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 几个稚嫩少年, 便是在这个小村庄里的石碑前建立起冒险团的,与其说是冒险团,不如说是几个游手好闲的少年拜把子。他们待在落后的小村庄,遥望皇城的方向,充满了豪情壮志。
而死去的那一队冒险团成员中,就有最初从小余村出来的成员——那是团长的朋友, 也是亲人。
冒险团会照顾死去成员的亲人,团长安排了人手, 把成员生前的物品,以及冒险团的补给送到他们的亲人面前。
安抚的团员一圈走下来, 便到了小余村, 他们就在这里出了事。
而团长他们接到信号, 匆匆赶去。
江陵等人到达小余村时, 整个小余村异常寂静,唯有风声呼啸, 吹来浓重的血腥味。
村口一户人家的篱笆墙塌了,主人家养的大黑狗被什么东西撕成了两半,鲜血、肉块、内脏掉落在坍塌的废石块上, 令江陵不由蹙了蹙眉,下意识抬手遮住了花皮蛋的眼睛。
花皮蛋眼前骤然一黑,鼻尖不由皱了皱,想要挣脱“娘亲”的手时,被爹爹摸了摸额头,将额头的碎发拂至耳后。
“娘亲——”
“别闹,不许看。”江陵斩钉截铁,一把将小不点抱入怀里,就是不给她看,然后才跟梅疏远一起踏入小余村。
不同于铺了平整地砖的皇城,乡间小道都是泥巴路,房屋之间的田道上,横七竖八倒了几具尸体,都是耕耘的人类,死状非常凄惨,不是被撕断了手脚,就是被挖穿了心肺,血液洒了一路。
江陵匆匆而过,并没有去屋子里查看,却能从飘忽的血腥味中明白,屋子里头怕也是一副地狱修罗的恐怖场景。
“这不是人类能够造成的景象,像是野兽肆虐后的场面。”江陵抿了抿唇,“或者说……魔族……”
“嗯。”梅疏远轻轻应了一声。
又走了几步,江陵看到了冒险团成员的尸体,大概是跟魔族打斗过的原因,这几具尸身非常凄惨。
“魔族才有这样的实力,他们有足够大的力气,能够徒手将一头野兽撕成两半,他们也足够血腥残忍,人类于他们来说都是猎物,不存在手下留情,而且……世界卷轴也是魔族梦寐以求的东西。”
江陵一边走,一边推理:“冒险团本身实力不错,临时据点又离皇城近,或许是这个原因,一直窥视冒险团的魔族没敢动手,直到这一个小队脱离冒险团主要成员,他们才决定动手。”
“也许,他们的目标就是小余村。”梅疏远轻声提醒。
江陵一想,唇角流露出几分复杂之色:“没错,如果魔族知道冒险团的来历的话,他们推测世界卷轴被藏在这里,发动袭击,也不奇怪。”
两人三言两语推出数种结论,花皮蛋原本乖巧了,听到魔族两个字后,又开始扭动身体。花皮蛋没有见过血腥,她的眼睛看到的,始终是一片纯净无暇,她也听不懂爹爹和娘亲话语中的意思,但是她至少知道什么是“魔族”。
因此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想从娘亲怀里出来,用娇软的童音询问:“爹爹,娘亲,魔族的大哥哥大姐姐在这里吗?还有小黑了?小黑来了吗?花皮蛋有点儿想小黑了。”
小黑就是那条魔族长老养的小黑蛇。
江陵默了默,抱住花皮蛋的手紧了紧,却没有出声。
“娘亲,让小黑陪我玩吧。”
“……”
还是梅疏远替江陵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用柔和的声音告诉闺女:“他们不在这里,等回了树海,就能看见他们了。”
末了,梅疏远宠溺的添了一个字。
“乖。”
花皮蛋挺懂事,立刻乖了,还用两只小胖手遮住了脸蛋,一副为大人分忧解难的模样:“娘亲,我不会偷偷看的,花皮蛋都听你的。”
江陵脚步不变,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们把孩子保护的太好,让她觉得谁都是好人。然而,这么乖巧又年幼的女娃娃,江陵如今只能宠着。
突然,江陵脚步一顿,目光落在村庄后的山林中。
飞鸟似乎被什么惊动,仓皇的鸣叫,略过天际时,林中巨响传开。
江陵搂着花皮蛋向山林掠去,梅疏远紧随其后,不动声色间牢牢护住两人。待两人如同白鹤飞燕一般轻盈停在树丫上时,便看到了山林之间厮杀的两方。
一方是形容有些狼狈的冒险团,团长便在其中指挥。
一方便是魔族,江陵不认识,非常陌生,心下猜测估计是魔族九位皇子手下的魔将。
