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老攻说我认错人
月晦之时, 谢缘在他身边,这样的梦做过一次还能解释,可若是绮梦一而再再而三地做, 那么便不是月晦能解释的了。
桑意不言不语, 一个人待在泉池中央, 努力放空自己的思绪。
谢缘从房中走出来后, 看见的就是他四肢摊开躺在池水中的场景, 乌黑的头发飘散开来, 肌肤和肌肉的弧度在茂盛的绿树掩映之下若隐若现。水声不大, 只有偶尔撩拨水珠溅起一些声音,昨夜下过雨后,这处冷泉反而变热了,升腾起一些雾气来。桑意这里不比仙洲,他的竹庐虽然偏僻清净,但周边不设禁制,最高的遮挡物也不过是给兔子做窝的那几个草笼。只要人踏足这里, 若是来找桑意的, 房中找不到,随意往房门后转几圈儿,便能望见这样一副入浴图。
谢缘醒来之后没找到人, 睁眼后才发现旁边的被子掀开了一半。他起身看了看, 面无表情地对222说道:“被角也不给我掖一下, 他一点都不心疼我这个徒弟弟。”
222狂笑:
谢缘披衣起身,问道:“你前几天跟我说小桑的系统待机了?”
222:
“不,我是想说,你也可以放假了。”谢缘把床褥归位,顺便把桑意昨日沾了灰尘的外袍丢去盆里用皂角水泡着,“既然你说250除了诱导小桑跟那个冒牌货成亲之外不会对我们有任何干扰,那么现在我与那个叫谢言的人是公平竞争状态。以后小桑在哪里、在干什么,我都可以自己去找,而且我会比那个叫谢言的找得更快。”
222:
222:
谢缘冷静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腕:“这个小家伙,他若真的是谁把他捡回来,他就跟谁走的话,那么我是一定要对他进行批评教育的。”
他走出房间,听见了后院的水声,晓得桑意在安心洗浴,于是也没有在意,自顾自地将兔子们喂了一遍。他刚刚让222去待机了,自然也不知道桑意又做了什么梦,才好让他吓得这样急匆匆地一大早又奔去洗澡。然则他记得那一晚桑意在他怀中猝不及防地丢了身的事情,大致也能猜出七八分。
兔子们拱成一团,纷纷过来蹭他的手。谢缘挨个摸了一遍,叮嘱道:“平时乖一点,让你们左护法开心,知道了吗?”
他连带着前院也收拾了一遍,这才慢悠悠地往后面走过去。不看不知道,平日里他没往后面来过,这一眼看过去才发现那一方泉水几乎什么遮挡都没有。谢缘伸手拨弄了一下身前低矮的树丛,后退一步,清楚地叫了一声:“师尊。”
里头传来惊天动地的哗啦一声水响。
谢缘等了一会儿,才听见桑意勉强镇定下来的声音:“啊,你睡醒了?”
谢缘向前踏出一步,脚底下的树枝发出折断龟裂的脆响。里面立时又是一声水响:“你你你别过来,我洗好了马上出来。你乖乖的在外边等我,或者先回去把早饭吃了。”
谢缘沉默了一瞬:“师尊,我现在不想回去吃饭,就待在您身边,这样可以吗?”
他昨晚随便编了个被同窗欺负的谎话,哄着桑意同意他过来睡了。里面的人显然也想起了这茬,有些迟疑:“那你——等一等,我这就出来了。”
谢缘歪歪头,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头捡起一套里衣:“那么师父,我将您的衣服送过来罢。”
桑意还没来得及制止,谢缘便已经大步踏了进来,一脸坦然、目光清透地将衣衫递到他面前来。桑意如同被火燎到尾巴的猫一样,飞快地接过来往身上一批,将湿润的长发随便一挽,非常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谢缘的视线却在四下打量了一圈儿,皱起了眉头:“小……师尊,我帮你在这四周种些树罢。”
桑意匆匆忙忙穿好了衣服,回头问他:“啊?种树干什么?”
谢缘抿了抿嘴,视线转回他这边,没说话。桑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整个人都僵硬了。他抹不开面子去接谢缘这个话,谢缘却回头跑了,从房中拿了几个挖干净的桃核出来,挨个丢去了一边的土壤中,又将桑意的玉笛拿了出来。
桑意还愣愣地站在水中,谢缘看了看他,问道:“您能教我怎么种树吗?就像我第一次见您那样。”
桑意终于回过神来,走出泉水,把笛子接了过来。谢缘自然而然地凑在他身边看着,一副认真请教的模样,桑意觉得有些别扭,但也无法,只慢慢地跟他讲:“种树呢只是催开桃子的成长周期,让它们早早长出来,这个在治愈术中叫作‘催花’,也可以让孩童一夜之间成长为而立青年,施法时呢心里要想着你希望催熟的东西。”
他看着谢缘盯着他的玉笛,问道:“你想试试吗?治愈术要靠根骨,木灵根的最适合。你验灵根的时候不肯好好过,可以现在来试一试,如若你刚巧是个木灵根,那么往后我也许可以教你治愈术呢?”
