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把阿送交给你了?”
将废纸丢进水池台旁的垃圾桶内,医生正欲离开,却被对方不紧不慢的问话留住脚步,拇指微小地抚过袖边纽扣,医生并未转身,只纠正道:
“是先生。”
“好,先生。”殷白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从善如流,“先生还是像往常一样信任你,不过阿送的情况比较复杂,想要治好他,你可要多费心。”
“只要是先生的嘱咐,我都会尽心尽力。”医生总算回过头来,眼瞳清澈得像浸过水一样,“多谢白少提点。”
“吴医生办事向来让人放心。”西装革履的男人弯唇一笑,杏眼眯起,“阿送毕竟是我找回来的,了解得也更多,吴医生有任何想要知道的事,都可以来找我——我的电话,你应该有保存,对吗?”
“如果有需要,当然希望白少能不吝赐教。”露出个敷衍的微笑,医生不甚走心地说,“先生那里还离不开我,先失陪了。”
“好。”男人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冷淡,依旧态度热情,“我会在家里,等吴医生电话的。”
吴谢颇为不舒服地抿唇,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勉强回应以后,各怀心思的两人就此分开。
门隙合上时,先前还笑得和善的男人慢慢收起脸上微笑,低头洗手,哗哗流水声里,他伸手在方才吴谢丢过洗手纸的垃圾桶中翻找一阵,最后将那团揉皱的拭手纸取出,面无表情地将其摊开,平静地用这张又湿又破的纸擦掉自己手上的水。
最后把它叠好,整整齐齐地放进了西装口袋中。
他看着镜面里倒映的自己,闭眼遮下眼眸内闪动的蓝色流光。
几秒以后,他睁眼露出程式化微笑。
……
吴谢感觉殷白对他态度诡异。
在原文描述中,殷白是上一任家主捡回来的养子,虽然殷家上下都对他恭敬有加,但他毕竟没有这里的继承权,等家主亡故后,他的“大哥”殷早坐上了现在的位置,可惜殷早体弱,又不近女色,因此没有后代,故而家中琐事大多由殷白打理。
到如今,殷白已不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他表面虽然不显露,但手下掌控的势力完全能与殷早分庭抗礼,之所以不撕破脸皮,大概是因为……他想名正言顺地坐上家主之位。
结果没想到,殷早居然在这样的关头领回一个拥有血缘关系的半大小子,唾手可得的位置眼看就要失之交臂,殷白的心情可想而知。
后来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文中提了几笔,但并不详细,十年后的殷白与原主相处也颇为微妙,这两人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彼此交集却几乎看不到,只有在殷白打算对殷送出手时,作为好助攻的原主才会刻意堵在走廊,或跑去书房对殷白说两句玄妙的话,大致是在警告或劝说对方不要忘记殷家的恩情。
殷白作为反派自然是充耳不闻,但他当面倒也不会敷衍对方,反而会好声好气地跟原主解释一通,等把原主说满意了,又暗中继续自己的计划。
这相处模式非常微妙,就像殷白与原主有着某种实际存在但不为人知的情感关系一样。
“吴医生,吴医生?”
被人唤醒了神,吴谢恍然抬头,就看见之前举枪托砸破他额头的柴林正站在他面前,一脸诚恳地向他鞠躬:
“对不起,先前是我冲动了,我实在是挂念先生安危,情急之下用错方法,先生已经说过我了,对不起吴医生,你的医药费我都包了,还请您看在我为先生的份上,原谅我这一回。”
吴谢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殷早门口,里面隐约传来男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先生既然都说过了,我还能说什么?”医生依旧态度疏离,“希望下次柴先生别拿我的脑袋当墙板使,要真忍不住,还请您拿枪崩了自己,别祸害别人。”
“是,是。”柴林此刻像变了个人,唯唯诺诺完全没有之前的气势,“我记住了,先生这边……劳烦吴医生。”
“放心。”
男人跨进卧室,声线清冷:
“就算你不出来道歉,我也绝不会马虎。”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吴谢:这个殷白怎么Gay里Gay气
系统:弯的人看什么都弯
系统报废。
第60章 part.60
吴谢出身于,父辈两代教书人,爷爷是建筑学教授,父亲是生物学博士,他耳濡目染,加上家教甚严,从小就比别的孩子更耐得住寂寞,性格也格外沉静。
