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参议副官沉声道:“此事存疑,顾参军独自言语,并没有人可以为他作证,我们需要再次进山,找到尸体之后才好下结论。”
“放屁!那姓桑的究竟是什么杂种,在座的人都知道了罢!”另一边,一个人激动地站起身来,唾沫横飞,“他是北诏皇族的孽障!当初我们与北诏井水不犯河水,是他们的祭祀国师每月要生杀三百活婴祭天,最后杀到了我们汉中人身上,我们派人反击讲和,北诏人非但不听,甚而要占用我们的土地粮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区区小国,意欲犯我大胤,最后战败臣服,不是他们自找的么?”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这几天来,一个离奇的留言传遍了全国上下:当年北诏向当朝宣战,北诏王不自量力,战败身死,剩下的妻妾儿女被迫殉葬,唯有一个汉人王妃逃出生天,带着她腹中的孩子。奉国大将军桑全前往北诏收尾,刚好动了恻隐之心,救下了这个气息奄奄的女子。
这个王妃产下了一名男婴,而后香消玉殒。桑全将这个男婴带回自己府中,交给自己的妻子,视作亲生儿子抚育,此后也闭口不提,和将军夫人一起将这个秘密带入了坟墓。这个男孩有一半北诏血统,自小体弱,娇惯着长大,遗留至今,正是桑意。
顾氏一族调查多年,终于肯定了这个结果,将情况上报给皇帝,联合上次顾少桉一事,指认桑意与谢缘结党栽赃给顾氏,要求为顾少桉平反。
谢缘却道:“结党?我五年在外征战,回金陵也不过数月,又几时认得这个姓桑的。”
皇帝不置可否。
谢缘在九燕山被关了几天之后,旁人查遍了他的家底,却也没查出什么来。唯一可疑的一点,是他的总督府正与桑意的府邸毗邻,似乎留了些私下往来的余地。
然而线人过去一看,两家都井然有序,总督府上夫人亲自来迎接,是一个中人之姿的女人,惴惴不安地向他询问谢缘发生了什么事。大约当真是个巧合。
房中静谧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谢缘。谢缘没有被革职也没有被外放,只被罚了三月俸禄,职衔照旧压在所有人头顶。他不说话,其他人话出口便会瑟缩一番,回头想一想自己话中是否有什么不恰当的地方……怎么,这位爷今儿不高兴?
无缘无故被关进九燕山,差点还背负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行,自然是不高兴的。然而刚刚说话的人不放心,特地又补了一句:“更何况,那个北诏孽障还牵连了谢大人,无端横祸,实在可恶。”
“滚出去。”
谢缘终于发话了。他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心平气和地端起一杯茶,抬眼看向刚刚说话的这个人。众人皆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结果谢缘重复了一遍。
“滚出去。”
那人吓了一跳,当即白着脸俯身出去了,室内气压再低一分,氛围直降冰点。谢缘十指交握,淡淡地道:“我带人进山,剩下十九个人,死要见尸。桑意若是通敌,我必亲自取他性命,若是他已死,我必戮尸,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雪山中什么都没有,天寒地冻,此时还没有出来,能活下来的希望渺茫。谢缘身边带来的唯有一个副官知情:谢缘有多纵容桑意,有多宠爱桑意,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十几年来,他们总督从未如此用情过,结果枕边人朝夕间就成了叛徒,甚而是可能潜伏在自己身边的奸细,那该是怎样的心情?
更何况,桑意目前生死未卜。
他偷偷去问:“小公子他……”
“死要见尸。”谢缘干净利落地切断了话头,眼神幽暗。他浑身散发的冷气甚而让旁人不敢上前。
行装打点完毕,谢缘带的全是自己的人。顾氏要出人出力,但被他一口回绝,他们当夜就进了雪山口。
山口的尸体已经被冻得僵硬,他们一进来就发现了。与顾羡所说的事实相悖,这里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反而像是一场猎人的屠杀。谢缘下马翻检尸体,看见尸体背后的伤痕,而后什么话都没说,让士兵收敛了。
“大人,这是……”
“是箭伤,射箭的人杀人过后将箭收回了,这个距离原封不动的话,当时那个人应当站在……”谢缘估量了一下距离,目光移向不远处的一个山坡,而后愣了愣。
他眼神非常好,一眼就能看见山坡上覆满雪,这一片雪坡有明显被清理过的痕迹,乍一看四四方方,完美无瑕,上面积压的石块经人移动,深浅不一地分布在各个地方,反倒是像……棋盘。
若是以他站立的这一面看过去,从上往下,从右往左,正对着的便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棋盘面,石块有序堆放,深色为黑,浅色为白,每堆石块都是三颗,不多不少。
山月局、丘月局、溪月局、水月局。
山丘溪水。
桑意还活着。
第27章 .先婚后爱小白菜
谢缘立时看了看手中的地面绘图, 发觉北氓这一处山上并无溪流,只有几方窄小的盐湖,他便将这四个字在脑海中划掉了。
那么, 谐音呢?
