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看了他一眼,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心想神医不愧是神医,遇到这种疑难杂症还能这么淡定,道:“沈大人……那个,行为不太正常,刚刚跑到街上去大喊他是文曲星下凡,要圣上给他追谥文正。”
方轻词莫名其妙:“这对沈定文来说不是挺正常吗?”
“问、问题是,”侍卫见他如此笃定,反倒有些不敢开口,又偷偷看了他一眼,才道:“但是……但是沈大人他……他,披头散发,衣冠不整。”
方轻词心想“衣冠不整”一定是美化后的说法,心中暗笑,面上却波澜不惊胸有成竹,淡淡道:“那也没什么,沈定文渴慕功名,圣上要是真给他追谥文正,他能开心得活过来。”
侍卫急了,“沈大人还……满口胡言乱语,说什么骆将军和他有夫妻之实,可惜骆将军不会伺候人,活该棋盘寨被他拿走——”
方轻词霍地站了起来。
第110章 世家神医×山贼首领
“你们就不能想个办法让他说不出话吗?”方轻词看向侍卫, 声色俱厉道:“我和骆红眉也就罢了, 万一沈定文说出什么不利于王爷的话, 看你们怎么收场!”
侍卫一边“是是是”地迭声应着,一面又偷偷看了方轻词一眼,不以为然想着:方神医还不就是只在乎沈定文把他和骆红眉的事乱说,非要抬什么王爷的大帽子出来……
他这么想着, 却听方轻词又道:“王爷最近几次召见沈定文, 那么, 王爷最近的计划, 沈定文应该也是知道的吧?万一不小心发疯说漏了嘴, 可就不好了。”
侍卫悚然而惊。
——万一、万一真被沈定文在街上瞎嚷嚷,坏了王爷的大事,他脖子上吃饭家伙怕是要搬一搬家了。
方轻词却撩起袍摆,整好以暇地坐了下来, “王爷此来青州, 早已一切准备妥当,只等明天中午赛马场上……”他隐去了后半句话没说, 道:“要是这时候出了点儿什么事, 可来不及应对。”
他话还没说完,侍卫已经胡乱向他行了个礼,匆匆跑了。
方轻词望向侍卫跑远的身影, 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定文这孙子终于也有今天了。
真他妈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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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关重大,侍卫们的行动效率也很高,很快便把沈定文带了回来——那几乎已经不能被称作沈定文了, 头发披散,衣襟大敞,赤着一只左脚,再往肩上背几个麻袋就能去冒充丐帮弟子。
方轻词指了指一边的竹床,向侍卫们道:“搁这儿吧。”
便在这时,沈定文从披散的头发下看到了他,一愣之下,突然冲了过来,双手成爪,狠狠地抓住他的肩,瞪着他大声道:“方轻词!皇上答应封我为丞相,你还不下跪!”说着拼命摇他的肩,“你见了我还不下跪!”
方轻词:“……”疯成这样居然还认得他。
严格来说,他和沈定文只见过一面——便是前两日夜里他去救金河,结果反被沈定文要挟,不得已替他治了伤。
那时候的沈定文,虽然在青州官场极不得意,自己也生死难料,却依然是镇定的 ,甚至镇定得过了头:他就那样清清淡淡地站在夜里,清清淡淡地谈着自己和骆红眉的生死。
他见过的沈定文,是一个极端冷静的疯子,如今终于彻彻底底真的疯了。
方轻词轻轻巧巧地震开了沈定文,侍卫们也反应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把胡乱挣扎的沈定文抬到了床上,一个侍卫取出牛筋,将他手脚束在床边。
沈定文终于不乱动了。
为首的侍卫转向方轻词,“方先生,王爷让我们给您带一句话:沈定文身份麻烦,放他这样总不是事儿,您要是能治好他再好不过。”
方轻词如今也熟悉了萧王的风格,知道剩下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治不好就直接杀了省事,只轻轻“嗯”了一声。
侍卫略一沉默,压低了声音,又道:“沈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话倒不是替萧王问的。方轻词想了想,道:“大概是内息走岔导致的走火入魔吧。”说着伸手掀开沈定文背后衣物,露出颜桐留下的掌印,向侍卫道:“骆红眉内力暴烈,沈定文如果顺其自然可能只是掌力发作身亡,如果仗着自己胡乱学来的内功瞎搞的话……后果就不好说了。”
侍卫们也有些武学根基,听到这个解释,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为首的侍卫想得更深一些:方轻词明知这是骆红眉留下的?9" 渣到世界崩溃[快穿]38" > 上一页 41 页, 粕耍床痪戎危缃褡匀桓豢赡芄苌蚨ㄎ牧恕?br /> 他于是道:“那我直接回禀王爷,沈大人的疯病……治不好了?”
