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城市内追捕叶淮时,突然暴涨的精神力,才此时终于再次降临。
他感受到眼前能源中心内,“信”在如心脏般微微跳动。脚下机器人的残骸在发出人耳听不见的哀嚎,而自控制塔内阿尔法的能量流向整个星球。
他看见阿瓦隆上所有的明灯与浪潮,听得见叩下扳机后的每一声枪响。利维坦在他面前游弋,数吨海水从它们的鳞甲上留下,眼眸如诡异的明灯。不散的阴雨底下有人撑着伞,走过霓虹流淌的街道,男女在巨大广告牌下拥吻,他们身上的黑色风衣带着微凉的寒气。
如此看去,这个星球实在太渺小了啊。比起孤寂的宇宙,它发出的亮光微不足道,转瞬就被浓厚的阴暗吞没。
更深处巨大的燃烧恒星旁,眼睛缓缓睁开,竟还比它大上几分。它在注视着,眺望着,监守着宇宙中的一切。
眼前沈言的动作变得缓慢起来,夏一南在半秒内,计算出了数百种能杀死他的方案。
然而这些方案都没来得及实施,就被咆哮的火流打破了。
沈言已被焰浪逼退,外骨骼因为高温在疯狂发出警告,迫使他的动作暂时缓下来。
黎朔出现在塞拉斯身后,一脚干脆地把这个狙击手踢了下去。塞拉斯完全没反应过来,在空中拖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头埋在机械残骸里来了一个倒栽葱。
这场面实在太过诡异和突然,夏一南没忍住笑出了声。刚才的状态在这打断下消除了,正常的思维回归,毕竟光是看到黎朔出现,他就知道这足以致死的局面已经彻底结束了。
但真正让他眉开眼笑的,还是因为见到了黎朔。黎朔跳了下来,有些无奈:“跟你说过塞拉斯跟过来了,你该小心一点的。”
“没办法啊。”夏一南笑说,“又不是你打这种麻烦的战斗,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好好好你说得对。”黎朔点头,揉揉他脑袋,“我拖在这里,你上去吧。”
夏一南便不再犹豫,几步跳上地面,准备继续刚才的攀爬。沈言目光一沉,“信”在机甲内蓄能就要追上去。
然而漫天的焰浪拦住了他的去路。
沈言回头,看见黎朔在黑暗中笑着,身旁“信”的光芒落在他眼中。他说:“沈将军啊,现在你的对手是我了。我不想伤你,但请你还是先待在这里吧。”
沈言不管不顾,强行突破火幕,忍着一身灼烧感,仍是冲向高层。然而跃动火焰如狂舞的恶魔,永远能出现在他的正前方。
再极度尝试徒劳后,他改变策略,直接攻击向黎朔,然而近身后却是更可怖的实力差距。
黎朔没有夏一南的速度和力量,但不知道多少年的征伐,让他的格斗技巧达到了巅峰。
沈言怎么想,都不知道眼前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少将,能有这样的实力。只有数十年混迹在鲜血中的人,才能有这样的反应与技巧,而根据了解眼前人不可能有这种机会。
再又一次抗争无果后,沈言终于因为膝盖的伤,单膝跪在了地上,挣扎几次都没站起来,额前鲜血已经糊住了头发,遮盖了半只眼的视野。
他毕竟是上了年纪,胸腔内的呼吸浑浊起来,如老旧的抽风机。
黎朔的手动了动,似乎是想去扶他,然而终归没有靠近。
“抱歉了。”黎朔轻声说,不自觉地望向坍塌半边的控制塔高处,“我找了那么多年才找到的人,不会让你轻易追上的。”
他似乎是在讲给沈言听,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以前觉得,自己还算是个正直的人。若真的为正义与荣光着想,即使是最亲密的人也下得去手。我一直抱着这样的信念,后来才知道,我没有这么高尚。”
“即使再腐败,联盟也是你坚守的底线吧。我很尊重你作为一个军人所拥有的忠诚。但同样我也有了新的需要遵守的底线。”黎朔抬头,还是看向灯光璀璨的控制塔,笑了笑,“有些人,就是你这辈子第一眼见到,就再也忘不了的存在啊。”
沈言在猛地一声喘息后,撑着地,摇摇晃晃站起来:“那你也更该理解,我现在的执着了。”他忍着剧痛,摆出了拳法标准的架势,“我不会允许在我活着的时候,亲眼看到这座控制塔的沦陷。”
“那来吧。”黎朔说,火流扭转在身侧。面无表情时,他眼中有了无数鲜血堆砌出的、锋利的战意。
……
风在耳边咆哮,夏一南回头望去,整个星都都被收在视野内。