山丘西水?
西侧只有一处湖水。
谢缘收好地图, 吩咐手下:“分三路走, 东西中三路, 你们跟我来。”
他选了往西边的这条路。副官被他点名跟随, 不知道为何他突然要分头行动。他不敢问, 谢缘也不说, 一路上心情却似乎好了起来,甚而一改这几天寡言的习惯,跟他谈了谈军中治理,好像媳妇跑了还被人查出是个奸细的事完全没有发生在自己头上,也好像不知道少将军生死未卜一样。
行至一半,东面山坡升起红烟,表明他们的队伍在那一侧遇到了重大发现。副官提起精神, 刚要询问谢缘下一步动作, 却发现谢缘并没有看着那边的发烟,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一眼有些古怪,看得副官冷汗直冒, 心下惴惴, 正惶恐时, 便听见谢缘淡淡道了声:“那就过去看看罢, 帮把手。”
副官还没反应过来, 就见谢缘驾马飞身而去,走得飞快,几乎在眼前一望就消失不见,副官也急了,急忙喊着:“大人!不是那条路啊!”带人风风火火地一路追过去,却发现谢缘早就没了踪影。他们前路是一片雪林,错综复杂,遍地枯枝碎石,连马蹄印都找不到。
副官有点慌:“这8" 宁死也要OOC[快穿]7" > 上一页 10 页, 是什么事儿啊,大人手里有地图不打紧,真要走丢了,我们是先去东边还是先找大人啊?”
手下人道:“哪儿能呢,大人不过是马快了一些,定然还是去了东边,咱们赶紧跟上罢。”
副官一寻思,倒也是这么回事。谢缘平日做事稳重,整个江浙兵营出来的人都争着抢着要进他手下,虽然前期苦一些,但着实能锻炼人,往后也没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杂事,但有能力的,皆能得到提拔,谢缘作为长官实在是非常靠谱。这么一想,副官当即也不愁了,带人往东边奔去,西边这一片便被放弃掉了。
良久,风定天清,这一片雪地安静下来,谢缘却牵着马从另一边走出,看了看眼前崎岖错杂的山路,随手将马身上的鞍鞯佩带割断了,拍拍马屁股让它自在离开,而后解下自己身上的盔甲放好,自己单拎了把小刀,一卷泛黄的地图,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此时他穿着一件单薄的猎装,像是散步一样,在厚实的雪地中行走,竟然还走出了薄汗。越接近目的地,他走得便越慢,甚而有功夫停下来看了看周围风景。
北疆山川领秀,入眼尽白,天是极致的蓝,倒映盐湖周围层叠璀璨、光华渐变的晶石道路。这样的风景与他的梦境重合了:一个发尾编起的异族青年,提着长刀去戳冰封的河流,他低下头时眼睫深垂,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神仙,又像是与世隔绝的雪妖。
桑意袖口扎紧,裤腿也扎紧,长发拢起来用红绳在脑后系成一个结,显出利落又锋利的一股漂亮劲儿。他听见人来的声音,转头望过去,刚将谢缘看进眼里,还未来得及做出什么表情,便被拎着衣领丢去了雪地中。
雪地绵软,他摔得不痛,仰头看见谢缘一记拳头落下,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滚,躲开了,谢缘却不停手,一下比一下更快更狠,桑意手忙脚乱地招架着,浑身解数都被逼了出来,两个人仿佛是武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过来的一对搭档,谢缘出腿他横跳,谢缘直拳下来他闷头躲,谢缘用手指点过他的肩颈手臂,点过他的胸腹,最后化刚为柔,轻轻抚过他的眉眼。
两个人一齐停下来,各自喘着气。桑意也不动了,又躺回了雪地里,四仰八叉地摊开,那意思是让给他打。谢缘又把他捞出来,揪着领子拽到自己怀里,照着他的唇狠狠地咬下去,牙齿碰到时又放软了力道,只凶狠地撬开他的牙关,将桑意带着点凉意、柔软湿润的气息悉数占入口中。桑意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挣扎了半晌后才被松开,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为什么要骗我?”
桑意睁大眼睛,问他:“骗你什么?”
