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荡的双脚下是深邃辽阔的树林,以及一条蜿蜒曲折、水流湍急的丈许溪流。叮叮咚咚的流水声响在耳边,显得四周格外静谧。
祁夜桥看了眼下方,收回目光时挂着树枝忽地身形一荡,轻盈落到了下一棵树冠。峭壁上生长的树枝很少,荡到第三棵树,他丈量了下这次的距离,在空中停了片刻,接着双手毫无征兆一松,身体再次直直往下坠落。
有了中间数次缓冲,落到地面的树冠上时,祁夜桥受到的冲击减小了一半。
悬崖的视角与下方视角截然不同。
他攀着树顶,透过眼前密密麻麻的一片黑绿色,视线穿越数百米,方才隐约看见郁郁葱葱之间的那一角铁灰色。
随即他身形一闪,沿着几百米的路线,开始在参天树冠之中急速穿行起来。
·
而此时,距祁夜桥越来越近的研究基地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红色警报灯频频闪烁,浓烟几乎弥漫了整个控制室。因为爆炸事发突然,没有丝毫准备的研究所成员震响过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尖叫与怒吼混成一团,所有人惊慌失措地跑向安全室,保卫顶着大火冲进控制室救人。
“我的实验!我的实验!!”被两个保卫驾着冲出来灰头土脸、身形消瘦的男人面色狰狞地朝着控制室大喊,“是谁!谁干的!谁毁了我的实验?!你们别拉着我,让我进去啊!”
“教授,您冷静点。”
“放开我!我要进去!只差一点!就差一点……!”
“教授!小心,现在不能进去——”
轰!!
话音未落,一股强大气浪带着死亡气息猛然冲出,瞬间将反应不及的三人掀翻几米远,被唤‘教授’的男人重重撞上铁悍的墙壁,滚落在地时从喉咙呕出一大口血。
“教授!”
“教授!”
两名保卫齐惊,七手八脚站起来去扶。
“咳咳……”教授目光涣散地看着烈火熊熊燃烧的控制室,想到几年来所有心血所有成果皆在这一刻再度灰飞烟灭,当即胸腔里血气与悲戚凶猛翻涌,竟是又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教授!!”
“爆炸虽然毁了控制台,但我们所有最新基因研究资料在预备电脑终端里都有备份,总的来说,算不上损失惨重,唯一比较遗憾的,是上百号实验体都失去了生命体征,基因数据全部作废,无一幸免……”教授醒来十分钟后,身穿灰朴朴白大褂的研究员在他身边垂着眼睛道,“老师受了伤,当务之急还是养伤要紧,我们会把资料调出来重新匹配,老师不用担心。”
年逾六十满头花白的教授脸色铁青,听着研究员的报告牙齿咬的死紧。
“十几个研究员不分昼夜苦心钻研出的实验体说没就没,几台价值数亿的精密仪器就剩一堆残渣,这还算不上损失惨重?那什么才叫损失惨重?!”教授猛地将床头水杯挥落在地,简单的一个动作对他来说却像拖着年迈的身体跑了几百米一样开始气喘吁吁,他大怒道:“人呢?调查爆炸源头的人呢?!我要他们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有人意图袭击研究所却没一个保卫发现!那群天天巡逻的精兵干什么吃的!”
“老师,您消消气,当心气坏身子……”
“把人给我找来!找来!”
“是、是……”研究员手足无措,低着头退出房间,对门外一群同样灰头垢面的研究员摇摇头。
一群人都露出失望的表情。
“当初有士兵炸毁控制台,严重违反军规,犯下死罪,实验从头再来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精力,如今本来只差最后一步,进度却再度受阻……重来第三次,只怕很多人心有余力不足。”有人低声说道,“老师生气在所难免。”
他的语气和脸色皆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再加上爆炸波及,眼皮沉重得几乎随时能黏在一起。而不止他一个,周围只要披着白大褂不论男女眼下都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可见为了实验这些人已经全力以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这次又他妈是谁!”有人狂躁地说。
先前唯一一个进去看望教授的研究员抿了抿嘴唇,没说话。病房传来物体滚落摔碎的声响,一众人在门外站了片刻,最终不欢而散。
爆炸过去半小时,控制室的大火已被全数扑灭,因为远红外火焰传感器直接被炸毁,保卫只能放干冰,待烟雾完全散尽,露出燃烧殆尽、每一台都炸得看不出原样的器械废墟,教授差点又一次晕了过去,幸亏身边学生反应及时扶住了。
老教授抖着手摘下眼镜,使劲眨了两下眼,才擦擦两块镜片,重新戴上,过程中老人的手一直颤动不停,仿佛随时可能受不住刺激突然松懈下来再拿不了那副眼镜。
“是谁。”教授沙哑苍老的声音低低响起。
“……”在他身后,两名保卫面面相觑,随即其中一名上前一步,声音不高不低说道:“教授,这场爆炸,似乎只是个意外。”
老教授猝然转身,胸口发出老旧破风箱般呼哧呼哧的喘息,“意外?”
