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先前忘了跟你们说,以后我便是你们先生了。”
萝卜头们一个个僵住,死命回忆自己先前表现的好不好,然后绝望的发现,这一路上,他们不是在撕逼就是在起哄。
……大概在先生眼中,他们啥好印象都没剩下了吧。
于是一群小萝卜头焉了吧唧走入了院落中,直到看到一个漂亮的小姐姐,才重新振作起来。
在先生面前表现的差点就差点,在家主面前表现的不错,就行了。
走过一条鹅卵石小道,踏着廊道前进,这条九曲回廊临水,趴在栏杆往下瞧,便能看到漾起涟漪的湖水和接天碧荷。
湖心养了不少金红锦鲤,因为吃食好,锦鲤养的非常肥壮,在湖泊中横行霸道,整个湖泊都是这群锦鲤的领地。
一个少女惊奇往下瞧了眼,大概是惊动了锦鲤,一条锦鲤蹦起,甩了少女一脸水。
少女呆呆擦拭脸上的湖水,简直被这群无法无天的锦鲤震惊了。
锦鲤在湖面上蹦哒两下,耀武扬威一番后,便潜入水中,向着一个方向踊跃游去。
“家主,人带到了。”
“嗯。”有人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像从湖面擦过的风,能勾动人心尖情绪似得。
侍女停下脚步,朝着前方行了一礼后,便往边上退去,跟自己的小姐妹们站在一起,给廊道边上的盆栽修理花枝。
少年们立刻意识前面的是谁,头也没抬,赶忙行礼。
“一个个的真精神。”那声音含笑,才说了一句话,便低低咳嗽起来。
少年们被这咳嗽惊住,忍不住抬头,便看到了半倚在栏杆上的人。
那青年穿着单薄的白裳,身上却披着一件绣纹精致华贵的长袍,头发自颈项处用白脂玉玉扣扣住,缎带上垂落一小串玉珠子。
手上握着鱼食,伸过栏杆,指尖划过水面时,一颗颗鱼食洒落,引得锦鲤前来争食,大概是喂养了很久的原因,锦鲤们对他格外的亲昵。
另一只手轻轻握住,抵着唇瓣,咳了几声,宽大的袖子从手腕处滑落,露出有着一层薄薄肌肉和白净肤色的手臂来,尽管不粗壮,却让人不敢小瞧其中的力道来。
这段时日威名极盛的家主,看起来不仅不凶神恶煞,阴郁恐怖,反而像一名大病初愈的世家公子。
这群少年来的时候战战兢兢,连衣服有些褶皱都怕失礼,然而他们要见的人,着装却是随性的很。
大概是出生修真世家的原因,世家教养出来的修士,总是没有宗门修士的淡薄,没有散修的潇洒。
这位江家家主也是如此,繁华的拥簇中,他的身上沉淀着深入骨髓的清贵,一举一动都是良好教养下的典雅。
除此之外,眉眼间的随性肆意更加令人印象深刻,挑眉时,又多了几分张扬桀骜。
而他身边则坐着一个少年,和他们同龄的模样,身上的气息却让人莫名的不敢惊扰他,如今捧着一盆鱼食,小心翼翼的扔进湖中。
好几个少年露出失望之色,虽然早就知道这位家主不怎么魁梧,却也不该像个病秧子啊。
那个“病秧子”不咳了之后,朝着他们招了招手:“过来吧,陪我先把这些鱼儿喂饱。”
少年们又想:病秧子至少比冷酷残忍、不近人情的好。
便接过侍女手上的鱼食,在栏杆边围了一圈,往湖中倒鱼食,倒的欢快时,家主又开口。
“江瑾玉。”
江瑾玉应了一声,赶忙抬头。
江家主慢条斯理开口:“此次大比第一名,恭喜。”
江瑾玉拘谨一笑。
“我本该把百年镜奖励给你的,但是我看你更擅长用枪。”江家主稍稍勾唇,“你若是喜欢百年镜就拿着,要是不喜欢的话,就去宝库领一把合适的长.枪灵宝来。”
江瑾玉一愣,惊喜若狂:“多谢家主。”
“江枕……”
一个个名字被精准念出,奖励满意的赏赐。被那慵懒的声音念着名字,少年们觉得自己和家主亲近了不少。
“章洵。”这个名字不是“江”,家主便随口问道,“咦,你不是江家的人。”
“是,我是外族人。”黑衣少年低着头,沉沉回答啊。
江家主轻笑:“你生的有点儿眼熟……”
“熟”字音节未落下,少年衣袖弹出一阵粉末,整个人跃起,拿着一把匕首向着家主刺去。
章洵身侧是江瑾玉,江瑾玉反应快,抬手便想拦住他,却不想整个人被一掌击中,身子向湖面翻去。
这个时候少年们才发现,章洵实力比他们都强,只不过先前隐藏了实力。
匕首即将刺到江家主脸上时,江家主屈指,不紧不慢的在利刃上弹了一下。
“叮——”
令少年们汗毛束起的匕首脱离了章洵手的控制,向着一边滑去,于地面滚了两圈。
“卡擦——”
骨头折断的声音响起,章洵两只手被折断,巨疼之下惨叫。
短短瞬间,章洵双手被废,失去了反抗的力气,脸贴着湖面就要跟锦鲤来个亲密接触的江瑾玉被一只手捞了回来,整个人掉进了家主怀里。
出乎预料的,江家家主并不瘦弱,反而挺结实的样子。
