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神色未动,沉声说。
“这和你无关,他到底在哪里?”
他不受影响的回答让三皇子忍不住笑了一下,宛如历尽沧桑的老者在语重心长的劝着识人不清的幼儿。
他无惧墙体间危险的高温射线,负手朝男人走近,温和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同病相怜的哀伤,语气真诚的近乎引诱。
“你是联邦科技史上的一个奇迹,如果选择得当的话一定会有垂名青史的光辉人生,到时候你想要什么人还不行,怎么就偏偏要赖在江伏身上呢。他罪孽深重,死有余辜,不论你放不下他还是恨他,现在都赶快忘了他比较好。”
刹那间的走廊被高温射线充满,立在其中的三皇子浑身被穿成了筛子,千疮百孔的伤口处是炙热的高温,他的大部分器官是机械的,但左肩与整条左臂依旧是人类的柔软身体,被高温射线顿时烧的焦黑,疼的他脸色刷的就白了。
高温射线唯一避开的头部依然是镇定自若的,他连额上掉落的冷汗都没办法伸手去擦,维持着全身被钉住般的受刑姿态,极致的疼痛却让他扯出疯癫般的大笑,那笑声里透着近乎凄惨的同情与悲哀,宛如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但不一样的是,他不被爱,这个机械的人造人却是被人深爱着的。
半晌后他才渐渐止住笑,喃喃的说。
“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回答了我,我就带你去见江伏。”
男人一动不动的盯着他,面无表情的问。
“什么问题?”
三皇子恍恍惚惚的望着他冷峻凌厉的眉眼,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你真的喜欢他吗?...还是说任何一个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你生命里的人,你都会毫无防备的爱上,而50" 攻略那个人造人49" > 上一页 52 页, 他只是恰巧出现了而已。”
男人的脸色平静,低沉的声音好似完全没有任何起伏,但又像是波澜不惊的深海,那些经年里沉淀的炙热情愫已经凝成了沉甸甸的巨石沉在了深不可测的海底。
“世上没有这样的假设,以这样的方式出现的人或许会有很多个,但我遇见的就是他。陪我经历过那么多精神世界的是他,机械的情感被一点点激发出来是因为他,想要从沉睡中苏醒过来是为了在现实世界里找到他。”
机械的材质与数据的编程能制造出星际中最完美的躯体,但无法丰富独属于人类的情感,这样的实验无异于在沙漠上生出新鲜美丽的花,在土壤里养着一尾月光鱼。
人造人的意识是混混沌沌的,甚至分不清自我,只是在一片漆黑虚无的空间里漂浮着,没有温度也没有色彩,犹如一缕浑噩的幽魂。
所有进入精神世界的志愿者都不会让他产生任何波动或兴趣,因为那些人的目的性太明显,绞尽脑汁但又拙劣愚蠢,稍微碰了壁就逃也似的急急放弃了。
但是那个漂亮的青年却不一样,用甜美的笑容布下玫瑰色的陷阱,犹如在兴致盎然又漫不经心的玩一个游戏,逗弄着他,却又向他撒娇,仿佛真的把毫无感情的他当成了一个同等的人类,一个深爱的情人。
不知由此想到了什么,人造人的目光有微微的失神,低沉的声音温和了许多,深处裹着刻在骨子里的偏执。
“我是一个人造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只有一个他。”
“我想要的生活,就是和他在一起。”
寂静的空气宛如凝滞般沉闷,三皇子浑身一震,顾不得蔓延的战栗疼痛,他痴痴的低笑了几声,然后闭了闭眼,慢慢说。
“好,我带你去找他。”
三皇子的宫殿就在中心楼的附近,他的身体千疮百孔,却只用一件外套裹住就艰难的往外走,守卫们看到他身侧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也不敢多问,纷纷噤声行礼。
走进宫殿时,从里面走出来的调酒师看到三皇子惨白的面容后神色大变,立刻护在他身前瞪着面无表情的男人,怨恨又愤怒的下令。
“他胆敢伤害三皇子!立刻击毙他!”