后来双亲因车祸遇难,他便在爷爷家住下,或许是带着他父亲的那份愧疚,爷爷变得严格许多,无论是练字、下棋,或是茶艺,他都须练到最好,书架上的所有书籍,他皆被逼着翻阅过——旁人能看到的,是早熟且稳重的吴同学。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枯燥时光里沉淀下来的浓烈情感,犹如无法排遣出去的毒素,慢慢蚕食掉他内心深处的野望。
唯有咀嚼爷爷保存的茶叶梗能让他获得短暂的宁静。
带着苦涩香味的名贵毛尖,比泡淡的茶水更能流进他心底,抚平干枯龟裂的黄土地,渗入四海百川之中。
迷恋烟草,也是如此。
这是,关于这个世界的,“吴谢”的故事。
合上眼前光屏,男人望了眼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伸手探过面前人已经褪烧的额,缓慢地坐回梨花木椅中。
这个世界,真的很奇怪。
明明是原主的经历,却意外与他重合甚多,除却当年选专业的分歧,之前发生的事情几乎一模一样。
爷爷希望他能秉承父亲遗志,至少做个医生什么的,他其实不愿意,难得叛逆一回选择金融系,气得爷爷捶胸顿足,好在等他做出成绩以后,爷爷虽然时常表现出不高兴的态度,倒也没再强求。
只是临走之前,紧紧拉着他的手,似乎想劝些什么,最后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而这个世界的吴谢,因为爷爷的一次画品收藏合约产生纠纷,对方设计要清缴吴家全部画藏,当时的“吴谢”正跟着中医师父行医,机缘巧合下认识了殷早。
走投无路的“吴谢”死马当活马医,索性找机会把这件事告诉了对方,希望他能出手相助,出人意料的是,因疾病缠身所以看上去格外清心寡欲的殷早,不仅没有坐视不理,反而还费了番功夫护住吴家,顺带教训了对方,以绝后患。
就处理整体事态的紧急和恶劣程度来看,殷早对吴家可以说是恩重如山。
画藏事了,为报答救命恩人,经历这次变故的“吴谢”没有再皮,终于如爷爷所愿进入医疗行业。
时至今日,他不仅是殷家的家庭医生,更成为殷早形影不离的亲信,黑白两道都知道,他是殷家有名“病秧子”随身携带的续命“药罐”,看在这样的份上,但凡他出门做事,各方总会多给几分薄面。
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金融专业,当个医生,似乎也没他想象中那么糟糕。
经历过第二个世界以后,吴谢很清楚,自己在医学上是有天赋的,虽然好像也不该叫天赋,应该算是他人生前十几年打下的功底。
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碰股票与期货的原因,他已经有些记不清关于金融行业的知识,反倒是在这些世界里学过的医术理论,在多次实践中不断增长、进步、升华,到现在……已经变得如本能般熟练。
“吴医生。”
小心翼翼的轻唤从背后传来,吴谢扭头就看见推着餐车的柴林。
对方望向殷早的眼神掺着真实的担忧,吴谢顿时明白了为何殷早在处理柴林时,总是高拿轻放的原因——局势晦暗不明,有这么一个愿意共渡枪林弹雨的人,总比没有要好。
“先生的烧已经退了,这几天给他准备一些清淡的食物,海鲜和酒精不要碰,尝瘾也不行。”医生指了指摆在博古架上的细长烟杆,“烟草都收起来,千万不能沾。”
“好好。”柴林频频点头,“我都记下了。”
视线不经意越过男人的肩膀,医生余光瞥见虚掩在门后的影子,淡色嘴唇微闭,他只假装没看到,当下又嘱咐几点,把药样样开好,这才提起医箱准备离开,柴林要送,却被拒绝。
“守了一个晚上,我也累了。”医生说,“这几天先生病情常有反复,我先住下,等情况稳定就回去,你不用送,我走几步就到。”
他在殷家有单独的房间,这是殷早很久之前安排的,只要他想,随时都能住进去——说实话,殷早在物质方面对他相当纵容,就连跟柴林当面产生冲突,也会优先维护他的面子…不怪原来的“吴谢”为了报恩选择医学专业,在殷家一做就是十几年的家庭医生。
柴林显然已经习惯对方这样不客气的态度,仍然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似乎只要不牵扯到殷早的安危,对他怎么样都可以。
殷勤推开虚掩的门,柴林还欲了解更多病情,却见吴谢脚步顿住,不由顺着对方视线看去——仰头细看水晶大吊灯的少年似有所觉地回过头来,他五官精致,面容苍白,眼瞳是随了殷早的琥珀色,很淡,淡得几乎要融进阳光里。
此刻这双眼盈满水光,直直盯住立在门口的医生,这本该是一种灵动的注视,但少年没有表情的面容,使得琥珀瞳仁蒙上一层无机质的凝胶。
他看上去是如此漂亮,精致,诡谲,脆弱,玻璃质的眼球却让他显得更像玩偶,而非真人。
这是一种令人不舒服的眼神。
“少爷。”医生却像没有任何感觉般放柔了语调,罕见地带起一点笑意,“起来这么早,是想见先生吗?”