“反应不错,可惜你用错了方式,你应该用身上的武器——一把贴身软剑,刺他要害,而不是毫无防备去阻拦的。”
家主声音从上头传来,依旧是从容不迫的模样。
下一刻,家主屈指,在江瑾玉额头一弹。
“啊……”江瑾玉惊叫一声,被家主“冷酷无情”的扔了出去。
江瑾玉懵逼时,家主又道:“我记起来了。”
这句话是对被折断双臂的章洵说的:“你是礼伯父的养子。”
章洵疼过之后,牙齿咬着嘴巴,瞪着家主。
“连自己实力都认不清,便想刺杀我?你的赏赐扣了,自个儿回去反省。”江家主言罢,摆了摆手,“你们出去吧,会有人安排你们住处的。”
这么一闹,没人敢小瞧家主了,一听家主命令,就浑身一激灵。
章洵被小萝卜头搬起,江瑾玉一步三回头,全部离开了此地。
在他们离开之后,家主,也就是江临川侧过头,再次咳了几声。
梅九眉头蹙起,提意见:“哥哥,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我哪有这么弱不禁风啊。”江临川哑然。
那场内斗中,江礼绝地反扑,伤到了江临川。这么多天过去,伤势已经好了大半,但依旧会时不时的咳嗽。
手臂贴着栏杆,江临川头颅枕着手臂,声音清朗含笑:“这群孩子可真有趣。”
“这些天哪个见了我不是一副怕极了的模样?倒是他们几个,见到我不仅不怕,反而失望起来了。小孩子和大人就是不一样,单纯多了。”
“……”
“不知者无畏,懂得越多,明白的越多,怕的东西反而多起来。”江临川似笑非笑,“还有礼伯父收养的孩子,你说,我把他变成我手里的一把刀好不好?”
梅九拉了拉江临川的衣袖,打断了他的话。
“我真没事。”
梅九抱着手臂,轻微的瑟瑟一下,清碧色的眸子温软极了。他换了一种说话方式:“哥哥,我冷,我们回去吧。”
“……”
“……”
“……好吧,回去。”
第191章 剑仙(十七)
一百八十四
江临川屈膝靠着床榻, 腿上放着一卷书籍, 修长的手指虚虚划过墨色字体, 正逐字逐句的品味。
床帘拉开,和煦的光线透过窗纸落在书卷上,江临川翻开下一页, 书纸发出细微的声响。
然后江临川看到了书页上一只墨水画成的大乌龟……
近几年他不太睡得着, 一晚上不是打坐,就是翻阅典籍,或者干脆处理一夜的事务。
昨夜打坐了许久,精神尚好,晨光熹微之时,便随手拿了一本书籍翻看。
他屋子里头有不少书卷, 从修真典籍到奇人异事到六艺小解等,所学非常杂。他也不挑, 随手拿到一本话本子后,便可有可无的看了起来。
已经看了十来页, 却不太记得住其中内容, 翻到这一页才记起来, 昨天他实在闷得很, 便拉着梅九画画。
而这本话本子正巧在他手边,便遭了殃, 江临川不怎么会画,直接在上头描了只大乌龟。
当时梅九捧着书籍,满脸纠结的看着上头的大乌龟。
江临川就在边上笑, 一边笑一边将笔送到了他手边:“来,小九,你也画。”
梅九赶忙摇头。
想到这里,江临川唇瓣微弯,忍不住轻笑一声。
身侧传来细微的摩挲身,江临川回头,看到了睡在床榻内侧的梅九。少年大半身子蜷缩在锦被下,只露出一张白嫩的脸蛋来,双眼轻轻闭着,唇瓣微微抿着,线条柔和进心坎里。
大概是江临川的笑声惊动了他,梅九翻了个身,头发凌乱的压在了身下。
江临川阖上话本子,手臂搭在膝盖上,歪着头,对这些年来,越发像个“人类”就是不怎么长个的剑灵喊:“小懒虫,起床了。”
声音既轻又缓,还盈着些许笑意,听起来非常动人,然而对还在睡梦中的人来说,任何声音都是不友好的。
因此,梅九细长的眉毛拧在一起,鼻尖皱了皱后,睁开了眸子。
一双仿佛岩浆又似血潭的眸子。
江临川原本噙着笑意,这一刻,笑意完全散去。他小的时候生的粉雕玉琢,不管笑不笑,都能轻易讨人喜欢。
随着岁月流逝,他渐渐长大,面容长开,原本便秀美的地方更加好看起来,却被雕琢成一种凌厉极了的俊美。平日里他挂着几分随性的笑容,还看不出什么,一旦没了表情,便显得冷漠锋利起来,犹如隆冬夜里的寒风。
“嗯……哥哥……”
这样的锋寒如镜花水月,在一声半睡半醒间的呢喃中,瞬间消散,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
梅九用手撑起半边身子,揉了揉眼睛,用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望着江临川。
那双眸子清碧明澈,无半分阴霾。
——又恢复了原样。
江临川抬手在梅九额头一敲,梅九便状似吃痛的捂住了额头。额头是捂住了,脸上没有,江临川转而在他脸上揉了揉,笑眯眯道:“清醒了吗?”