“不用。”方轻词忽地伸手扯了张纸来,立刻有眼力好的侍卫将笔蘸饱墨捧到他面前。方轻词伸手接过,龙飞凤舞地写下一张方子,递给侍卫首领道:“这上面的药材都要。”
侍卫首领应了一声,凝神细看,见到方轻词的字,神色蓦地僵住了。
方轻词假装没看到这一幕,挥了挥手,示意这里不需要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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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们离开之后,方轻词一个人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沈定文虽然被绑住了,精神倒还是很好,正披头散发地瞪着他。
按他原本的计划,他在沈定文身上下的暗手今夜子时才会发作——然而沈先生大概是体质特殊,竟然提前了七个时辰。
……也未必是没有理由的,方轻词想,沈定文本就心魔极重,提前导致了气息走岔神志错乱,也说得通。
他见沈定文仍然不住挣扎,于是取出一根银针,轻轻对着他太阳穴刺了进去。
沈定文立刻便陷入了某种幻像。
方轻词坐在床边,看着安静下来的沈定文,思绪漫漫地散了开来。
骆红眉曾经跟他说过:谁年轻的时候没点热血呢?
这话当真不假,方轻词想。
骆红眉如是,沈定文如是。
年少的骆红眉一心建功立业开疆扩土,年少的沈定文一心金榜题名平步青云——然而归根结底,他们理想中的志向,终究不可为。
骆红眉信了,所以败了;沈定文不信,所以疯了。
他想,沈定文这辈子,大致可以概括如下:
拿着经商种田的剧本,偏要演成苦大仇深权谋戏;生着复仇文主角的心,又没有人家主角的命。
活在封侯拜相的幻觉里,大概就是他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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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轻词在屋中又坐了一会儿,便听到侍卫回报:“方先生,药材已经到了。”
“给我找两个会熬药的婢女。”方轻词说着站起身来,“你们这边,哪儿环境好一些?给我带路。”
事实证明,萧王的住处哪儿环境都好——方轻词就这样摆足了神医架子,一路来到湖畔的一处小屋。
他要的婢女早已等着了。
方家是望族,方轻词因此对这种待遇十分习惯,毫不客气地吩咐婢女整理药材,一边指挥她们熬药,一边却留上了心,暗中观察周围的动静。
——方才,他走到湖边的时候,发现自己身边的防卫增加了一倍。
只不过增加得极为谨慎,若不是他内力深厚,也发现不了。
他不知道小楼上的那位王爷又动了什么心思,只好按照原定的计划来。
原定计划:骆红眉带青州军截住萧王,他则试图救醒金河,找到棋盘寨众匪和两辽边军,宣称之前所谓“骆红眉之命”都是沈定文冒认的。
他这服药,根本不是为了治沈定文的疯病,而是为了解开金河身上的迷香!
小半个时辰之后,药熬好了。
方轻词一直暗自留心屋外,知道萧王加派的人手仍然没有撤走。他不希望这群侍卫起疑,于是对婢女说道:“把这药端给沈定文,给他灌下去。”
婢女应是,正要按他的吩咐去做,方轻词忽而又道:“等等,给我留一点儿。”
一旁侍卫问道:“方先生,这是做什么?”
“沈定文是中了骆红眉的掌力。”方轻词说着找了个水囊,倒了一小碗药进去,“按道理来说骆红眉的内力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怕他自己练功出了岔子,提前备用。”
侍卫点了点头——他们清楚他和骆红眉的关系,自然不会怀疑。
方轻词向侍卫眨了一下眼,心里颇有奸计得逞的自得。
然后他脑子里猛地闪过什么,蓦然僵在了原地。
——他怎么忘了,在半路被萧王侍卫拦下之后,骆红眉曾告诉过他:方家有内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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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军营。
颜桐眼看方桢神色不善,立刻改口,喊道:“方轻词!”
方桢俯下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方轻词怎么了?”