周围的守卫只听从三皇子的命令,即便是他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也只会等他下令了才会摆出武装的姿态,因此他们依然岿然不动的立在两侧。
看到气的发抖的调酒师,三皇子却笑的很开心,轻声命令说。
“带他去见江伏。”
调酒师咬牙切齿的狠狠瞪了男人一眼,然后转身细细查看三皇子的身体,他刚心疼的想要说些什么,后颈忽然被人捏住,刹那间所有机械器官全都失灵般丧失了行动力。
身后男人低沉的声音极其森冷。
“带我去见江伏。”
调酒师骇然一惊,这才明白用星际间最顶尖技术制造出来的人造人在拥有自主意识之后,同时也变成了最强大的操纵者。
他心底发寒,勉强道。
“我知道了,现在就带你去见他。”
三皇子的地下是一间密室,使用的是最古朴的钥匙与锁,在科技发达的星际是最脆弱而安全的存在,所以人造人才无法通过星际间的机械感知到这里。
穿过弯弯绕绕迷宫般的昏暗长廊后,调酒师一边找钥匙一边嘲讽的说。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来晚了,里面只有江伏的尸体。”
男人并不理会,越过他走到木门间直接将牢固的锁捏碎了,然后踹开门走了进去,高大的身影在看到里面的景象时猝然僵住了。
安安静静的青年犹如衰败的花瓣躺在一片冷掉的血泊里,心脏处插着一把尖锐的匕首,毫无声息,宛如一尊灰暗的雕塑。
男人的身形僵了几秒,然后沉默的朝房间里走了过去,他慢慢蹲下来将青年的尸体抱在怀里,仿佛呆了一样静静看着他惨白的面容。
过了半晌,他松开青年的尸体,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已经彻底失去了希望。
立在门口的调酒师扶着遍体鳞伤的三皇子,看到他的动作后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
但那笑在看到男人径直走到三面墙壁前一一打穿之后凝滞了,人造人的身体是用星际里最坚硬的金属凝成的,一拳下去竟硬生生将结实的墙壁砸穿了。
在一片飞荡起的灰尘中,男人的目光凝在了其中一处,刹那间他瞳孔骤缩,然后踩着墙体的残垣大步走了过去。
漂亮的青年犹如受难般被悬吊着,双手被暗色的荆棘缠绕刺破,鲜红的血液沿着白腻纤细的手臂蜿蜒流下,将身上的黑白制服染成发暗的红,源源不断的从湿濡的衣角与裤腿滴落在地面上,汇成触目惊心的一滩血泊。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总是透着薄红的嘴唇也毫无血色,纤长的眼睫安安静静的垂着,宛如被撕裂羽翼的蝴蝶无力的伏着。
垂落的脚尖距离地面只有一厘米,却刚好束缚在被拯救的边缘。
调酒师似乎根本就没预料到他会发现真正的江伏,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低声对三皇子说。
“想不到他居然...”
如同被针忽然扎了一下,在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小小的刺痛时又被暴风雨般的剧烈疼痛扼住了喉咙,调酒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近乎惊恐的看着自己身体上所有的机械器官全部都朝着方向扭曲拉伸。
而脑海里的神经也仿佛受到麻痹一样,似乎真的能真切的体会到那股身体被撕裂拉扯的极致痛楚。
他失去支撑倒在了地上,浑身痉挛般的颤抖着,意识如同被绞成了碎片,凌乱又混沌。
他费力的一寸寸挪着头去看三皇子,发现对方也面容痛苦的靠着墙瘫倒在地上,连嘴唇都疼的哆嗦,怔怔的目光却直勾勾的盯着男人与青年,泛着神经质的灼热。
像是在嫉妒,也像是在羡慕自己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
因为只有他自己,是一厢情愿的。
男人在被悬吊的青年面前立了几秒,垂在身侧的手几次抬起又僵在了空中,像是在试图赶快将他放下来,但又怕轻微的动作会弄伤他,一时间不知所措的像个孩子。
呆了几秒后,他扫了一圈房间,然后将不远处地面上沾血的匕首捡了起来,一边尽可能轻柔的托住了青年,一边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割断他手腕上缠绕的荆棘。
荆棘已经深深扎进了手腕的皮骨里,即便男人动作再轻都会碰到伤口,青年疼的呼吸一促,却没力气睁开眼,依然被剥去骨头般的恹恹垂着头。
男人的指尖微微颤抖,在即将彻底割断荆棘前穿过他的腋下抱住他,然后扶着他的手臂慢慢放了下来。
青年手腕上的荆棘扎的太深,男人一时不敢抽出来,立刻抱着他转身朝门口走去,面容森冷的犹如索命的罗刹。
