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桐更加莫名其妙,方轻词却仿佛突然找到了方向,提笔就写,写完之后在最后署了个名,然后按上指印。
按完之后,他把一旁满脸莫名其妙的颜桐拉到了桌前,指着桌上的纸,道:“来,签字,画押。”
颜桐见他神采飞扬容光焕发,虽然满肚子疑问,却不想打扰他的兴致,于是也提笔跟了“骆红眉”三个字,接着画押。
方轻词轻轻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纸从桌上提了起来。
颜桐凑近一步。
方轻词这次终于再没写银钩铁画笔走龙蛇谁都看不懂的草书了,反而字迹还颇为工整,素白宣纸上,墨意飞扬潇洒。
见是: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次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末尾署名:方轻词、骆红眉。
作者有话要说: 不太好断章,所以有点短
还有一更
是民国结婚证词
第103章 世家神医×山贼首领
颜桐愣了一下, 然后有些僵硬地转头望向方轻词, 嘴唇微微动了动:
“这是谋逆大……”
他越说声音越小, 到最后,想起来皇帝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万一淮党失势三皇子登基,方轻词谋不谋逆都没啥区别, “罪”之后的话终于说不出口了, 只是嘴唇又无声地动了动。
方轻词原本也是神采飞扬, 仿佛能再写个三千字的四六大赋出来, 昭告天下他和骆红眉永结良缘——他设想过骆红眉在看到婚书之后可能会惊讶愤怒欣喜甚至拂袖而去, 偏偏没料到他冒出来的是这句话,一时神色也愣住了。
……谁他妈的在会领证之后对爱人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是反贼,你跟我结婚是要杀头的”?
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的思维方式。
方轻词又想了想,觉得自己在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里完成了确定心意表白接吻立婚书签字画押等一系列操作, 也不是正常人干得出来的事儿。
神经病配疯子, 正好天生一对。
他对上了颜桐的目光:“……你要聘礼吗?”
颜桐:“……”
方轻词看到他一脸“这人是谁我不认识他”的神色,心里一松。
他嘴上胡言乱语, 心里却透彻——在骆红眉思考问题的方式里, 优先考虑的永远是计划影响部署手下之类的问题,垫底的则是他自己的辛酸苦乐。
他想自己先前“神经病配疯子”的结论真是再正确不过,骆红眉刚向他展示罩在自己感情外面的壳子, 他就毫不犹豫地抡起锤子把那壳给敲碎了,干脆利落得他自己都想喝彩。
我真他妈的是个天才,方轻词想。
他见颜桐还是一脸不想理他, 于是伸出手,正打算把那张婚书折好找个地方供起来,颜桐却突然道:
“给我看看。”
方轻词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表露感情,正琢磨着该用个什么方法改变一下骆红眉那该死的思维方式,顺手就递了过去。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颜桐面上的神色又恢复了一贯的平淡,什么都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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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轻词作为神医,字应该是专门练过的,虽然开方子的时候永远不会好好写。
这一纸婚书,文辞却既不温柔也不缠绵,连墨迹都是潇洒中带着杀意淋漓——也不知道方神医是怎么做到的,能把婚约写得比战书还像战书。
能好好写几个不鬼画符的字,可能就是他最大的尊重了。
颜桐这么想着,神色却突然有些恍惚了起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真是好美的词句。
他和方轻词,可称不上什么“良缘”。
他是朝廷叛将,棋盘寨首领,青州境内第一大反贼,万两黄金悬赏他的人头。
方轻词却是官宦世家的公子,江湖上人人都想结交的神医,不管哪条道都混得风生水起,说一句知交遍四海那些“知交”们还觉得自己高攀。
——这要能算是良缘,月老可真是瞎了眼。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他有什么白头可言呢,自古以来,将领就没几个善终的,反贼更没有。
他就是想许下白头偕老的诺言,也要看老天爷赏不赏这个脸。
颜桐怔怔地看着手里墨意淋漓的婚书。
婚书末尾,两个人的署名纠结在一起。方轻词大概是难得工工整整写这么几十个字,写到最后,终于本性发作,“方轻词”三个字恣肆飞扬得鬼神都认不出来,只怕日后到阴间地府,连阎王爷都不会认这份婚书。
骆红眉自己没练过字,不过平时棋盘寨有事都只认他的手书,汉字里头就“骆红眉”三个字写得最好,笔墨锋锐,带着几分常年定夺生死的杀伐之气。
这感觉很奇怪,他想——他早就下定过决心不能再信什么东西,可是方轻词却不由他不信。
他逆着阳光扬了扬头,突然想起自己今年才二十五岁。
还年轻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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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桐将那张纸还给了方轻词,“你打算放在哪里?”