“会死。”颜桐说:“他在萧王手里。”
方桢眉梢轻轻挑起。
方家人基本都是文官,只除了方桢是武职。他听了颜桐的话之后,只道:“这群人来历不明,先关着再说。至于这个,”说着指了指颜桐,“先给我留着。”
颜桐挣开绳索从地上跳了起来,揉着手腕道:“早这样不就好了。”
方桢:“……”
此刻,萧王侍卫们的神色已经由莫名其妙变成了目瞪口呆。方桢知道这群人已经对颜桐起疑,于是一挥手命军士把人带走,自己则带着颜桐回了主帐。
二人在帐中坐定,颜桐立刻便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以为你应该留在东宁城。”
方桢:“巧的很,我也以为你应该留在东宁城。”
大约是身处军营中的缘故,这位青州司马说话也随便了很多。颜桐知道对方对自己那为数不多的信任还是看着方轻词面上的,于是没在别的地方纠缠,开门见山道:“明天正午,萧王要在城郊举行赛马。”
“……这事儿我知道。” 方桢有些莫名其妙,“萧王好马,西京人都知道,有什么问——”
他一句话没还说完,后半句猛地卡在了喉咙里。
然后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地望向颜桐。
颜桐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虽然四下无人,方桢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小声道:“陛下遇刺真的跟萧王有关?萧王真的要……那个?”
颜桐也压低了声音,“陛下的事我不知道,不过萧王是真要反。”
方桢有些想明白了,“所以他才派你出来?”
颜桐:“所以我才找来这里。”
方桢:“那方轻词?”
颜桐:“我说过了。”
方桢沉默片刻,“……你要什么?”
“我要明天正午,”颜桐看着他,轻轻说道:“萧王动手的时候,我们能刚好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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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青州诸将和棋盘寨骆红眉对峙数年,相互间交锋无数次,如今居然能和谐共处,也算是一幕奇景。
而方桢居然这么轻易就能被说服,也出乎颜桐意料之外。
方桢所在的那一部青州军营,原本就是为了牵制棋盘寨而设的,离东宁城倒也不算太远,不过一个白天的时间,东宁城的轮廓已经遥遥在望。
这一支青州轻骑不敢靠得太近,便在城外五十里处散入野地,各自找地方休息。
颜桐则和方桢、以及两个青州将领一起,在附近的一个山丘顶上观察地形。
“东宁城外只有一个赛马场,”一个将领说道:“骆红眉说两辽军不会来,不过我们只有一千轻骑,步兵还在后面,这种情况下没法分兵——”
他突然望见远处遥遥起了一片烟尘,倏地住了口。
这种烟尘,他们这些将领再熟悉不过。
——骑军行经时扬起的尘土。
颜桐自然也看到了,问方桢道:“你召来的人?我以为青州没什么骑兵,而且也来不及赶到东宁城。”
方桢还未回答,另外两个青州将领已经瞪了过来。
颜桐:“……”
方桢见到这幅情景,颇无奈地笑了一下,答道:“是的。”
颜桐于是放下心来。
他的放心只持续了极短的一段时间,在见到对面骑兵将领的那一瞬间终止。
武秉宗。
……什么都不必再解释了。
一瞬之间,记忆的某个角落被触动,让他立刻清醒过来——萧王一到东宁城就能找到他和方轻词,只能说明他在方家有内应。
而他这几天来,精力一直集中在如何拖住两辽边军、如何利用手里的人马置萧王于死地上,早把这件事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
颜桐转头望了方桢一眼。
从萧王下放青州开始,到他和刘侍卫联络两辽边军为止,事情的前后终于贯通:从一开始,方桢就是萧王的人,所以萧王能那么快找到他和方轻词;而方桢身为青州司马,也就意味着,从头到尾,青州兵权都在萧王手里!
他看着缓缓迫近的青州骑军,和骑军阵前执枪披甲的武秉宗,心境竟然前所未有的平静。
同时觉得先前的自己实在是蠢:
他怎么没早想一想,既然萧王的根基在两辽,为什么反而来了青州?
便在这时,方桢向他笑道:
“你不该用那个人头吓我的,骆将军。”
以武秉宗为首,青州骑兵缓缓围了上来,枪尖在夕阳下反射出一片又一片血红色的光泽,衬着枪首的红缨,竟有种致命的艳丽之感。
——足足有五百骑。
颜桐如果现在转身就跑,没准还有那么一丝的机会逃出生天。
可是他看着阵前披挂整齐的武秉宗,突然就不想跑了。
愿赌服输。
他微微地笑了起来——夕阳血色下如此盛大的死亡,配得上他骆红眉的身份;阴间地府枉死城里,他也有底气去见当年那八百多个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