叫来门口守夜的人才知道院中原来还养着一班戏子,他从床上下来,往桌前一坐,
凛若冰霜吩咐道:“叫他们过来,唱一折《牡丹亭》”
唱闺门旦的是个年轻男子,他往地上一跪,婉转开腔:“原来姹紫嫣红开……”遍还没出来,整个人突然僵直,瞪大眼睛看向沈韶竹,然后扑通一声向后倒去,衣服上慢慢洇出血痕。跟他跪在一起的一个青年吓得往旁边一撤,哆哆嗦嗦趴在地上不敢做声。
“你来唱。”沈韶竹面目表情扫了倒下的人一眼,冲着旁边这人说。
那人声音抖得厉害,却不敢迟疑,开口唱到:“原来……”两个字刚出来,忍不住一声哀叫,原来沈韶竹竟蹲在他身边掐住了他的脖子。
“继续唱!”这时倒有几分像了。
那人被掐着脖子,神情痛苦,也不敢入掰他的手,声音嘶哑苦涩“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
像回到了云家,云清寒拍着他的背唱戏安抚他,沈韶竹手上的力气慢慢松了,脸上冰冷的表情也有了缓和,可面前的人又恢复了圆润的嗓音,把他拉回身处之地。
沈韶竹眉头一皱,手上施力,那人挣扎几下,身子就软了。
沈韶竹站起来俯视着地上战战兢兢的众人,心中烦闷找不到发泄之处,沉声道:“都滚出去。”然后拿了纸笔画出一副云清寒肖像,吩咐影卫连夜去寻。
他以为云清寒还在京中陋巷,不过几日就能寻来,可回来的人都面面相觑,竟然翻遍了京城的巷子也找不到他想找的人。
云清寒,你到底去哪了?
总认为自己第二天睁开眼睛就能离开这个世界的叶徙,每天醒来都是新的绝望,五年了啊!能量早就用尽的他感觉自己已经柔弱到了风一刮就倒的地步。
这五年叶徙觉得做的最失败的事就是没成为一个称职的哥哥,活活让珞瑜陪着自己在乡下熬成了二十一岁的古代大龄剩女。每年一准备好南下,叶徙就开始失眠、发烧、咳血……症状多的数都数不清,简直就像故意演戏似得。这种时候珞瑜总是用一种疼惜的表情静静看着他,看到他头皮发麻。直到今年,他才算终于明白珞瑜为什么是那种反应了。
正是夏日傍晚,暑气消了,天上也翻卷起了几朵黑云,似乎夜里有雨来袭。
云清寒靠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珞瑜手里拿着绣到一半的帕子,也冲他看的方向望过去,院中老树不动,鸡犬安宁,倒有闲寂之感。
“珞瑜,今年是一定要走的,只等我好些的时候便出发。”不然你这么漂亮的姑娘窝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对象都找不上啊!
“……哥哥,我知道,萧锦心离世多年,你还是不能忘了与她的约定,要去她神往之处一游,可现在已经病成这般模样了,还执着此事,是要活活让我担心吗?”珞瑜委屈控诉道。
什么?怎么又扯到萧锦心了!
所以珞瑜一直以为他心里还放不下萧锦心,心心念念要替锦心去南方寻梦?
“珞瑜,我……”
“哥哥,咱们等身体彻底好了再去,成吗?”珞瑜握住他的手,十分恳切地求他。
这,人生处处都是美丽的误会。我还能说什么……
云清寒叹了口气,心疼的摸摸她的脸颊,“珞瑜,让你陪我待在这样的地方蹉跎似锦年华,是我欠你!”
“只要跟哥哥在一起,珞瑜心中便是欢喜的。”珞瑜说着乖巧的把头靠在云清寒膝上。
云清寒抚摸着她的头发,脸上尽显寥落,“今夜似乎有雨。”
夜里果然落雨,云清寒睡梦之中听见敲门声,他还当是雨声太大让自己听错了,可那声音怎么都不歇,只好撑了纸伞出门去看。
竟然真是有人敲门,那人穿了一身黑衣,见了他居然单膝跪地,拱手行礼。
“云公子,片刻有旧友来访,请公子在屋内掌灯。”
他不说是谁,叶徙也猜到了,因为身体里顿时充满了力量有没有,他久违的移动充电宝啊!
“6哥,终于等到他了,等不及要满血复活!”
系统:“呵呵……”年轻人,你根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云清寒听那人说辞,虽有些疑惑,还是沉着点头,转身进屋点起了灯。珞瑜也听到了门口的动静,穿好衣服到云清寒房中陪他等人。
“哥哥,是什么旧友,竟大半夜的来访客?”珞瑜揉揉眼睛,坐在桌前扶着下巴问道。
“我也不清楚,咳咳……”云清寒出门着了凉气,捂着嘴咳了几声。
珞瑜忙站起来帮他顺气,二人正要再聊几句,院中有人来了,那人撑着伞站在雨里,衣装简洁,却有孤傲之态。
“云清寒,是时候兑现你的承诺了。”
云清寒听到这话瞬间色若死灰,面目惨白。
这人……是沈韶竹!
