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临近八月末尾,那天刚好是阴历七月半,中元节。
临近傍晚,街上的行人明显少了起来,偶尔能看见有人蹲在路边,将纸钱投入火坑之中。
一阵风刮起,纸钱漫天飞扬,其中一张落在了安然脚边。他身形一顿,绕过那张纸钱,加快脚步向小区赶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偶然一回头时,却什么也看不到。
小区门口清清冷冷的,老旧的单元楼矗立在黯淡的天色下,只有寥寥数盏灯火。
往日紧闭的单元楼大门不知为何打开了,锈迹斑斑的铁门在风中吱呀呀地晃动,安然一个人走了进去,还没来得及踏上台阶,一股阴冷冷的风就从他身后刮来,卷得铁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安然回头,单元楼里的灯坏了,楼道间一片昏暗。借着黯淡的光线,他好像看见有个人站在阴影里……定睛一看时,却是什么都没有。
心跳加快几分,青年脸上划过一丝惧色,再次加快了脚步。
他几乎是一路跑上了楼梯,最终跑回自己的出租屋,反手把大门给锁上了。
安然靠在大门门背上,喘.息尚未平定,胸口也在剧烈起伏。
咚,咚,咚……
外面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从楼梯那边一直靠近,最后,好像停在了他的屋子前。
安然身体一僵,连呼吸都微微屏住了,大气不敢出。
他没有动,外面的脚步声也没有再响起。不知过了多久,安然僵直的身体有些酸痛,他慢慢转身,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猫眼里瞥了一眼。
猫眼里的确有个人的身影,不过不是面对着安然这边,而是背对着的。
那个人推开对面屋子的大门,走了进去。
“不是啊……”
安然猛的松了一口气,他走到饮水机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水杯递到嘴边,安然正要喝下,动作却猝然顿住了。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的对面……根本没住过人。
啪!
水杯砸在地上,水花四溅。安然僵硬地扭头看向大门那边,迟疑数秒,又一步步走了回去,重新凑上了猫眼。
——猫眼狭小的视角里,对面的大门半掩,门后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刚才那个人就站在门后,探出半边身子……一张青白的脸正幽幽地盯着安然这边。
“……”
寒意迅速漫过全身,那一刻安然的瞳孔剧烈收缩,极度的恐惧之下,说不出一个字。
那人隔着猫眼与安然对视,突然诡异地拧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正常人完全无法做到的狞笑,而后一下子缩入了门后的黑暗中,看不见了。
吱呀——
空荡荡的走廊里,对面大门缓缓合上了。
“……”
安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过神的,等他再次反映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本能地躲进了房间,在被子里蜷成了一团。
客厅里没有开灯,房间之外皆是一片漆黑。整栋屋子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但安然知道,有人在他的屋子里……就在那片黑暗之中。
厚厚的被子完全裹住了青年,不知是不是过于害怕,他的身体正在剧烈颤抖,嘴里喃喃重复着一个名字。
“艾卓,艾卓……”
惊恐之下安然甚至流出了眼泪,然而无论他喊了多少遍,这个名字的主人都没有回应过他。
墙上的钟表微微发亮,时针逐渐移向十二点,这一天好像就要过去了。
被子里很热,也没有开空调。汗水不知道多少次打湿了衣衫,安然的声音也早已喊哑了。
屋子里始终没什么声音,而钟表上的时针终于也正正地直指十二点。
就在这时,安然听见了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嗓音。
“躲这里做什么,出来。”
安然一愣,下一秒,他惊喜万分地从被子里探出了头:“艾卓——”
最后一个字还未完全说出口,话头就已生生卡在了嗓子里。
喜悦一瞬间消散,继而被巨大的惊恐所替代。安然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黑袍男人,一切的情绪沉淀过后……变成了深切的绝望。
而黑袍男人则在这时,咧开嘴阴冷地笑了。
“七月半,鬼门开,他没有来护你吗?”
“可惜了。”
————
“艾卓——!!”
艾卓猛的睁开了眼。
“他醒了!”
“该死,怎么还没把这只恶鬼炼化!”
“困住他!小心!”