他能看到流淌的灯光,街上奔跑的兵士,还有直插云霄的庞大建筑。
还差两层楼,就到控制台了。他攀着外围破损的墙体,把自己拉上去,再又一次发力后地底崩塌,碎石滑落向底下的深渊。
这里实在太高了,高到就算有一点点的风,他也能感到整个控制塔在颤抖。他终于抵达了最高层,那里的安全门仍然坚固,他花了数分钟的时间,将它破解开来。
在安全门缓缓洞开时,他看到光滑表面上,反光着自己的面庞。
这幅面庞和夏征有一点细微的不同。正是由于这微妙的一点点差距,第一眼看上去,几乎所有人都不觉,也不会往这方面联想,但只要多看几眼就会发现两人几乎一模一样,就连气质都相仿。
也和他过去穿越的所有对象,如此相近。
也和那位被誉为联盟英雄、处心积虑布下一场大局的乔朗,一模一样。
安全门彻底打开,面庞消失了。夏一南走进巨大而空旷的控制室内,四下寂静无声,只有跳动的数据。
这地方庞大得好像一个堡垒,即使被摧毁了些许,仰望时仍能见到数十米高的天花板,不同面板悬在空中,进行着永无止境的运算。低头能见到无数暗蓝色的能量,汇成光束状,自脚下奔涌向这个星球的每个角落。只要站在这里,全世界好似都在掌控下。
在里头等着一个人,手中拿着装满d06的枪支。
那又是一个将军,夏一南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了,好像是这个片区的负责人。
他知道夏一南肯定会来这里,于是早早等在了这里。他的身躯肥硕,挺着大肚腩,平时惯于花天酒地,如今甚至拿枪的手都有些颤抖,是醉酒后的表现。
确实。只要在这里杀了夏一南,以后功名利禄要什么没有啊,值得人铤而走险一回。
他费力地瞄准,然而在还没成功前,身躯就僵住了。
夏一南在走进这个控制室的那秒,就知道,自己用不着什么破解了。他早该知道的,阿尔法对白易夏的包庇,不是偶然。
眼前人的资料自动展开,他在这将军被阿尔法详细记载的一生中,找到了他的病历。六年前他因为疾病,加入了一个心脏起搏器。
心脏起搏器的能源由“信”主宰,只要阿尔法想,便可以轻松控制。
还未完全举起枪支,夏一南便让他的心脏起搏器停住。庞大身躯无力地倒下,枪支滑落在地,而他甚至连手指都没抬一下。
夏一南缓步向前,走进这星球核心的深处。前所未有的熟悉感扑面而来,某种奇异的连接被建立起来,这里每一盏微微闪动的灯,都在欢迎他——
整个控制室里,阿尔法的面板同时闪动,好似在模仿什么烟火的爆炸。带着浓厚机械感的声音响起,奏出有点滑稽的一小段乐曲。
这个严谨而强大的系统,正在竭尽所能,对他的到来表示欢呼。
庞大的数据如海啸,在他面前拔起,带着淡蓝色铺天盖地而来。
他被淹没其中,数据窜动过指间与衣袖,所有人的资料都被读取,人生轨迹都被推演。城市投影踩在脚下,星舰是他眺望穹宇的眼。
整个文明,皆在注视之下。在这一刻,他即是阿尔法。
第83章 鬼说(20)
街道上的每一个屏幕, 每一处投影, 住家内的每一台联网设备,都在瞬间切换出全新的界面。
几秒钟前才诞生的资料库对他们开放了权限, 只要点进界面上的任何一个文件,就能看到联盟这些年做过的所有篡改。
有一直未解决的造假案件。它们现在一宗宗都被翻出来,其后的源头在阿30" 精神病院救世日常[快穿]29" > 上一页 32 页, 尔法无处不在的眼眸下, 被揪得干干净净。涉及人员的所有资料被罗列,标出了如今他们在联盟中的任职。
有多年前的药品发放的修改记录。那时恶疾蔓延在整个阿瓦隆, 新的治疗药品按照份额发往每个区域。然而实际发放量与系统上并不符合, 旧城区拿不到合量的药剂, 有了大规模的死亡。其后“节省”的资金,流入了诸多不同的账号。
有被屠杀的情感机器人的影像, 包括如今他们的残破躯体,在能源中心供能的画面。有旧城区横流的污水,倒闭的药店, 死去的孩子。
联盟一直在绚烂灯光下掩盖的,城市的另一面, 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有飞扬跋扈的高官子弟,有暴虐成性的将军,有花天酒地的贪污者。所有人的事迹清清楚楚, 曾被掩藏的罪行水落石出,阿尔法按照如今的联盟法案, 每一人档案上写了应有的判决, 直待执行。
