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送坐在沙发正位,十指交叠于腹部,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姿笔挺的柴林,问:
“外面那辆车是谁的?”
“先生的。”
“……车牌号是白叔叔的。”
“白少背叛先生。”男人的语气犹如冰刀,“已被逐出家门。”
琥珀瞳内溢出丝丝缕缕的光芒,少年半晌不语,忽而发出声嗤笑:
“他逃了,所以要接我和老师回去吗?”
“是。”男人说,“先生觉得,少爷的休养期,差不多该满了。”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柴林。”清冷嗓音将话题勾向一旁,“明天不行。”
医生双臂交叉于胸前,优雅地倚靠在木质扶梯旁,面色是这些“熟人”们所看惯的淡漠,但又隐约与以往不太一样。
“为什么?”柴林问。
“有件要紧的事情。”医生一本正经地掏出口袋里的三张门票,“我们跟少爷的朋友约好了明天一起去新开的游乐园玩。”
柴林:“……”
殷送:“老师,叫我阿送。”
短暂对视间,明了少年要求的医生从善如流。
“我可不能让阿送失约,既然先生的目的就是要让…阿送变得能够正常地与人交际,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应该妥善安排才是,况且这一走,大概很久都不会回来——匆匆忙忙地失约,是件很失礼的事情,我想,先生应该会宽限这一天的。”
面带疤痕的男人将领带系紧,面无表情地看向说话的人:
“当然,吴医生……不过,如果是游乐园的行程,我其实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你能答应。”
医生面露微笑:
“愿闻其详。”
……
游薇再出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殷送正在客厅里用纸牌搭城堡,柔湿的雾气从窗边蒸腾而过,吴谢掰开了专门用来整理衣服的棉布台,用熨斗帮她熨那件漂亮的新裙子。
这两个人相安无事各干各的,倒让人觉得非常温馨。
她左右看了看,确认那些黑衣人已经全部离开以后,她才把着扶梯小心地走下来——虽然附近邻里也有把外表建成小洋楼的,但内部装修还是通俗的白墙抹面,四四方方没有特别的装饰,殷送家她也来过几次,每次都会被这种原木色的精致装修吸引眼神。
只是她大多时候除了乖乖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一看,也不敢乱动别的东西,更不用说上二楼的起居室,不过或许是洗了澡的缘故,她现在神清气爽,扶着楼梯下来的时候,忍不住脑补偶像剧里女主出场的画面,不由微微露出点孩子气的笑意。
“阿送,去把姜茶倒出来。”
吴谢虽然没回头,背后却好像长了眼睛一样,对撑着下颔欣赏自己杰作的殷送吩咐,殷送“嗯”地应了声,前去厨房找盘子。
说是倒姜茶,鉴于前几个世界的惨痛教训,吴谢也不敢让这家伙在厨房太过放肆,所以事先把姜片滤出来,茶倒进保温杯里,这样一来,只需要端出去就可以了。
游薇用吃惊的目光盯着搭成的城堡,她知道殷送画画很厉害,每次出去都要“写生”,用铅笔画出来的速写非常还原,简直就跟行走的照相机一样,但没想到他还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当下忍不住想去碰一碰,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叫住。
“小薇。”
少女猛地被惊,转身之际手未抬高,不慎碰到了纸牌塔,只听“哗啦”一声,原本搭了有三层高的纸牌城堡轰然倒塌,纸牌落得到处都是。
少年少女互相对视。
原本在熨衣服的男人也转过头来。
逆光中,少年蒙在橘色光线里的面孔,显出光暗鲜明的棱角,犹如漫画里陷入某种不妙情绪的主人公。
作者有话要说:
游薇:QAQ撞倒了男神的牌塔怎么办,急,在线等!!!
第74章 part.74
“对,对不起!”
低头的时候,游薇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中了什么邪,老做笨手笨脚的事,简直蠢得像猪一样——人总会在连续犯错的情况下产生自我怀疑的情绪,而游薇现在觉得自己好像被世界抛弃了。
“没事啊。”
少年轻描淡写地扫开桌上纸牌,把茶盘放好,他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反应过度的少女,无所谓地说:
“重新叠就好了,又不难。”
吴谢在少年开口以后就转过头去把裙子的领口褶皱熨平整,没有再管这边。
于是,等他把新买来一样的裙子抖开递给游薇时,就发现她看向殷送的眼神由原来的爱慕,变成了充满敬佩的仰望——这目光闪到难以忽视,偏偏被这么盯着的少年完全不自知,还非常悠闲地评价了两句裙子边,并要求吴谢把之前下地摸鱼时弄脏的阔腿裤给他,他也想试着帮忙熨衣服。
吴谢对自家宝贝的迟钝无话可说,等游薇换好衣服,他就掏出游乐园门票,与小姑娘约定时间以后,就亲自把人送回去了。
然后。
回来就看到殷送真的一手举熨斗一手按西裤,认认真真地站在棉布台前帮他熨裤角。
桌上已经整整齐齐摞好三叠牌,洗好的杯子挂在沥水架上。
吴谢走过去看少年的熨烫手艺,并帮忙折好裤脚形状,指导对方按照边缘形状烫下去,顺便讲解了一番熨斗温度与各色布料的相性。
“老师……真的好像什么都会呢。”执熨斗的少年这么说。
“没有啊,只是因为一个人住习惯了而已。”男人笑,“很多事情不能假手于人,必须要自己来操心,不过…即使是两个人,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想得面面俱到。”
“但是如果是两个人,老师的负担会减轻很多吧。”
少年把整齐得像豆腐块的西裤仔细叠好,仰头询问:
“老师有喜欢的人吗?”