谢缘端详着玉笛,又看了看那几个桃核:“您方才说要想着施法对象,也即是说,要学治愈术,须得专心是吗?如果走神,想到了另外的东西,那么结果是不是会出问题?”
桑意点点头:“是这样的,所以要心无旁骛,清心静气是入门的第一样要学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木灵根虽多,但是药修却特别少的原因。”
谢缘笑了:“那是要您这样心思恪纯的人才能做好的了。徒弟愚钝,大约是学不好的。”
桑意有点失望:“你试一试嘛,不要还没开始就这样急着否定自己,过来吹一吹,我教你。”
谢缘看了他一眼,接过玉笛。桑意兴致勃勃地给他讲了指法,又示范了一小段治愈术的调子,谢缘听了,吹奏的时候却完全不是这回事,他吹了一段乐律出来。缠绵悱恻,悠扬婉转,上古音轴与这样的笛音相应和,引起露水滴落。
桑意挠挠头:“你吹的是什么?听起来像是人间的调子。”
谢缘低声道:“这首曲子叫作凤求凰。以前有个人,我想等他吹给我听,可是一直没有等到,只好自己学了。师尊觉得好听吗?”
桑意道:“这首曲子我听说过,应当是……”
应当是男女互诉相思之情所作的乐曲,也应当由琴弹出来。他想了想后,看了一眼谢缘,谢缘却并未看他,现在,坠在桑意心间一早上的古怪感觉慢慢消失了,压力也不似先前那样大。桑意打趣道:“是喜欢哪家的小女郎么?你若是肯好好学习,早日证道,你喜欢的人总是会奏给你听的。”
谢缘转着笛子,没有理会他这句话。他道:“要心无杂念不想别人,那么我大约是学不好治愈术的。若是师尊被我弄得长大许多倍,而我又不及你,那样您就更不要我了。”
“你说什么?”桑意楞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深究这话中的意思时,谢缘便已经抽身退了几步,淡淡地说了一声:“我不喜欢女郎。”而后转身离去,看不清面容,桑意却听出几分生气的意思,大约是少年人独有的羞恼。
桑意踏出水,忽而猛地听懂了谢缘话中的意思——学不好治愈术,是怕他被催花术弄得长大许多倍,其下意思便是他时时想着他的意思。一时间,谢缘离去的那个背影再度与他梦中的景象重合,他的心飞快地跳动了起来——一下快过一下,让他有点手足无措,甚而哑口无言。
谢缘已经往外头去了。
桑意低声道:“……哥。”
250不情不愿地从待机中醒来:“怎么啦小咸鱼?那小子回去了,看起来并不打算和你共进早餐了。有这功夫,你还不如好好筹备你跟谢言结契的事,到时候会很忙的。我跟你说,洞房花烛夜时,你只要向他讨要一声喜欢,那么一切就结了。”
桑意挠挠头,似乎有些烦乱:“言哥哥……言哥哥还有十几天才能回,那什么结契的事还不忙,肯定是要先和他商量的。哥,我叫你出来是想说……”
250:
桑意几度开口,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我觉得那个小同学——”
“是他。”桑意有点忸怩,他对了对手指:“我觉得他——他在——”
250有点不耐烦:
桑意道:“我我我我觉得他在勾引我。”
250:
桑意有点颓然:“我想我大约是个不合格的师尊,你说得对,我早应该离他远远的,看起来我也不是心智很坚定的人,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一心一意把我当成师尊来敬爱,我却生出了这样龌龊的想法,还梦见……梦见奇奇怪怪的梦。”
250:
桑意觉得有点愧疚,果然乖乖地任由250刷屏。
刷屏结束后,250懒洋洋地开口了:
桑意琢磨着:“是这样吗?言哥哥最近是很忙,可是我也没有觉得很寂寞。”
250打断他:
桑意又琢磨了一会儿:“哥你说的有道理,那就这么办罢。”
250矜持地表示:
桑意挥挥手:“去吧去吧。”
他裹好衣袍,准备回房,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光溜溜的庭院泉水,想起刚刚谢缘的话,心上又是猛地一跳。他犹豫着拿起笛子吹奏了一小段,等到那几个丢下桃核的地方都长出了袅袅婷婷的桃花树,将他平时沐浴的地方遮得密不透风后,这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回房后,他发现兔子们被喂过了,今天谢缘也留下了庆贺他生辰后第九天的礼物,是手写的一张琴谱。笔走龙蛇,写得非常漂亮。