“来来来,我来给你梳头发。”
梅九头发青墨细软,就跟他的长相似得,没有丝毫扎人之处。江临川能很轻易的将头发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来。
桌面上放着不少东西,是江临川这几日看的资料,纸张一角上正写着“徐陵”两字。
“今天去见老祖宗吗?”
“给你梳好头发就去见那老头子,家里头该收拾的都收拾的,该料理的我也料理了,也该去处理一下别的事了。”
梅九抿了抿唇:“你的伤还没痊愈。”
“把小侄子放在白家放了这么久,该要回来了。”
“五年了。”头发梳好,梅九抬头,意思很明确,都五年了,没必要急在一时。
“是啊,五年了,你都不长个。”江临川笑了起来。
“……”
见梅九不答,江临川收了笑容,目光落在远方:“太久了。”
太久了,所以迫不及待了。
“哥哥……”
“你别瞎操心了,不是有你吗?只要握住君九剑我就安心了。”
梅九脸颊红了红,颇为不好意思道:“头发梳歪了。”
“歪了?哪有歪了?”江临川双手捧着他的脸,扶正去瞧,“还真有点……”
江临川先发制人:“让你别动你偏要动,唔算了,歪了更好看。”
两人收拾好之后,江临川便去无休阁找江家老祖宗,梅九便乖乖坐在外头的凉亭等待。
江家老祖宗前段时间在闭关,昨日才出关,可以说一出关江临川便来找他了。
还没踏入门槛,一颗棋子便袭来。
江临川接住时,感受了一下棋子上覆盖的灵力,暗暗估计,若是他在弱一点儿,或者伤势再重点儿,便接不下这颗棋子了。
“老祖宗啊。”江临川脸上挂满了笑意,“您这是想要我的命吗?”
屋内没开窗,光线极为昏暗,江家老祖宗便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一盘棋,似乎在跟自己对弈。
下棋本该是一件极为需要静心的事,老祖宗却无法静下心来,捏住棋子的手指尖泛白,枯老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的命?”老人冷冷而笑,“那你说说看,你杀了多少人?”
“我不记得了。”
“那你总该知道自己杀了多少同族!”
“……我也不记得了。”江临川似有似无叹息一声,“不想记,记着也没意思,何况我也不是每个江家人都认识,当成外族人杀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混账东西!”
“老祖宗,气大伤身。”
“我给你修好丹田筋脉,可不是让你对付同族的。”
“川儿懂。”江临川踏进一步,缓缓关上木门。
随着“哗——”一声,光线逐渐合拢成一条线,直至完全不见,江临川脸上蒙上一层阴影:“川儿当然明白,您看不上礼叔父,总觉得他哪里都缺一点儿,所以希望川儿能好好护着江家,你看,江家现在不是很好?”
江家老祖宗持的是黑子,江临川于他对面落座,便顺手扯过白子棋盒,手指头捏着白子,垂下眼帘,漫不经心道:“我不太会下棋,老祖宗别嫌弃。”
“把他们都杀了,江家就好了?”
“不是“他们”。”江临川补充,“是违抗我的人。”
唇瓣噙着笑意,江临川似乎在思索这一子该落在哪里:“至于安安静静的人,老祖宗放心,我会好好护着的。”
一子轻缓落下,原本凌乱的棋局突然明了起来,白子居然占据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