这只是庞大资料库的一角, 光是以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显示的目录都无穷无尽。
黎朔的判断是对的,只有如此猛烈的变革,才能彻底把烂了的根烧毁。
街头的巨大屏幕,开始循环播放最恶劣的事件,闪过的光犹如锐利的剑,直刺入这个星球的统治结构之中,让那些自认为地位无法撼动的统治者们,陷入无尽的震惊与恐慌之中。
惊惶与愤怒开始席卷这片大陆。夏一南自高处垂眼,看见底下躺着的尸身。
那其中有很多穿戴白袍的信徒,这次星都之行,克莱尔几乎倾尽了剩余机器人的所有力量。在刚刚的地面,正是他们及时挡住了赶来的大量军队,让夏一南有足够的时间来到控制室。
眼下克莱尔站在能源中心内,入目竟是自己同胞的躯体,那些未死的眼睛在注视着她,诉说着痛苦。
她在这时也看到了外头,巨大的屏幕和丑恶的事迹,于是知道一切终于成功了。几乎在瞬间,情感压过了稳定运行的程序,她眼中充满了泪水。
联盟完全慌乱起来,而携带着能量前往深空的支援舰队,此刻在夏一南的操控下,完全无法进行返航。又或者说,他们的一切系统都瘫痪了,炮台与机枪被自动锁死,飞行器无法升空,就连战士们的外骨骼都进入了休眠状态,无法动弹。
武装力量消失,通讯系统完全失效,阿瓦隆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和平,只是和平下是惊涛万重。
站在高塔顶端,终于俯瞰一切,夏一南并没有忘记最原初的目的。
阿尔法的资料库在刹那,已被他全部读取。这本该是足以压垮任何一人思维的庞大信息量,而他只觉得自己融入其中,毫无阻碍地接受一切。
在那其中,他没有找到任何和“夏一南”有关的信息。就连记忆中的白塔,也仅有几句话的介绍。
和往常一样,故土仍然如此地遥远。
这也在他的预料内,于是目光向南,以全新的角度,看往阿卡迪亚。
克莱尔怀疑,阿尔法这个系统,本就是发明出来研究神明的。因为神明的光辉人类无法直视,唯有用绝对的理性与逻辑去分析,才有可能得到祂们的部分知识。
眼下夏一南终于证实这个怀疑。曾经看不到的一切,都在面前展开。以机械的角度看世界,有种奇异的美感。
阿卡迪亚内,落雨以每秒四米的速度落入水洼,风的脚步是二十七千米每小时。积雨云在狂风中迅速飘散,二十一分钟后就会离开这个区域,与正席卷而来的海上风暴迎面相撞。
一个没带伞的姑娘踉踉跄跄走过,高跟鞋是在据她五百米开外的店里买的,有点磨脚,因为小指处差了大约零点三厘米。她的指甲油褪色得差不多了,刚打完两通导致分手的吵架电话,租房欠费了三个月,健康水平因为多种激素紊乱,不大理想。离她最近的医院在新城区深处,费用她负担不起。
不光她如此,整个街头都是清晰的数据,从楼宇精确至毫米的高度,到路面的磨损程度,到每一经过行人的人生履历,清晰到没有任何疏漏。
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一切都变得可控起来,就像夏一南知道每滴雨落往地面时,能溅起多大的涟漪。
在万千数据之中,他看见了耀眼的星光。
那星光上半段极为璀璨,拥有梦幻的光华,而下半部分扎根在泥地里,只有一团污浊。它连接着南方的很多人,从他们跳动的血脉中汲取养分,准备着升空的那日。
情况比他们想象得严重很多,星之彩不光在阿卡迪亚蔓延,目前看来大量的色泽堆积在南方,隐隐还有向着北方去的倾向。只要爆发的那一日,恐怕大半个阿瓦隆会变为死寂。
这力量,确实值得被人以“神明”的名义敬畏。而根据周辰翊的理论,星之彩只是其中较为弱小的存在。
夏一南看到了它的核心,那是一团巨大的光团,其中色彩变幻莫测,如耀眼的星空,揉碎了世间所有华美的色彩,缓缓流动扭曲。
深紫色与亮银交融,幽蓝旋着赤红,那简直像个小小的宇宙,其中色泽湮灭又新生。
光团在如心脏微微跳动,明明没有任何眼睛,夏一南却知道,它此时正在和自己对视。
夏一南是带着敌意审度它的,而星之彩显然知道这一点,在对视的刹那,它就发出了极为尖利的叫声——
这叫声的频段,人类是完全听不到的。他们只觉得什么力量在空中掠过,搅乱了原本祥和的空气,胸中的狂躁开始升腾而起,四肢却是无力的。伴随着心脏的跳动,某种东西在掠夺走他们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