“是。”
“意外?”
“是。”
“废物!”
“……”
“不可能是意外!”老教授梗着脖子,反驳得脸红脖子粗,死死盯着面前比他高出快两个头的保卫:“我的实验室没人比我更清楚,哪里将来会出意外哪里永远不出纰漏,不等你们提醒我老头子也心如明镜,查不出外人闯入那就从内部着手,要是连这点事情都调查不出来,你们也不用继续呆在研究所了!”
保卫低声应是,面色巍然不动,低头朝教授敬了一礼,转身走了。
老人急促喘了几口气,被三三两两的学生安抚着搀回病房。落在最后的一个研究员不知为何突然回头看了看,目光不经意扫过头顶的监控器,随即收回视线跟上快要走远的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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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夜桥脸上架着一副黑色镜框眼镜,身穿白大褂,脚步匆匆穿行在同样行色匆匆的其他工作人员之间。
左转右转,走到一处拐角时,一个人忽然迎面撞了上来,祁夜桥条件反射迅速避让,好歹免了和人撞在一起的尴尬局面。对方忙不迭跟他道歉,祁夜桥淡淡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擦身而过之际,祁夜桥用左手食指抬了抬差点掉下来的眼镜。
行至目地的,他看着分守两侧身形高大的保卫,表情一变,面色竟有些局促起来,他走上前对保卫道:“那、那个,老师让我来看看有没有残余的可用资料……”
两名保卫看他良久,似乎在回忆自己是否见过梁教授身边有这么个精悍学生,祁夜桥略显局促地低着头,眉头轻皱,像是对他们长久的打量感到不满,但也没说什么。保卫清楚这群研究员对他们从未友好,也多次见过这种表情,两人于是也收回目光,想着里面烧成这样,有价值的估计都烧没了,让他进去看看也损失不了什么,便侧身让开,无声‘请’祁夜桥进去。
祁夜桥礼貌性谢过两人,踏进控制室。
爆炸的动静虽然大,但控制室的构造也堪称精良,至少顶梁柱还在,室内没有因此塌成一片,里边的机械仪器大多损毁,空气中满是焦糊味道。举目四望,各色电线缠绕,偶尔噼啪闪着火花,地面狼藉成堆,防震玻璃碎了一半,火光就是从那处缺口|爆冲而出,玻璃碎片洒了满地,祁夜桥踩在上面咔啦轻响,脚底微硌。
他绕着控制室走了一圈,最后停在控制台前。
台面被烧得发黑,两排控制灯呈现出能力耗尽的灰色。他又往前走了两步,脚下地面有一条严丝合缝的痕迹,像是两扇门紧紧关在一起。他盯着地面,若有所思。
站了没多久,他回到控制台前,嘴角突然一勾。
“能毁你一次,就能毁你第二次。”他喃喃说了一句,随后从衣兜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条方方正正的银色U盘,一面用红色字体标着‘B’字样,另一面印着一个类似关键记号的红色图案。
祁夜桥摩挲着手里的东西,想到之前和某个人的擦身而过,那人用仅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备份,其余已毁”几个字便目不斜视走远,祁夜桥笑了一声,语气近乎呢喃地说道:“脾气不同,倒是更像你。”
一个放,一个帮。
不计后果。
祁夜桥两手空空走出控制室,神色看上去有些失望,招呼也不打一声,径自皱着脸与保卫错身而过。保卫没管,尽职尽责站在门口,看着祁夜桥走远。
而控制室的控制台前,最后一簇火光俨然苒苒消散,落下一滴不起眼的胶状黑点点落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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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夜桥离开三天,夏辰就在家勤勤恳恳干了三天的活。他可不敢真听祁夜桥说的那样先将地里放放,毕竟是自家的地,闲到等别人回来帮忙这种事他实在干不出来。不过他一个人也做不了多少,两天才抵得上祁夜桥一天的量,还累得腰酸背痛,手酸脚麻,回家睡一觉起来才有力气煮晚饭。
这天晚上,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爬下床找吃的。
客厅灯亮,下一秒他猛地吓了一跳。
“你回来了。”看清杵在门口的来人,夏辰顿时松了口气,“干嘛呢,大晚上站门口吓我一跳……”
祁夜桥没说话,而是看着他良久,蓦地三两步上前紧紧抱住了他。夏辰愣神,过了几秒,似乎确认怀里的人是真实的,祁夜桥长长出了一口气,喉结滚动,咽下久久堵着喉咙口的干涩,他说:“真他妈想你。”随即低低笑了起来。
夏辰本想推开他,一听这话,手上推也不是,搂也不是,尴尬地悬在半空,手指神经质地蜷了蜷。
“想不想我?”祁夜桥问。
夏辰沉默。
“嗯?”见他不应,祁夜桥借机摸了把他的腰,“说话,想不想哥。”
“……不想。”夏辰被他摸得浑身一抖,皱着眉口是心非道,“热,赶紧放开,我要去洗澡。”
鼻下嗅到淡淡的汗味,祁夜桥忽然一笑,“干什么坏事了?”
