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子嗣不多, 皇子与公主加起来一共只有六位,其他坐满尚书房的都是皇子们的伴读。
有几个坐不住的伴读蒙混过关地光张嘴不出声,以为太傅没注意就偷偷向互相扔小纸条, 兴致勃勃地商量着出宫后要跑去哪里玩。
善于教导稚童的太傅突然一转身,沉着脸叫出他们的名字。
“你们几个不好好背书,都给我出去罚站!”
被抓包的伴读都老老实实地立了起来,然后灰溜溜的去尚书房外面罚站。
不再被干扰的尚书房又恢复了安静, 太傅正给皇子和公主讲着经书, 忽然听到外面罚站的伴读热闹地窃窃私语着, 还发出了嘻嘻哈哈的大笑声。
太傅怒气冲冲地推开门, 厉声训斥他们。
“你们几个给我站好!不准说话!”
原本围在一起的伴读们见他出来了, 便急急忙忙的贴着墙壁站成了一竖排,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敢再说话。
太傅因此看到了刚才被他们围住的小娃娃。
那小娃娃长得粉雕玉琢,水汪汪的大眼睛乌黑澄澈, 肌肤柔嫩光滑, 他扎着两个可爱的发髻,身上穿的是一件桃色的薄衣衫,霜色的衣领上用金线绣着一个“辰”字。
太傅的脸色微变。
他是太子的雀人。
元姓的皇室坐拥万里江山, 手握滔天权势, 但曾侍奉过三任皇帝的太傅却深知皇室间存在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建立皇朝的元姓先祖曾纳过一名苗疆女子为妃, 新鲜时宠盛后宫, 腻烦了便弃之不顾,任由那苗疆妃子日夜哀泪洗面。
后来苗疆女子为了挽回皇帝的心,便用本族的秘术在他身上下了蛊,要他为了活命不得不依附自己的血,以为这样就能重获宠爱。
但性情傲慢的皇帝得知自己日渐衰弱是苗疆女子使用的手段后,立刻下令处死了她,用她流尽的鲜血为自己解除了蛊。
苗疆女子含恨而死,她远在南疆的亲人得知皇帝的所作所为后悲怒交加,全家人不惜耗费所有气血用极致的禁术为苗疆女子报仇。
他们诅咒元姓皇帝的子孙后代在成年后都必须依附世间至阴体质人的鲜血生存,否则将日渐衰弱,直至子孙断绝。
世间至阴体质的人实在稀少,哪怕耗尽终生都不一定能遇到,渺茫的希望如大浪淘沙。
被下了禁术的皇帝来不及将苗疆女子的家人拖出去鞭尸,就不得不赶快派了无数人手去世间遍寻至阴之人。
禁术在苗疆女子亲人都死亡后开始发挥效用,皇帝强健的身体日渐衰竭,很快便缠绵病榻奄奄一息,整日用天山雪莲和千年人参延续生命。
就在他绝望的撑了一个月再也撑不下去的时候,负责寻觅的侍卫长跑死了数匹马终于及时的带回了一个至阴体质的女子。
那女子是山野间的村妇,对于自己及后代即将面临的大难浑然不觉。
皇帝饮了她的血后便一天天的恢复了过来,为了自己的子孙着想,他便将那村妇纳为妃子,又逼迫抓来的苗疆人施了些蛊术,生下来的孩子果然都是至阴体质。
那村妇行为粗陋,相貌连宫里最下等的宫女都不及,而且皇帝每每见到她时都会想起自己被苗疆女子一家人算计的仇恨,连带着对那村妇也充满了厌恶。
因此他将村妇及村妇的后代称作与“阉人”同等的“雀人”,囚在深宫里作为延续子孙性命的隐秘存在。
如被关在笼中的柔弱鸟雀。
是人又不被当做人。
通常情况下,元姓皇族会用尽男雀人的血,而与女雀人繁衍下一代的雀人。
或许是因为皇族的血融入了至阴体质,之后的每一代雀人相貌都愈来愈好,到了如今这一代更甚。
听说这一次的雀人有三人,其中最漂亮的便是眼前这名被配给太子的小娃娃。
只可惜是名男子。
太傅无法插手皇族根深蒂固的秘事,但也不免对无辜的村妇后人充满了怜惜。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满是慈爱,精致的小娃娃怯生生的仰头看着他,奶声奶气的问。
“伯伯,我迷路啦,您能带我回去吗?”
虽然模样懵懵懂懂,但小娃娃的口齿倒算清晰,也很懂礼貌。
太傅对他的怜爱更浓,便弯下腰和蔼的说。
“伯伯现在有些忙,让宫人带你回去好不好?”