男人垂眸看他,薄得几近透明的唇被余晖染成漂亮的橘红色,少年看那两片唇一张一合,吐出温柔的字句。
“……有。”
将熨斗开关停掉,乳白水雾从浓转淡,如纱般溜出半开窗扉,融化在热烈的晚霞里。
捧着西裤的少年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放下,菱眼微张间溢出宝石般的光泽。
“我在养父家的时候,姐姐告诉我,一个人想要一辈子照顾另一个人,很大原因是因为喜欢,如果那个人也想一辈子照顾你,就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事情了。”
方方正正摆在棉布台上的西裤带着未散的余温,少年将略微冰凉的手放在上面,琥珀虹膜被窗外光线照亮,倒映山峦起伏的暮色夕阳。
“老师,要好好学习怎么跟喜欢的人相处啊。”
他用回温的指掌拢住男人的右手,郑重地看过来:
“照顾是互相的事情,不要让喜欢你的人觉得自己是累赘,可以吗?”
那个高大的影子微微弯腰,吻掉蔷薇花瓣间一腔甘美的夕露。
此时此夜,暮光倾城。
……
次日出发前往游乐园,车里的座位安排略有些诡异。
本来以为只是和“吴叔叔”与殷送出去的游薇胆战心惊地看着驾驶座上操控方向盘的男人,紧紧抱着自己装满零食的小耽美文库不敢说话,而吴谢在副驾驶与那个开车的男人聊着让人听不懂的话题,似乎和一个叫“白少”的人有关,期间还夹杂着“先生”之类的称呼。
唯有她旁边坐着的殷送悠闲自在,低头用彩铅在涂鸦本里画着什么东西。
她默默把下半张脸塞进耽美文库里,偷偷观察俊秀的少年用漂亮手指夹着修长铅笔,笔尖灵活地左右游移,丝毫不受车身颠簸的影响,甚至还能抽空啃一口苏打饼干。
“你…在画什么啊?”
见对方停笔,少女终于发出沉闷的询问。
少年张着那双琥珀瞳盯了她一瞬,很干脆地把涂鸦本递过去,嚼碎包装袋里剩余的苏打饼,他扭头去望车窗外的后视镜,调整好角度以后,安静欣赏正在与司机聊天的副驾驶。
那人少见地穿了偏正装的休闲西装,黑色领带打理得非常漂亮——这根领带是他今天早上特意挑选,亲手绑的。
殷送露出满意的笑容。
拿到画册的游薇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她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情中,几乎是怀着虔诚的态度,郑重其事地打开涂鸦本。
前几页是局部速写,各种角度的手跃然纸上,但基本都在与一只打火机互动,或捏着机身挟在指间把玩,或用拇指摁住钢轮,再往后,就是人物速写,游薇满怀期待地从头翻到尾,却发现这里面画的全是一个人。
抬起草帽站在田埂眺望的背影,低头研究石碑字迹的侧脸,还有起手按住壶盖在厨房里泡茶的半身像等等,这些人物虽然没有画具体面貌,大多用阴影和线条来表达轮廓和情绪,但从衣服材质和款式上能看得出来,这个被观察着用铅笔记录下来的人,分明是来这里以后的吴谢。
而她,只在厨房泡茶那张里出现了一下,还是在草图构成的窗子里…变成一团雾蒙蒙的长发阴影,总感觉很不怀好意。
但游薇依然为自己曾出现在少年的画笔下而感到激动——虽然只是团奇怪的影子,但那碎花裙上的细节和长发特征,她相信这绝对是自己无疑,这个发现简直成为失落中的一线曙光,让她顿时又精神百倍起来。
毕竟,殷送这些速写里只画过两个人,一个是吴谢,这是他叔叔,当模特自然无可厚非,另外一个……就是她了!