调酒师眼睁睁看着逐步逼近面容骇然的男人一脚踩在了自己的头上,暴戾的力道几乎将坚硬的脑海内核生生碾碎,他脑海一片空白,陡然发觉自己在死亡面前居然毫无还手之力。
极致的恐惧与不甘卡在喉咙间死死发不出来,他的眼眶里甚至溢出了源源的眼泪,就算是死,他也还想再看一眼三皇子。
就在他已经死心了的时候,三皇子强忍着几乎要昏厥过去的疼痛,哆哆嗦嗦的勉强开口。
“....有修复舱,皇室的修复舱,可以给他用。”
极其珍贵的修复舱可以治愈任何的伤口,但使用对象仅限于皇室成员,并且五年之内只能使用两次,一般情况下都会留给皇室成员作为后路。
去年三皇子去攻占束花星的时候受了重伤,已经用过一次修复舱了,如果这次的机会也被用掉的话,那么他在接下来的三年里都失去了最后的保障。
调酒师脸色大变,立刻想开口制止他,但他浑身就像碎裂了一样,根本就说不出任何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男人用力踹了一脚三皇子,森寒的命令道。
“带路。”
三皇子感受到那股撕裂扭曲的力量渐渐停止下来后,颤抖的身体终于稍微缓和了些,他看了一眼瘫在地上几乎成了一堆废铁的调酒师,扶着墙咬牙立了起来,白着脸对男人说。
“走吧。”
第130章 银河之你09
混沌意识的最后一刻是调酒师原本打算将匕首插/进他心脏的时候忽然将匕首丢到了一边, 惋惜的捏了捏他的脸说。
“算了,还是看你自己的造化吧。”
等调酒师走后,寂静的房间只剩下了江伏一个人,所有的感知都被模糊钝化,萦绕在耳边的只有自己薄弱的呼吸声, 以及血液滴在地上的声音。
一滴一滴的, 从身体里流失, 带走了仅剩的生机。
所有的痛觉都聚集在被荆棘捆绑的一双手上, 尖锐密麻的刺像是已经长在骨肉里似的, 轻轻一动都会扯的皮开肉绽,疼痛难忍。
江伏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始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去想自己死了之后三皇子会不会遵守承诺,一切会不会如自己所愿, 而江思那个小鬼应该会气到炸毛吧。
听说人在死之前都会回顾自己的一生,他果真费力的去尽力回想自己从出生起的全部记忆,但氤氲的印象里除了面容模糊而早逝的父母,就只有自己游戏人间时遇到的数不清的人,如同千篇一律的名贵宝石, 初见觉得有趣, 后来见多了便当做普通的石子随意把玩或丢掉。
他很清楚自己这样迟早是会自食其果的,不过那时的他完全没有真的与谁共度一生的念头,他甚至都已经安排好了自己老去的后路, 或许会找个风景好的地方独自慢慢死去, 如果江思愿意的话, 他可以帮江思和他妻子带孩子,像个慈祥的爷爷把可爱的孩子养成矜贵的小公主或是小王子。
只是那些念头在进入精神世界之后全都变成了下雨天窗子上淋漓的水痕,被新的雨水覆盖蔓延,早就消失了。
精神世界里的一幕幕倒带般开始在脑海里再次浮现,宛如最后一颗糖果含在干渴的喉咙里,既舍不得含化,又忍不住贪婪的从中汲取令人迷恋的甜意。
他这么一个自私的人,居然也会有心甘情愿为别人献出生命的一天,总算是没有白活一场。
心平气和的坠入了漂浮无感的黑暗世界,模模糊糊间似乎触到了含着温暖的刺痛,他的身体本能的因疼痛而颤抖,但失血过多的意识却根本醒不过来。
后来像是临死前的最后一场美梦,手腕处的疼痛渐渐减缓,仿佛神奇的愈合了一样,因为失血过多而发冷的身躯被温暖的胸膛紧紧搂在怀里,黏重的吻落在额头、鬓角、鼻梁、嘴唇,宛如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般充满了疼惜。
被这样珍而重之对待的感觉太熟悉,也太独特,江伏迷迷糊糊的努力掀起眼皮去看,但只能依稀辨出朦朦胧胧的轮廓。
他疑心这是自己编织出来的美梦,连茫然的呢喃声都满是小心翼翼的犹疑。
“...元元?”
抱着他的人骤然收紧了手臂,炙热的鼻息近在咫尺,贴着他耳畔的声音低沉磁性,令人分外安心。
“恩,是我。”
在漫长的折磨面前硬撑着的紧绷神经宛如溃散的堤坝,一瞬间涌上来的酸楚几乎要将江伏淹没,他委委屈屈的抽了抽鼻子,对着幻觉般的男人小声撒着娇。
“好疼啊,又疼又累。”
他虚弱的声音几不可闻,翕动的嘴唇被贴耳细听才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原本缠绕着荆棘伤痕入骨的手腕被温暖的手掌圈住,随即湿热的舌头轻轻舔舐。
安抚声在耐心的哄弄。
“乖橙橙,不疼了,我亲亲就不疼了。”
亲昵的名字被宠溺呼唤的感觉已经相别太久了,江伏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他收起浑身坚硬而狡猾的盔甲,只把最柔软的腹地留给心里唯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