魔族刚刚大开杀戒,身上淋浴着小余村村民的血液,有些魔族甚至挖开了村民、冒险团成员的心脏吃,嘴巴里头都是人的血液。吞吃过人血的魔族都异常凶狠,充满了暴戾的气息。
然而,这场战斗,却是冒险团占据了上风。
团长并不是无用之辈,察觉小余村的情况后,失去亲人朋友的他并没有丧失理智,尽管心中恨之入骨,却拦住了冲动的成员,布下了陷阱,目的就是将那群魔族碎尸万段。
江陵他们先前没有听到动静,是因为冒险团蛰伏起来,静待机会,时机一到,立刻拼了命的想为至亲报仇。
一个个成员眼眶通红,眼睛充血,下手快狠准,一开始魔族都被他们吓住,死了小半。
跟魔族对战,冒险团难免有人伤亡,然而他们没有任何退缩,依旧不顾一切。
真要形容的话,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用锋利的刀锋砍断魔族的手臂、大腿甚至拦腰砍去半截身子——像是野兽和野兽的撕杀。
江陵原本是想帮忙,真的看到这场面后,反而没有动手,只是死死锁住了眉头,任由冒险团成员发泄,唯有冒险团成员差点儿送命时,方才出手,将人救下。
人类和魔族的战争上,虽然是魔族占据了优势,但是这里毕竟是人类的地盘,若是大张旗鼓,惹得人类强者出手,对魔族而言,绝对不是好事,所以来的魔族并不多,在冒险团的疯狂和人数优势下,越来越势弱。
不久,便只剩下了那么十来个魔族。
眼看着冒险团要取得最终胜利时,梅疏远轻柔的声音在江陵耳畔响起。
“有魔族来了。”
江陵神识扫去,立刻发现了包围山林的魔族,大概是冒险团成员的两倍,并渐渐压缩包围圈。
山林原本的动物便因为这场厮杀而瑟瑟发抖,如今尽皆装死,整个山林除了风声外,连花鸟虫鱼的声音都没了。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魔族只剩下了两三个。剩下的魔族终于惊恐了,充满恐惧的望着这些染满魔族之血的人类——就在前不久,他们还把人类当成柔弱的猎物,肆意猎杀。
“救我,救我……”
魔族吓破了胆子,向着山林深处奔去,一边逃跑,一边呼救,向着自己同胞求救。
冒险团成员没有去追,一个个神经紧绷,脊背寒毛竖起,盯着四周。
就在那个魔族以为自己逃过一命时,团长把玩着一把匕首,用衣袖擦去匕首上魔族的血肉,随后向前一掷。
魔族惊喜:“殿下,殿下,啊——”
匕首如流光,划破苍茫,刺入魔族的背部,直接穿透了魔族的身体。
匕首淬了剧毒,魔族张大了嘴巴,眸中生机消散,轰然到地。血液溅出,正好沾上了一双花纹精致的靴子。
身穿华服,神色阴郁的年轻男子便站在了尸体面前,因为血液沾了衣服而蹙了蹙眉头,立刻有魔族上前,蹲下身子,为他擦拭鞋子上的血液。
冒险团背靠着背,挨在一起,中央是伤员,匕首则指向了魔族。
魔族的殿下,也就是九皇子抬了抬下巴,冷冷开口:“给我出来。”
这句话正对着江陵他们的方向。
江陵刚刚救人的动作并不小,冒险团大半成员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到来,只是发现江陵他们帮的是自己后,便由着他们藏在暗处,此时被九皇子一口叫破。
江陵瘪了瘪嘴,拿着斗篷一罩,将全身以及怀里的花皮蛋罩住之后,这才踏出阴影。
“精灵?”九皇子察觉到江陵身上浅淡的精灵族气息,不屑,“原来还有漏网之鱼啊。”
为他擦拭鞋子的魔族回答:“精灵族居于山林,难免有逃过一劫的精灵。”
“真没用。”九皇子墨绿的眸子中透出轻藐,随后望向冒险团时,墨绿的光芒化为杀机,“交出世界卷轴。”
“交出世界卷轴有什么奖励?”经过一番厮杀,团长眉眼间有些疲倦,嘲笑似得开口,“比如说,给我们留个全尸什么的?”
“弱小者没有谈判的权利,我仅仅是通知你们识相点儿罢了。”
团长捏紧了染血的刀锋:“世界卷轴不在我这里,我也不可能交给你们。别废话了,要杀我们,我们也会先撕下你一块肉来。”
他咬牙,神色狰狞又凶狠:“魔族的殿下吗?那你可要站远了,我们接下来要杀得第一个魔族就是你!”
“你!”九皇子恼怒。
“就是对不住兄弟们了。”团长没有回头,声音却传入冒险团每个成员耳中,“没有带你们干出一番大事来。”
“没事!”