巨大的法阵在他脚下冥冥发亮,法阵四周有不少拿着奇形怪状法器的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着唐装的老人。
耳边不断浮现青年的嗓音,断断续续,好像来自很远。艾卓低下头看了眼身下的法阵,那一刻,他的神情变了。
阴风卷起万千飞沙,一瞬间仿佛有无数厉鬼哭嚎,尖利得令人心惊肉颤。
一道道黑气在艾卓身体表层游走,他昂首嘶吼,面容飞速变化,狰狞如真正的地狱恶鬼。
法阵剧烈晃动,阴风四起,无数的魑魅魍魉在飞起的沙石间现出身形,扑向了四方的道士。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一片混乱中,老人勉强稳住身形,抬头怒斥道:“畜生!你不怕坏了天理轮回,魂飞魄散吗?!”
法阵剧烈震荡,中间的恶鬼没有回应。一阵厉风掠起,老人喷出一口鲜血,再看向法阵时……那里已空空如也。
……
滴答,滴答。
黑暗的出租屋里,持续不断的惨叫声已经消失了。空气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有什么湿热粘稠的液体从床头流下,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一个黑袍男人埋首在床边,伴随着他的动作,黑袍之下的骨架也迅速填充上血肉,变成一具完好的人体。
——艾卓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哦,你来了啊。”
察觉到他的存在,黑袍男人不紧不慢地抹去嘴角的鲜血,直起了上半身。
“可惜来晚了一步,不然他还能见一见你。”
“……”
艾卓站在房间的阴影中,一言不发。
“被吓傻了吗,还是你根本不在意?”
黑袍男人道,“其实就在一分钟前他还在喊你的名字呢,喊了这么久总算停了,真是烦死了。”
“……”
“可惜你没听见他喊得多绝望啊,嗓子都哑了,到后来都说不出话了,身体也一抽一抽的,啧啧啧,真可怜。”
像是还没回味够刚才的美味,黑袍男人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又意犹未尽地把手伸向了床上。
“这还剩了一点,如果你不要的话,我就全都……啊啊啊啊啊啊!!!”
后半句话扭曲为彻彻底底的惨叫,黑袍男人浑身抽搐地倒在地上,右臂不知何时不见了。
鬼是不会有血的,但他吞食了一个人的血肉,也就变成了半人半鬼的存在——有鲜血,当然也有痛感。
而黑袍男人的另外半只手,正在艾卓手中。
“你刚才,就是这么对他的吗?”
黑暗里,艾卓的嗓音轻飘飘的,如幽冥最深的那片寒潭,平静无澜的表面下……藏着最恐怖的恶魔。
“听着他的叫声,将他一点点……这就是你做的?”
“不!!!”
黑袍男人倒在地上,面容狰狞,痛苦地吼出了声,“你不能杀我!!否则就是同类相残!!你会不得好死的!!!”
“不得好死。”
像是觉得这个词十分有趣,艾卓轻轻地笑了一声。
“我早就死了。”
“而你,也不再是我的同类了。”
刺啦——
鲜血喷溅,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以及什么被碾碎的咯吱咯吱声。
“我错了!我错了!!”
“求你让我死!让我——啊啊啊啊啊啊!!!!!”
黑袍男人疯了般在地上翻滚,常人根本无法想象到的痛苦被施加在他身上,无论他怎么惨叫哀求都无法令这痛苦缓解半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躯体逐渐残缺,鲜血溢满全身。
痛不欲生之下黑袍男人痛哭流涕跪地向艾卓求饶,脑门几乎磕碎,换来的却只是更残忍的虐待。
慢条斯理地拭去指尖鲜血,艾卓看着地上这个疯狂蠕动着的躯体,微微眯起了眼。
“这还只是个开始……”
他的嗓音阴寒,在那之下,是极尽的恨意与暴戾。
“你的地狱,没有尽头。”
……
漫长而血腥的折磨持续了很久很久,才终于走到了尽头。
窗户外,一抹鱼肚白悄然浮现。恶鬼踏过满地鲜血,坐在了床边。
床单上有一具残缺的人体,此刻早已冰凉,没了声息。
——就连这点肢体,也是刚刚才拼凑出来的。
艾卓慢慢低下头,额头与青年相抵,轻轻摩挲了一下。
“抱歉,我又失言了。”
“……”
没有回应,也没有人能回应。
艾卓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流下眼泪,因为鬼是没有眼泪的。
只是,有无数黑气在他身侧流窜,他的面容隐隐狰狞,眸底也掺上了一份血色。
天光逐渐从窗帘里透进来,照亮了满目狼藉的房间。艾卓想要握住青年的“手”,却看见了雪白的床单上,那一抹血色字体。
——艾。
那是青年在被吞噬,在濒死之前写下的最后一个字。
那更是留给艾卓的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告白。
那一瞬间,黑气毒蛇般钻入艾卓体内,面目狰狞的恶鬼仰首嘶喊,双目刹那间染上赤红。
剧烈的气流在屋内涌动,摧毁了所有的家具,只有床上青年的躯体完好无损,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
最后,一切混乱都归于平静。出租屋里再没有青年,也没有刚才的恶鬼。
只是从那天起,鬼界深渊里就多了只心智全失的疯魔。他日日夜夜游离在深渊边缘,守护着一具残缺的躯体——直至鬼界陨落,不复存在。
——————
“叶唯!叶唯!”