方轻词:“……”这算是……答应了?
对,没有反对就是默认。方轻词这样想着,将纸折好收进袖中,转身往外走去,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你跟我来。”
颜桐心想自己的通缉令还满城挂着,这东西乱放恐怕不合适,不过转念又想——假若他这一去关外就再也回不来,而这纸婚书却永远不被人发现,未免也太过憋屈。
一瞬之间他甚至想把和方轻词的婚书昭告天下。
——他这辈子活着,总该嚣张一次。
颜桐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没注意已经和方轻词走到了方家的族学。
方家是名门望族,族学自然是建在府内的。不过连教书的张先生都失业了很久,这族学自然也许久没人来过了,冷冷清清的。
方轻词就这样走了过去,把那张叠成方块的纸压在了至圣先师像下。
颜桐:“……”
“这就对了。”方轻词做完这件事之后,丝毫不愧疚地打量着族学的至圣先师像,满意道:“等以后的兔崽子上课的时候,他们拜至圣先师,顺便把我们俩也一起拜了。”
颜桐:“……你也不怕折寿。”
“把名字跟你写在一张纸上,还画了押,就很折寿了。”方轻词说着揽过他的肩膀,往外走去,“没准给兔崽子们拜一拜,寿就加回来了呢?走,我带你去看聘礼去。”
颜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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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说过,我还有一堆事情,没空——”
“你喜欢什么?刀?剑?刀法?内功?”方轻词直接忽略了颜桐的抗议,一边走在东宁城的街上,一边说道:“你知道的嘛,江湖人,总有人拿着各种千奇百怪的东西找我求医——哎,你看,你那个通缉令画得挺好看的。”
颜桐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通缉令上画着一个披头散发神情凶恶的大汉,身材彪悍,满脸胡子拉碴,手里还提着柄春秋大刀,十分符合人民群众心中的大魔王形象。
颜桐:“……”
“啧啧啧,”方轻词凑近了张贴告示的墙,仔细观赏片刻,评价道:“经和兄,你看这发型,这胡茬子,这腰,这大刀——画工不错,画得真凶,除了不像你哪儿都好。”
眼看方轻词还能再说两个时辰的观后感,颜桐伸手把他从围观通缉令的人群中拉了出来,直到走远了,这才小声说道:“东宁城里没有画师了吗?沈定文跟李秀才都在东宁城,怎么没找他们看看,他们一看就知道不对劲啊——”
他倏地住了口。
方轻词还在跟他炫耀自己的收藏:“……我知道你缺一把刀用,兵刃我都留在我的药铺了,我们要不租辆马车过去——等等,你刚说什么?”
“我说,”颜桐站定脚步,“这事儿不对。”
方轻词对江湖阴谋不如他敏感,虽然也跟着站住了,神色却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
“我从白木镇跑到你这儿来的时候,被人追杀了一路,好不容易才甩掉他们。”颜桐看着他说道:“明显官府手里是有我的画像的。再说沈定文巴不得我早点儿死,他连去你们家闹事都敢,看到这个显然不对的画像,难道还突然变成哑巴了?”
方轻词回过神来:“沈定文的事我可以解释。我给他治伤的时候做了点手脚,他虽然不会死,但是会内息走岔而发疯……不过应该没这么快发作。”
颜桐皱起眉头,片刻后摇头道:“还是不对。”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道:“这边走。”
方轻词见他双手笼在袖中,袖袍却微微飘拂,仿佛有风吹过,于是立刻知道他掌间已经蓄力,当下也提高了警惕。
颜桐没走两步就拐进了一条僻静小道里。
方轻词一边更了上去,一边说道:“你记路倒记得挺好——”说到一半,倏地住口。
——小巷里已经站了几个人,身着黑色锦缎蓝白绣边的侍卫服饰,正好挡住他们的去路。
方轻词和颜桐都没动。很快又有人翻上两边墙头,背后巷子入口处也站了同样装束的侍卫。
颜桐站在原地,直到等对面人来齐,才淡淡问道:
“哪位大人大驾光临?”