他来提醒自己,锦心之子是因何而亡。
“你……”云清寒扶着桌子,只想再不见到他。
珞瑜仔细一瞧,门外的人虽然已经不是少年模样,可眉眼间的熟悉让她瞬间想起多年前突然消失的沈音。
她往门口一站,挡住沈韶竹看向哥哥的眼神,不客气道:“你这人倒奇怪,大半夜到别人家里来让人兑现承诺,哥哥对你哪应允过什么承诺!”
门外的人笑了一声,“你问问云清寒,他许的是什么承诺。”
“珞瑜你先回房,让他进来,我……有话问他。”云清寒颓丧坐下,不死心的想问问沈韶竹当年在宋府的细节,也许那孩子……
珞瑜很是不放心,但看哥哥的神色,真是不想让她留着,只好磨蹭着出去了。
沈韶竹慢慢进来,也往桌前一坐,抬眼说道:“云清寒,我当日说过,你若是忘了自己的承诺,我就杀了你!这话可不是玩笑。”
“沈韶竹,锦心的孩子是你……杀的吗?”云清寒脸上划过痛苦之色。
萧锦心的孩子?
沈韶竹哼声冷笑道:“你要的是宋章殷的命,我多杀一人岂不是吃亏。”
“那,那孩子……”云清寒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切问道。
沈韶竹惊讶,却被他抓袖子这举动取悦了,放缓了语气说:“他的生死我哪里知道。”
云清寒愣住,猛咳了几声,还是想求证一番“那个孩子,你当真没杀?”
听他咳的厉害,沈韶竹把他的凳子拉到身边,将人揽在怀里在背上轻柔拍了几下。拍完自己也是有些不敢相信,为何见他便想亲近。
云清寒好不容易止住咳了,才发现自己竟靠在沈韶竹怀里,他想挣脱出来,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只能揪住他衣服,仰起头再问“那孩子,你当真没杀?”
沈韶竹把玩着他的长发,
满不在乎的答道:“自然没杀。”
云清寒看着他的表情,停了片刻突然摇摇头要推开他,“你最善骗人……”
沈韶竹见他挣扎,心里也有些不快,说气话道:“骗你又如何,无关紧要的人我杀了多少,你能怎样?”
“你……”云清寒听了这话,只当他是真杀了锦心孩子,瞬间如万箭穿心,他捂住胸口,愤恨的看向沈韶竹,“早知这样,我当日就不救你!”
“你说什么?”沈韶竹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逼问道。
“我说……当日……不该救你!”
沈韶竹心中只觉冰冷,他想起当年云清寒去破庙找他时伸出手说带他回家,永远不会后悔,现在……他后悔了,竟后悔了……
沈韶竹手上发力,眼见云清寒唇色越来越白,挣扎不动了,突然从他袖中掉下一个小东西,沈韶竹扫了一眼,居然是那只小草鸡。
云清寒还留着那只小草鸡!
居然还留着……
沈韶竹松开手,接住已经神志不清的云清寒,紧紧抱住了他。
叶徙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囚禁在风凌山庄的一处别致小院中了。
这床!这被褥!这房子!真他妈舒服啊!
系统震惊脸,心想: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担心自己的贞操问题和生命安全吗?
它试探问道:“差点儿被掐死是啥感觉啊?”
叶徙这才从迷花了他狗眼的美丽幻境里醒来,一张嘴就是炸毛模样“你大爷的,你还有脸说,你垃圾,你那破程序也垃圾,搞得我神经病似得去找死,要不是我提前留了一手,就交代在这个世界了!”
那个小草鸡本来是他准备等沈韶竹回来的时候耍赖假装不记得诺言时救命用的,结果虽然也救命了,下回耍赖时没道具还不得死!
“……现在是友好的探讨时间,让我们放下对彼此的仇视,认真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系统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平静地劝宿主。
叶徙听它这话觉得也有道理,也深吸了口气,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想了半天,还是沮丧的说道:“我看接下来,大家只能一起死了……小变态长成了大变态,那杀伤力我看咱们是抵挡不住。”
“……”
“对了,珞瑜呢?”叶徙突然想起他如花似玉的妹子。
“也被带来了,具体不知道在哪!”