“团长,不怪你。”
“要死一起死。”
“当年说好了,同年同月同日死,现在可以兑现承诺了。”
“死什么死?先把魔族这些兔崽子宰了!”
“嗯哼。”鼻尖发出一声哼声,九皇子冷笑:“那就送你们一起去死。”
手臂抬起,正要挥下时,九皇子眼底闪过一抹银光,不由眯了眯眼。
在浑身血迹斑斑的冒险者中,江陵两人一尘不染,格格不入。而此时,江陵抬起一只手,随手扯下了遮住面容的兜帽来,银发倾斜而下。
树木倒塌,夕阳的余晖将江陵的银发染上一层薄红,绚丽到令人惊艳。
那张精致美艳的容颜有些熟悉,九皇子认出了他,呢喃:“圣……”
女……
手臂不曾落下,诛杀的命令不曾出口,便彻底堵死在喉咙里。
数把刀锋刺入了九皇子的身体,将魔族坚韧的身体劈成了两半。动手的是魔将,一直站在九皇子身后,刚刚还卑微又忠诚的擦拭九皇子靴子上的血迹,此时毫不犹豫的反水。
魔皇九子之一,陨落此处。
抽出带血的长刀,那魔族抬头,露出江陵熟悉的面容来。
是圣女的属下,如今臣服于精灵祭司。
冒险团一呆,俱是不可置信。
那魔族扫过众人,在江陵和梅疏远身上微微停顿,冷冷开口:“算你们好运。”
随后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
原先包围冒险团的魔族一一退去,悄无声息。
第166章 魔族圣女(十八)
一百六十
一场生死危机, 就这么过去, 刚刚神经紧绷的冒险者面面相觑, 直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女性冒险者一屁股坐在脏污的地上,呜咽哭泣起来,冒险者心中那根拉紧的弦才松开。
这一整日发生了太多事, 同伴的死去, 亲人被屠杀,跟魔族生死拼搏,甚至刚刚都做到了去死的准备……
悲伤、痛苦、愤怒、疯狂、绝望等一一在心中过了一遍,这一刻残留心中的,便是死里逃生的悲愤和欢喜。
他们顾不得地面的血液、肉末和泥巴,浑身瘫软的坐在杂草上, 感性的如那个女子一般哭了起来,爽朗的甚至笑了起来, 笑声悲怆,更多的却是沉默的望着天空。
黄昏过去, 光线完全暗淡, 唯有零星的星辰挂在天际, 整个山林显得寂静而暗沉。
江陵和梅疏远是唯二站立的人, 一眼看去,便看到了冒险团成员眼底的光点, 如同哭泣。
他们像一群疯子,一群使劲发泄的疯子。
许久,团长才用长剑撑起身子, 安抚自己活下来的团员。
激荡的情绪在胸腔滚了几圈后,最终平静,只余吞不下吐不出的苦涩滋味。
他们没有整理衣服,而是开始收拾同伴尸体,村民的尸体,用毛毯卷起来,架在了干裂的木块上,一把火直接烧了,让朋友亲人的骨灰洒在这片土地上。
火焰熊熊燃烧,照亮了半边天空,墨蓝和赤红交织在一起,结束了这场修罗地狱。
“娘亲,他们都在哭,是不是很痛啊?”花皮蛋凑到江陵耳边,小手遮住嘴巴,跟江陵咬耳朵。
江陵垂下眼帘,回答:“很疼,痛彻心扉。”
花皮蛋小小惊呼一声,满是同情的说:“他们太可怜了。”
江陵勾了勾唇角,不再说话。
村口有块干净的大石头,石头下压着几株杂草,杂草开出细细的紫色小花,小花没有香味,却开的格外坚强,甚至没有染上鲜血,就像这小村庄唯一的纯净之地一般。
江陵就抱着花皮蛋坐在石块上跟闺女嘀咕,梅疏远蹲在边上,手臂撑着石头,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偶尔倾身,插一两句话。
团长便在这时,走到了石块边上。
江陵并无意外,抬眸望向团长。
大概是为了不使自己太狼狈,团长将自己收拾了一下,换了一身以前在小余村时穿的布衣,身上残留着几分血腥味,却没有先前那般浓重到令人作呕。
脸也擦了一下,拭去了血污和泥巴,头发乱糟糟的,发丝上还滴着水,便是这样也掩盖不了他的憔悴。
眼窝深陷,眼珠子全是血丝,顶着一双青黑的眼圈,下巴还冒出了一些胡茬,朝着江陵三人笑了笑。
江陵不觉得如何,花皮蛋却被吓住了,整个人一哆嗦,往江陵怀里钻。
“我……”团长哑然,下意识摸了把脸,苦笑,“团员都说我不够威严,别说镇住一群粗汉子了,连三岁小孩子都吓不到,一个个都调侃我,只能拿把大点儿的刀,吓吓新入团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