这种黑底蓝白绣边的制服,在朝中是品级极高的侍卫。颜桐虽然叛逃数年,眼界见识却没丢,一眼就认了出来。
——由此推断,来的必然是位大人物。
为首的侍卫向他行了一礼,“骆先生好定力。”
对方居然礼数周全,颜桐虽然没有对这帮人行礼的习惯,还是道:“不敢。”
那侍卫又道:“我家大人请骆先生一叙。”
颜桐淡淡道:“我看出来了。”
侍卫微微躬身,不卑不亢道:“大人为了表示诚意,今天一早便命人换下东宁城中所有先生的画像,还请先生务必赏光。”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能放你,就能杀你。
颜桐若不是从画像中推断出来人没有恶意,早就在对方完成合围之前动手了,因此听完这句威胁之后,只是道:“骆某戴罪之身,恐怕多有不便吧?”
他故意拿这话试探对方,说完之后,有心留意周围人神色,见众侍卫当中只有一两个露出了愤怒神色,心中对这位“大人”的警惕立刻从八分提到了十分。
为首的侍卫正打算开口,突然侧立一旁。
颜桐微怔,却见侍卫们纷纷让到道路两旁,一人从中缓缓走来,朱袍皂靴,装束威仪。
他认不出这些侍卫,却和这人熟得很——诸天神佛为证,他骆红眉上到九重天下到十八层地狱,刀山火海五马分尸挫骨扬灰都不会忘记。
武秉宗啊。
第104章 世家神医×山贼首领
很奇异地, 见到武秉宗之后, 颜桐发现自己的心境竟然还是平静的——平静到几乎能称作死水一潭。
他常年与仇恨为伴, 早已不需要任何形式来证明这一点。
骆红眉就这样看着明显升了官的武秉宗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杀了武秉宗没有任何意义,他提醒自己,只会让自己和方轻词今天陷在这里。而武秉宗在两辽做过的事,以及那八百多条枉死的英魂, 依旧为血腥和权势所掩埋。
武秉宗明显不太想来见他, 虽然装出了一副老朋友见面的神色, 但是装得十分勉强。他见颜桐仍是冷冷淡淡地站在原地, 神色于是变得更加勉强, 十分尴尬地笑道:“多年未见,老弟风采未减啊。”
颜桐简直想仰天大笑三声。
武秉宗可是见过他当年在两辽的风光的。
真是神他妈风采未减。
他任由武秉宗在一边尴尬着,站在原地仿佛神游天外,大有把眼前的武秉宗和众侍卫全部当成浮云的世外高人之态。
武秉宗奉萧王之命而来, 颜桐可以这样尬着, 他要是再尬下去只怕回头就会被萧王找个什么理由收拾了,只好硬着头皮又道:“我们王爷请你过去。”
颜桐愣了一下。
如今诸位皇子都没有封王, 能配得上“王爷”这个称呼的只有一个, 就是昨天方老爷子提过的萧王——纪仁的支持者、辽党支柱、那位活不过八天的皇帝的御弟。
方轻词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前段时间萧王被外放到青州。”
颜桐:“……”这时间卡得真好。
他尚未答话,领头的侍卫突然望向方轻词道:“这位是方轻词方先生吧?我们王爷也听过先生的名声,先生救死扶伤无数, 令人敬仰。”
颜桐眉梢一挑。
——这个侍卫首领不知道是谁,做事明显比武秉宗精明许多。他有意提及方轻词,便是在隐隐提醒自己, 萧王对自己和方家的关系一清二楚。
他和方轻词出门不久便被萧王的人找了上来,颜桐原本便有些怀疑,等听到这句话,则已经是肯定了。
方家有人走漏了消息。
他不易察觉地偏头望了方轻词一眼,方轻词神色倒还是镇定的,微微躬身,说道:“萧王殿下太看得起草民了。”
侍卫首领还礼:“方先生医术高超,谁要是得罪方先生,那等若是和自己的命过不去。”
方轻词道:“不敢当。”
以方神医嚣张乖戾做事全看心情的神经病性格,能活到现在,手里总该是有张底牌的——方轻词的底牌再简单不过,就是能跟阎王抢人的医术。
这不止是底牌,还是张天牌。
众人(从武秉宗到所有侍卫在内)都默认最好不要得罪这位神医,所以侍卫首领在和方轻词说了两句话之后,又重新转向颜桐:“骆先生应该也看到了,我们王爷想见您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