少年摇头,刻板地说:
“我来找你。”
见医生和柴林都将眼微微放大,少年虽然不大能分辨对方表情的含义,却从以往的图形经验判断出他们想表达惊讶情绪,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父亲说,我有事情,都可以找你。”他的注视并未间断,绵长且持续,“任何事情。”
“是这样。”医生蹲下来跟他说话,“少爷有遇到什么事吗?”
“我不舒服,想吐。”少年说,“睡不着。”
医生脸色一变,立刻用手背贴上他的额间,少年缓慢抱住这只与自己亲密接触的手臂,轻声说:
“这里好冷。”
医生的视线很快定格在他细白的双脚上,大概是对他光脚出门非常不满,这个男人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温柔地对他说话,而是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殷送看着对方起身,这人侧身跟保镖商量完父亲的病情,就再度转回来蹲下,轻挪几步,背对着他说:
“上来。”
声音还是那样清冷,却有种令人怀念的好听。
心满意足地伏在这人宽厚的脊背上,他感受到微妙而舒适的暖意。
有力的手臂,劲瘦的腰部,值得依靠的肩膀,还有茶与烟混杂的味道,在长廊中挥发出无可比拟的清雅气质。
他欲罢不能,更无法不去迷恋。
一见倾心,亦复如是。
……
将少年放在柔软的床上,吴谢俯身去拿听诊器。
纤细手臂从背后环过来,男人微微愣住,少年却已像抱大型玩偶一样先行取走听诊器,闲适地靠在他肩窝旁,很小声地问:
“老师,这是什么?”
不知从何而来的电流猛地滋了一下他脑仁深处的软体,这种剧痛难以言喻,毫无防备的男人被这道刺激弄得发出声短促低叫,用手腕摁住太阳穴,他艰难地把头低下去——少年并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异常,自顾自地把听诊器戴进耳朵里,面对脸色苍白的男人,举起了拾音器。
“老师,你头痛吗?”
冰冰凉凉的金属圆盘抵在额间,凌乱思绪与前几个世界的记忆交错搅碎,男人陷入混沌眩晕中,他试着去理解这个称呼里的含义,记忆却好像被劈成两半,眼睑开阖间,他看到盛着系统世界的光怪陆离,像小孩画出的彩色线条,一点点渗入现实世界的钢筋水泥,化为一蓬灼热且清醒的火焰。
属于现实世界的那半边,像滴胶融化般逐渐稀释,结构,露出事物本来的模样。
在那些闪现里,他看到雨水,听到汽笛声,剧烈刹车时扑来的风,和,披着白大褂的,拥有着菱形眼睛,琥珀眼瞳的青年。
那人将放在耳侧的手机慢慢移开,呆滞地看着他。
雨很大。
很大很大。
把青年全身都打湿了。
……
“老师。”
“吴老师。”
恍惑间被轻轻打了一巴掌在脸上,医生总算有些回过神的样子,他略带迷茫地盯着少年圆圆的琥珀眼瞳,似乎在确定什么,良久,他慢慢放下摁住太阳穴的手,微微皱眉,好像遇到了什么很困惑的事情。
不过,少年很快就让他没法想其它的事了。
他从背后绕到男人面前,强势地跨坐在对方腿上,夹紧,这套动作弄得还未完全从记忆碎片内脱身的男人非常紧张,忍不住绷紧腿部肌肉撑住对方,生怕他不小心摔下去。
但少年只是将拾音器移向男人左胸,微凉器件隔着衣料在心房处窸窸窣窣,两人皆微微屏住呼吸,少年侧耳倾听,垂下的眼睫纤如蝶翼。
“心脏在跳。”他说,“很有力。”
男人低头看他,他却慢慢将头靠在拾音器旁,声音里,含着一点软糯的依赖。
“老师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叮,进度值+10%,当前进度10%”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和下周都会比较忙,小可爱们的评论我都有看,之后有空会一一回复qwq对不起呀大家
以及这周周末加更www抱抱泥萌
第61章 part.61
后来发生的事情,都稀释在浑浑噩噩的梦里。
吴谢记得少年恳求他读一本泛黄的童话,他们垫着枕头低低地念,少年对里面的内容仿佛很熟的样子,常常在他朗诵台词以后流利地接上下一句,琥珀色眼珠像洗过的玻璃,既透明,又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