安然还未睁眼,便听见了耳边男人的嘶吼。
“叶唯!你放下我!你带着我不可能活下去的!”
剧烈的血腥味充斥在鼻腔,还有荒野上刮来的凌厉的风。安然定了定身,侧首看向了被自己抗在肩上的男人。
“叶唯!你听到我说话了没有!”
屈途还在嘶喊,一张俊脸因愤怒而隐隐有些狰狞,“我命令你放下我!”
安然:“……”
放下就放下咯,你抓这么紧做什么。
系统在这时道,
安然:
这次的世界是个末日丧尸的背景,原主叶唯是个A级的水系异能者,其伴侣屈途则是鼎鼎有名的“秃鹫”首领,强大的S级火系异能者——同时,也是个重生者。
在末世中的强大就意味着树敌无数,屈途前世正是因为得罪了一方势力而遭到手下人背叛,重伤之际拼死带着伴侣叶唯逃出基地,却又在半路上被叶唯抛下,以至于他惨死于丧尸群。
重生一世,屈途靠着之前的经验铲除了叛徒,又在前世死亡的地方将叶唯推入丧尸群中,亲眼看着他被丧尸活活撕咬而死,算是报了上一世之仇。
现在的时间线还是屈途前世,他正负伤带着叶唯逃出基地。很快他们前方就会迎来一堆丧尸群,而屈途也将死于那群丧尸口中。
“叶唯!这次你无论如何都要听我的话!放开我,你自己一个人向东走,去找穆哥的基地!听到没有?!”
看着青年死死咬住牙关,一言不发地拖着自己往前走的模样,屈途眼中也是一片血红。
“我现在就是个废人,你要是再拖着我,我们两个人都要葬在这里……”
“呜——”
远处,数十道野兽般的尖鸣划过荒野,腐肉的气息被风吹来,屈途的脸色瞬间变了。
“是丧尸!”
安然也是一副惊惧的样子,往那边看了一眼。
尽管他们一个是S级一个是A级,但此刻都受了不小的伤,加上浑身的血气更容易引起丧尸躁动……恐怕根本无法从那堆活死人中脱身。
“屈途……”
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安然对上屈途的视线,犹豫数秒,最后咬了咬牙。
“抱歉,我不能带着你了。”
屈途:“……”
尽管刚才说过无数句“你放下我”,但在真的听到青年对他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他的心底还是涌起了巨大的失望与愤怒。
“叶唯……是我把你从基地带出来的,如果没有我,刚才你就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
安然一边点头,一边却毫不犹豫地放下了屈途,缓缓后退几步。
屈途眼眶微微发红,他紧紧盯着自己往日的爱人,嗓音嘶哑:“那你就这么对我?恩将仇报?!”
“……不。”
安然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对屈途微微笑了一下。
“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这份笑容温柔而又惨淡,又带着一份从容赴死的坚定。然而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屈途根本顾不上这一点,他开始破口大骂,骂词一道比一道不堪入耳。
安然听着这骂声,脸上笑容一点点黯淡。最终他扭过脸,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前方的荒野——那是丧尸群最初的叫声传来的方向。
当倒计时落下,安然也坠入丧尸群中……转眼消失了。
系统在他耳边道:
——三年前,正是叶唯与屈途结为伴侣不久后。
安然睁开眼,他正坐在一辆车里。这是一条往“秃鹫”基地里运输物资的车队,因为中途遇到了丧尸群,所以全队不得不停下来解决丧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