一听到宫人,小娃娃连忙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粉嘟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抗拒。
他朝太傅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腿,然后仰着头软绵绵的求他。
“不要宫人,伯伯您带我回去好不好啊。”
雀人的身上虽然流着皇族的血脉,但由于先祖对雀人的极度厌恶,所以世代的雀人在宫里的地位极为卑微,连太监都能随意欺凌。
太傅被他乌黑的大眼睛望的心软成了一滩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这时,发现太傅出去太久都没回来的皇子们开始不安分了,最调皮的三皇子鬼鬼祟祟的从尚书房的门里露出半个头,看到陌生的小娃娃时呆了呆,然后指着小娃娃衣领上的“辰”字惊奇的大喊。
“是太子哥哥的雀人!”
元家的皇族儿女自小就会知晓雀人的存在,但在成年前都不会与之接触。
所以三皇子的话让里面的皇子和公主纷纷都忍不住好奇的跑出来看,把小娃娃团团围住。
即便是最矜贵的小公主都没有眼前这个娃娃长的好看,他们兴趣满满的一会儿捏捏小娃娃软软的脸蛋,一会儿拽拽他身上的衣服。
小孩子下手没个轻重,很快就在小娃娃白嫩的脸上留下了鲜明的掐痕。
四皇子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他怎么比六妹还娇气啊,我就轻轻捏了一小下。”
被点名的六妹从母妃口中听过雀人,只知道他们是皇宫里最低贱的人,所以听到自己与雀人比较时很不高兴,撅着嘴用力推了不安的小娃娃一下,然后趾高气扬的说。
“我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他一个雀人哪有资格跟我比!”
四皇子见六妹生气了,连忙改口安慰道。
“对呀对呀,六妹是真正的公主,任何人都比不上六妹的。”
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下的小娃娃没站稳跌到了地上,呆了一会儿后,他的眼眸里慢慢溢满了水汪汪的眼泪,像晶莹剔透的珍珠滚过雪白的脸颊,那乌黑的瞳便显得愈发通透湿润。
他没有像其他稚童一样嚎啕大哭,只是垂着羽扇般的浓密眼睫,很小声的抽抽噎噎着,似乎是努力憋着但没憋住,红红的鼻头看起来楚楚可怜。
皇子和公主愣愣的看着他,心里忽然涌起浓烈的愧疚感,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生怕即将激起冲突的太傅连忙把他们都赶回尚书房里,一边为难的沉思着要如何安置这个迷路的小娃娃。
等他催着皇子和公主一一回到座位后,才发现抽噎的小娃娃也跟了进来,生怕被人丢下似的眼巴巴拽着自己的衣角,显得不安又乖巧。
走到中间的太傅右边正是与六妹一母同胞的五皇子,他刚才看到六妹因为小娃娃生气后就想帮她出气,于是一把拎住小娃娃的后衣领,把他往第一排正襟危坐的太子狠狠推过去,一边嬉笑道。
“你的太子哥哥在那里呢,别缠着太傅呀。”
他的力道莽撞的很,小娃娃被推的一头就撞到了太子的后背上,坚硬的触感让小娃娃的眼泪哗的就掉下来了。
他不知所措的一边抽噎着一边懵懂的跟着叫。
“太子...太子哥哥...”
他哭的都打嗝了,奶声奶气里满是惶恐的不安与委屈,无意识的拽紧了太子的衣襟不敢松开。
在这些满含恶意的打量里,除了和蔼的太傅,便只有这个不曾看过他一眼的太子始终沉默着。
身为皇后的独子,自小便被寄予厚望的太子不负众望的早早便展示出了过人的天赋,少年老成,心思深沉,与当今的皇帝颇为相似,于是他在年幼时便被立为太子,无人可撼动他仅次于皇帝的至尊地位。
其他的皇子与公主平日里都有些怕这个过分成熟的太子哥哥,因为他对任何人都是冷漠疏离的,像一块硬邦邦的石头,没有丝毫温度。
就连刚才他们都忍不住跑出去看雀人的时候,太子也只是纹丝不动的继续温书,视线没有移开过半分。
所以五皇子把小娃娃推过去是想故意看他难堪的,因为大家都以为太子根本就不会理他。
被柔软身躯撞到的太子转过头看着满脸潮湿的小娃娃,深沉的目光落在他领口用金线绣的“辰”字上,眉头果然一点点的皱了起来。
深知太子脾性的太傅也连忙走过来解围,打算把不知所措的小娃娃先牵到外面交给宫人照顾。
刚触到小娃娃柔软发梢的刹那间,太子忽然一把拽过小娃娃避开了太傅的手,然后目光沉沉的看着他说。
“这是我的雀人。”
年轻的眉目尚且残留着几分青涩的稚嫩,但凌厉的眉眼间已然充斥着迫人的气势。
他虽是坐着抬眼看太傅的,但太傅却无端生出几分被居高临下睥睨的错觉,后背一寒。
太子的语气平平,但太傅能意识到他不易觉察的强调。
这是我的雀人。
我的。
小小年纪就对自己的所有物拥有绝对的占有欲,太傅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的试探性询问道。
“那太子看这雀人...”