他摸了摸这张谱子,犹豫着写了封回信:“往后几天不必过来了,为师闭关修炼几天,十四日后出关。”
十四天之后谢言就回来了,他的生活也因以能回到正轨。
他请一个仙童帮忙带给了谢缘。
谢缘没有回他,但桑意觉得信大约是已经送到了他手上的。他挂念着谢缘之前说被同窗欺负的事情,又吩咐人给谢缘腾挪了地方,动用私权让他单独去住了一个清净又离学堂近的庭院,这才放心了下来。
但谢缘仍然每天过来送东西给他。桑意并没有闭关,只在门口放了个禁制,天天躺在里边看从谢缘那里没收来的小说,每每能在清晨听到动静,知道谢缘来一趟门口,把送给他的东西先放下,而后去另一边喂兔子。
前几天,谢缘都会敲一敲门,叫一声:“师尊。”桑意从来不回应他,谢缘自己便走了。或许是见到他放在门边的东西从未腾挪过地方,谢缘后面几天就不敲门了,把东西丢下了就走。
桑意有点心痒,好奇谢缘这几天都给他带来了什么东西,忍了几天后没忍住,有次听见谢缘走了,便偷偷摸摸地去门口瞅了一眼,见到谢缘分别给他带了小零食、新的绝版话本子以及一副玲珑小巧的围狮棋盘。前两样都让桑意心动不已,他偷偷吃了几块零食中的椒盐肉条,蹲在门边看完了话本子,只有那副模样奇怪的棋盘不知道怎么玩,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个小珠子,立在棋盘上的凹痕中。
这天外边下着雨,他在房中呆得无聊,于是又摸出来偷吃小零食。他研究了半晌,一时间忘了时间,等到他察觉时,离他几步远的雨声却小了下去,细碎的雨珠溅落在他身边,被浅淡的阴影覆盖。他抬起眼,看见谢缘撑着伞,低着头看他。
“师尊。”
桑意的笑容凝固了:“我……出来拿个法器,我刚刚发现忘了一个法器,出来顺便看看你带来的这些东西。”
谢缘看了他一会儿,默不作声地将那把白底点墨江山的雨伞放下,立在了门边。收了伞,他一半人被廊檐遮挡着,另一半淋在雨中。桑意嘴唇动了动,犹豫着道:“你还是把伞拿着吧,我一会儿就进去了。你回去好好修习。”
谢缘没有动:“你是不是不想见我,师尊?”
桑意有点结巴:“也不是,为师只是遇到了一点问题需要解决,所以暂时来不及见你——我保证,你先好好学习,好不好?等师尊想明白了,就会来找你的。你若是平日里被欺负了,让别人跟我传个话,我也会为你做主。”
谢缘的声音中带着某种执拗:“你不想见我。”
桑意来不及有什么回答,谢缘却像是发怒了一样,伸手将他整个人往门边推去,认真注视着他的眼睛。熟悉的气息再度逼近,带一点雨后湿润的、清香的草木气息,几乎要压得桑意喘不过气来,清净、沉寂了好几天的血液好似一并沸腾了起来,让他喉咙干哑说不出斥责的话,也分不出心去想其他的事。他看进眼中的,心底头那只小狼崽子忽而往他手上咬了一口,用粗糙的舌苔用力地舔着那道伤痕,用那双冰冷又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第71章 .老攻说我认错人
桑意被他推得直接撞上了门板, 门闩没有扣紧,嘎吱一声顺着后头倒了下去。桑意一脚踩空,谢缘立刻眼疾手快地将他的后脑勺护住了, 就这样按着他双双倒在了地上。温热的呼吸从上往下直冲桑意面门, 他脑子嗡嗡了一阵, 而后赶紧起身把谢缘推开了。
谢缘抿着嘴唇, 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这样犹如受伤的幼兽一样的眼神看得桑意心头又是一跳, 他摸了摸自己被撞疼的手肘, 又瞅了谢缘一眼, 伸手把他刚刚护着他后脑勺的那只手拉了过来。
谢缘往后缩了一下。桑意直接把他拎了过来,端详了一会儿后,用手指碰了碰他手背上蹭破皮的地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准备去拿自己的笛子。
谢缘跟着他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桑意没好气:“过来, 小同学, 坐着,好好听着。”
谢缘嘴唇抿得紧紧的:“师尊若是不能给我吹凤求凰,那么其他的也大可不必吹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