“你是北诏人这回事,当初顾少桉要挟你同他在一起时你便知道了罢?你在顾虑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谢缘问,“这也是不能开口的事么?”
桑意哽住了。
“我是……北诏人?”
他在这雪山中等了数天,终于等来了谢缘,却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他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些碎片化的信息:顾少桉,谢缘,江浙,北诏。
这一世的他竟然是北诏人,系统资料功能关闭,这竟然成了他这一世的最大败笔。
谢缘奉旨平定北诏,他是北诏遗族,那么,他会怎么想他?几年计划,笑脸逢迎,虚与委蛇,再联合顾氏联合北诏人进行叛乱的一系列动作,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摆明了要置谢缘于死地。
谢缘这一回,竟然是带着这样的准备来看他的。
桑意嘶哑着声音开口了:“你听我解——”
话没有说完,谢缘揽着他,往他手中塞了一把冰凉的小刀:“你动手,一日之内不是我死便是你死,我把选择权交给你。”
桑意握着刀,没有说话。
谢缘静静地看着他:“别怕。我早便对你说过,伯父伯母将你交给我,我这条命都是你的。小桑,我出身寒门,前半辈子都囿于功名利禄、硝烟战场,实在是有些累。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你同我在一起的时间,我是真切珍惜与感激的。”
只不过,一想到你不是真正喜欢我,我便有些难过。
他的口吻温柔起来:“我谢缘这半日是彻底自在的,这样挺好。这半日过去,我不会手下留情。”
桑意脑海中飞速闪过的碎片终于崩塌了——他的手抖了起来,晓得自己这回真正错过的是什么东西。
谢缘原来为了帮助他、信任他而打的掩护,此刻都在一层未知的身份中消解了。他作为快穿者的身份,与这一世作为北诏人的“奸细”身份重叠起来,让他以前辛辛苦苦在谢缘心中铺下的怀疑都毁于一旦——身份落实,谢缘以为这些怀疑最终指向的都是他的身世之谜,根深蒂固,此后无论桑意再如何行动,他都不会想到别的地方了。
他永远不会认出他来了。
桑意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转而又重新亮起。他咬着牙道:“行,这样也行,顶多就是重来一次。”
他反转刀柄,一把扑向谢缘。谢缘以为他手中的刀子会递过来,插入他的心脏,没想到桑意却挥手一划,挡开了空中窜过的一道流矢。
他死死地拽着谢缘,用刀刃抵着他的后心,带着他慢慢往后退:“你们军主在我手上,不想他死就退下!”
山坡高处渐渐涌来一些人,有的张弓瞄准,却终于没能再出手,但是包围圈却在渐渐缩小。
桑意在谢缘耳边笑道:“你的人来得还真是快。”
谢缘抬眼看了看,神色却突然变了:“不,不是我的人。”
“什么?”桑意闻言愣了愣。
谢缘轻声道:“是顾氏的人,快走。”
“快走!”
对方杀意凛然,几乎是同时,两个人说出了这两个字,桑意撤刀往回跑,拽着谢缘跟他一道。谢缘早就将地图铭记在心,晓得往哪个地方跑更安全,他给桑意指明了方向,眼前人也不疑有他,守在他后面,不时回头看看情况。谢缘见状,想要伸手把他拉过来,却被桑意一口回绝。
“军主快走!”桑意抽出长刀,停住脚步,弓箭手齐发,他们身后是雨点般飘飞而来的箭矢,他拔刀挥砍,边砍边退,态度十分强硬。谢缘离他远了些,瞧见不远处扔着桑意的弓箭筒和弓,当即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开弓射敌,崩弦声如帛裂,噌地从人耳边飞过,几乎震得人一阵耳鸣。箭无虚发,两个人一齐上阵,非但没被逼退,反而让敌人的节奏放慢了。
“小桑,走!”
谢缘一边放箭,一边赶过来,强行将桑意拉了过来,打横抱起往另一边奔去。他的动作又急又快,桑意没有挣扎,似是在颠簸中感到有些不适,脸色发白,片刻后又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艰难问道:“你还抱得住我吗?我……我想睡觉。”
谢缘愣了愣:“……别睡。”
“我是说真的睡觉……我没事,就是等了你两天两夜,怕错过你所以一直没睡,吃了两天的雪水和干粮,我真的好困了……”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依赖地靠在他怀里。谢缘抱着他,说不出什么感觉,竟然还有点想笑。
是他久违的桑氏赖皮撒娇大法。谢缘低下头,认真在他额角吻了吻,而后将人带去了一个临近的隐蔽山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