似乎是从他们僵持的氛围中察觉到面无表情的太子才是说话最管用的人,从小看尽眼色长大的小娃娃用湿漉漉的乌黑眼眸怯怯的望着他,讨好的露出小心翼翼的笑容,小声的软软叫道。
“太子哥哥...”
太子直直的盯着他脸颊上露出的浅浅酒窝,沉默了半晌才拎着他按在自己身边坐下。
每个坐榻都很宽大,容纳两名幼童绰绰有余。
太傅见太子已经重新将目光移回书籍上,心知这便是他的决意了,于是不再过问,清咳一声开始继续讲授经学。
小娃娃还太小,坐在坐榻上根本看不到桌上的书籍,他紧张的乖乖坐了一会儿后发现没有人再留意他了,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小鸡啄米的脑袋差点磕到坚硬桌角的时候,太子伸手挡住了他的额头,然后沉默的把他的头往自己的方向侧了侧。
小娃娃便无意识的抓着他的衣角歪着头睡着了,还依赖的蹭了蹭。
太子僵硬的身体不易觉察的慢慢放松了下来。
第103章 龙榻金雀02
今日的课业结束后,太子向太傅疏离的道别后就牵着小娃娃走了, 太傅望着两人离开的一高一低背影, 只是叹了一口气。
皇室不愿让低贱的雀人玷污了皇室最尊贵的人, 所以与女雀人繁衍后代的反而是每一代皇子里最不得宠的那一个,只需要保持雀人体内含有元家的血脉便足矣。
不过随着雀人的模样出落的一代比一代好, 皇室中的皇子有的看上哪个雀人了便也收在宫里养着玩,后来连男雀人也是如此, 于是渐渐的就形成了不言而喻的传统, 每一代雀人里最好的那个一个都要留给太子独享,其余的雀人才由着其他人挑。
太子只是听母妃偶然提起过雀人的事情, 知道自己有了雀人后也漠不关心,直到今天偶然遇见时才生出了理所当然的占有感。
这样专制的情愫来的很自然, 他们把这个唇红齿白的小娃娃献给太子, 打上了太子的烙印,那么太子就会真将他看作自己的所有物,与和自己随身的玉佩或常用的发带没什么区别。
或许唯一的区别就是, 这个玲珑剔透的小娃娃现在让他多了几分新鲜感。
雀人们平日都住在深宫尽头的雀堂,如果哪个雀人被皇室看上带走了也无需告知其他雀人,即便那是他们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他们也只能顺从, 没有人会过问他们的感受。
太子牵着小娃娃往东宫的方向走,他已经长成了少年颀长的身形, 步子不疾不徐, 但刚过他膝头的小娃娃显然还追不上他, 努力抓紧他的手小跑着跟着。
走到御花园的青石路时,太子忽然停下脚步侧头看他,小娃娃白嫩的脸上已经浮出了一丝薄汗,在熹微的日光下染上一层毛茸茸的金光,看起来柔软极了。
但那双乌黑的眼眸里却充斥着怯怯的不安,即便追的都快跌倒了他也不敢出声。
小娃娃见他盯着自己,迷迷茫茫的也仰头看他。
他们的身高悬殊太大,小娃娃没看一会儿脖子就酸了,他皱着鼻子晃了晃脑袋,便见穿着玄色衣袍的太子微微弯身蹲了下来,然后伸手将他抱在了怀里。
在尚书房时,太子一直在专心听太傅讲学,路上牵着小娃娃时又看不到身后的他,现在蓦然将小娃娃抱在怀里,那粉雕玉琢的模样才真真切切的呈现在了太子面前。
小小年纪便生的雄雌莫辩,若非男女雀人的衣装稍有不同,即便说这是个受尽宠爱的公主也无人会反驳。
想到这样的珍宝已被自己所有,太子冷凝的神色便柔和了几分。
他抱小娃娃的动作很笨拙,但双臂环抱的姿势将他护的很牢,然后步伐沉稳的继续朝东宫走。
毕竟是年幼的稚童,小娃娃动也不敢动的僵了片刻发现太子没有发话后,神情就松软了下来。
阿娘哄他睡觉的时候也会亲密这样抱着他,所以他对太子的畏惧淡了些,小孩子的活泼心性就渐渐显露了出来。
他殷殷的看着太子轮廓锋利的眉目,大着胆子飞快的戳了一下他的脸。
几乎像羽毛一样的柔软错觉划过。
太子神色未动。
发现太子其实是个比那些嘲笑他的皇子们都容易亲近的人后,小娃娃的胆子越来越大,他一会儿趴在太子的肩头兴致勃勃的摸他后面垂下的头发,一会儿又在太子的怀里扭来扭去,好奇的戳着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