一人一系统正讨论的热闹,有人推门进来了。
叶徙绷紧了神经,紧张的看着门口。
沈韶竹推开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的云清寒,那人看向他的时候,没有了一贯的温暖神色,只剩仇视和恐惧交织的深渊。
他从前说过醉话,说要带云氏兄妹回沈家,虽是醉了,可心里也想过要是真有这么一天,他们也像在云家一样和睦,云清寒待他还是极好,可谁知道真的到了沈家,竟成了这样。
世人都是如此,说要待他好的,总在半路抛下他。呵,果然还是要牢牢锁在身边,想跑都跑不掉。
沈韶竹走进来,站在床边微微弯腰,竟然拾起一串纤细的铁链,他轻轻一拽,云清寒躲在被子里的脚被拽了出来。
我靠!他居然把老子像狗一样栓住了!
系统:……栓住了!就不能说得文雅一点吗?
云清寒被他这一拽,似乎才发现自己脚踝上绑着的铁链,他受惊了一般想把脚收回去,可站在床边的沈韶竹还在慢慢往自己面前拉铁链,云清寒的脚被他拉得慢慢悬空了,沈韶竹不顾他的挣扎,握住那只脚,坐在了床边。
“你瘦了很多,脚也很凉。”
“沈韶竹,你今日这做法,是把我当做牲畜吗?”云清寒气得浑身颤抖,偏偏被他抓住脚不能摆脱。
“你的承诺还算数吗?”
“那……那不过一句胡话,你竟然也当真。”云清寒偏过头不愿看他,任他抓着脚。
沈韶竹捏紧了他的脚,听到他闷哼一声才说:“你说我最善骗人,可明明……是你骗我。”说到最后居然有些委屈。
“放开我!”
“你为何骗我?”
“沈韶竹,锦心是我心爱之人,你杀她幼子,还要我说什么!”云清寒愤怒,伸出另一只脚去踢他,沈韶竹躲开他的脚,欺身上前,扯住云清寒衣领咬牙切齿道:“云清寒,我真想杀了你!”
云清寒被他这样拉扯,喉咙一痒,就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沈韶竹赶紧放开他,把他捞进怀里顺气,可他咳嗽还是不停,咳着咳着唇上还有了血迹。
沈韶竹惯见杀人场面,这时竟也有些慌乱,忙冲外面喊人,婢子们进来,一阵手忙脚乱才让云清寒止住了咳嗽。
云清寒无力的靠在沈韶竹肩上,房门大开,床边婢子一身绿裳,逆光跪着,云清寒恍惚间鬼使神差冲着她叫了一声“锦心”,沈韶竹像被人从背后深深剜了一刀,他抬脚用了十成的力气冲那婢子踢了过去,当下就让其毙命。
云清寒这才清醒,他睁大眼睛看着刚才还鲜活的女子像破布一般跌在墙角,推开沈韶竹就是一巴掌。沈韶竹自小就是沈家的少主人,最落魄的几年也没被人这样打过,他心中又气又痛,冲着还在屋内的人怒喊了一声“出去”,然后毫不犹豫的把云清寒压倒在了床上。
“云!清!寒!我若再对你心软,便是我该死。”
“不……”
……
沈韶竹是第二次见到云清寒的眼泪,上一次他是为萧锦心而流,这一次……
那眼泪是咸咸的味道,让沈韶竹想起乳母从前哄他的话“韶儿日后可不能让心爱之人落泪,不然她的眼泪流出来是会流到你心里的,那滋味咸得发苦,可扎心疼。”
云清寒于他而言算什么呢?
沈韶竹说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想得到这个人,想得到他的全部!
……
云清寒醒来的时候衣服和被褥都已经换了。沈韶竹抱着他,像从前还是少年时一样,紧贴着他,脑袋凑在他怀里,睡着了也是不安的样子。
云清寒想推开他,刚抬胳膊居然就被熟睡中的沈韶竹抓住了。他猛得往回一抽,沈韶竹这才睁开眼睛,眼里都是警惕和杀意,抬头看到是他,忙把手松开。
云清寒垂着头一声不吭,往后缩了缩。
“云清寒,你夜里还做噩梦吗?”沈韶竹也没把他强按在怀里,只是从枕头下面掏出那只早就不成样子的小草鸡,有些怅然的看着它问道。
云清寒紧紧贴着墙不愿理会他。
“这一回若是做噩梦了,梦里应该有我吧?”
云清寒抬起头,冷漠道:“我梦里……也不愿见到你。”
沈韶竹淡淡一笑,说道:“也对,不过那有什么关系,醒来能看到我就够了。”
“你……”云清寒靠住墙坐起来,似乎被气得不轻,“从前救你果然是我瞎眼!”
这一回沈韶竹没有太大反应,他把小草鸡握在手心里,也坐起来说道:“当年我便告诉过你我不是好人,那时是怕你后悔,现在也不怕了,反正你生在这里,死……也得在这里?”说完摸上他脚踝的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