没人知道少女到底在高兴什么,殷送用余光瞟她,见对方满面春风,不由摸摸放在脚下的耽美文库,不动声色地把它拎得远了点。
再后面的内容,游薇只是随意翻了翻。
四格短漫对于少女来说并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狐狸仓鼠以及大灰狼的故事相比起狗血酸爽的偶像剧套路,完全不能打,所以她只是草草翻过前因,就开始往后寻找结局。
——赶跑大灰狼的狐狸伤痕累累地倒在湖边,发现狐狸原型的小仓鼠惊慌逃离,狐狸命悬一线之际,虚弱地瞥见一道庞大的阴影。
放大版仓鼠叼着双眼打叉的大灰狼回到湖边,俯视着气息奄奄的狐狸,命令它喝干大灰狼的血,这时候的仓鼠与以往截然不同。
原来仓鼠早就看明狐狸意图,只是觉得好玩才一直装柔弱,但现在大灰狼伤到了它心爱的红狐狸,为了彻底消除威胁,索性把大灰狼一口气干掉了。
原本Q萌的画风到结局却变得现实主义起来,游薇对这样的神反转目瞪口呆,深切怀疑是因为作者没有脑洞而随意做的完结结局,但仔细看画面的细节处理,并没有“随便乱画”的迹象,发挥依然稳定,当下不由产生困惑。
最终,戴着几千度粉丝滤镜的游薇放弃思考,选择无脑相信这个奇怪的结局,满心欢喜地将绘本合拢,然后双手递回。
殷送自己又翻了一遍,看到其中被黏住的某个夹页后,他下意识瞥了眼游薇,发觉对方一切正常,遂心情复杂地用拇指与食指轻轻搓开,快速扫过夹页内容,旋即把绘本合上,塞进耽美文库。
那是他小心翼翼用磁铁贴片黏合的夹页,因为绘本多用素描纸,偏厚,所以看的人很容易就会忽略掉——如果不是突然想起来,他自己也要忘了。
记得应该是一个晚上,他正拿着绘本画小四格,吴谢内裤忘拿,整个人湿漉漉地披着浴袍出来,蹲在橱柜里找的时候,未系紧的浴衣从左肩滑下,月光像纱一样落在男人肩头,这人皱眉翻找衣物,平时严谨后梳的发此刻乖顺地贴在脸侧,水珠渗透在浴袍里。
老师沐浴后的样子他不是第一次见,但是是第一次看见这人把浴袍穿得这么……
明明以往总是一丝不苟,生怕教坏小孩的刻板模样。
大概是找得太过投入,忘记还要维持形象了。
他坐在床上速写,本来是原模原样地把当时的人和场景都画了出来,但在对方拿着内裤回浴室以后,他怀揣着某种自己都搞不清楚的鬼祟心理,默默把那人皱起的眉眼擦去,改换成温润濡湿的眼神,思忖之后又点缀了些许泪光和红晕——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老师。
很快笔下的东西就完全变样。
浴衣从半披到完全滑落,最后又穿了回去;眉眼从缠绕菱形线网,演变成皮带扣缚,又被还原;紧抿的唇角微张,咬住浴衣系带,或用这根带子捆住交叠的手腕,磨出暧昧红痕,但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它画回腰间。
现在那副画就算真的被人看到,其实也无所谓,速写中的老师只是蹲在橱柜前,规规矩矩穿着浴衣找东西而已。
但他清楚地记得这幅画到底经历了什么。
……
关于殷白的话题告一段落,吴谢从后视镜里观察后座的两个孩子时,意外发现少年别过去的侧脸,耳根红得像被蒸熟的虾米一样。
吴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吴谢:阿送害羞的样子真可爱
0001:……你不会想知道他为什么害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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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本跟朋友聊了一下,决定写仙侠
本来想叫《寻魔录》,另一个朋友跟我说名字很没劲QAQ
so sad,取名废手动自爆
你们有什么取名诀窍吗QAQ我每次取书名都太实了
第75章 part.75
殷送发现自己不太适应高空项目,尤其是过山车海盗船这种。
然而当他脸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喝水时,游薇已经开始玩第三轮了。
吴谢帮他拿着矿泉水,侧身过来看他的情况,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少年摆摆手,过了会儿之后,很小声地说:
“想吃烤棉花糖。”
男人往附近望了望,见便衣保镖等都在,于是换柴林过来照顾,他去买烤棉花糖。
说起来,他虽然不喜欢吃甜食,但烤棉花糖还是比较能接受的,可能是口感软糯的原因,吃起来总有种别样的乐趣——失去味觉以后,他开始追求吃起来有特别感觉的食物,比如黏软、酥脆、有弹性,这样一来不至于寡淡到难以下咽,还能准确辨别油炸到什么程度的时候口感最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