“什么什么坏事。”夏辰推开他,耳根红透,不知热的还是其他,他摆摆手赶人,“你回来得正好,快帮我煮碗面,饿死我了,我去洗澡。”说完匆匆跑了。
祁夜桥眯了眯眼,捻着指尖遗憾地叹了一声。
不过一想到研究所再次受创,接下来的日子他不用再因此为夏辰担心受怕,遗憾的心情立马烟消云散,祁夜桥心情舒畅地走进厨房,为心上人煮面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沸水在锅里咕噜咕噜冒泡,祁夜桥拿着面正要倒,眼前突然一晃,面哗啦一下全落在了锅外。
祁夜桥:“……”
“手残?”门口传来夏辰懒懒的嗓音。
祁夜桥面不改色将面抓起重新丢进锅里。
夏辰:“……”
夏辰表情一言难尽:“脏了就别要了。”
祁夜桥说:“不脏,不然没面吃。”
夏辰无语。
锅里白色汤沫翻滚,烟雾缭绕而上,祁夜桥忽然神秘兮兮地朝夏辰勾勾手指,“过来,哥跟你说个秘密。”
夏辰没有轻易上当,两手抱臂靠在门口看着他,“你说。”
“过来说。”
“就这样说,没其他人听见。”
“过来一下都不肯,害羞什么。”
“害羞屁。”夏辰催促,“要说快说。”
“啧。”祁夜桥眼角稍扬,刚想说什么,余光瞥见一抹红痕,下一秒眉头微皱,诧异道:“手怎么了,划了?”
夏辰闻言一怔,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下意识顺着他的话抬起手看,头顶一暗,祁夜桥已经走到他面前,抓过他左手手腕,“刀划的?怎么不小心一点。”
“不知道。”夏辰见自己手腕前方位置的确有一道十几厘米口子,可能今晚收草割到一时没注意,也没感觉疼,就一直没看到,便耸耸肩说。
祁夜桥捏了捏他的手腕,不赞同道:“别不上心,这点伤口很容易感染。”
说话期间,或许是祁夜桥那一捏手劲过大,就见原本有些红痕的伤口突然开始丝丝冒血,祁夜桥啧了一声,一边低头一边掏兜拿纸巾。
柔软的嘴唇触到皮肤那一刻,夏辰不知何故手腕轻轻颤了颤,酥麻的触感一路沿着手臂直冲大脑,撞得他脑中思绪有一瞬间空白。
他说:“就一条小口子,不要紧。”
祁夜桥抬头,下唇沾了一丝不起眼的血痕。
两人视线对上。
下一秒,毫无征兆地,徐徐上升的烟雾像被按下暂停键悄然滞留空中,钟表的分针喀嗒一声永远停在数字5——霎那间,所有一切竟是定格。
祁夜桥眼中的笑意还未退去,觉此变故,笑容硬生生冻在了脸上。他下意识去拉夏辰,后者定定看着他,维持与他对视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闪电之间,祁夜桥心尖传来剧痛,那痛来得猝不及防,让他手指一下痉挛起来,指尖甚至险些嵌入手中握紧的温热皮肤里——然而当意识到这抹热度,祁夜桥耳边倏然响起一道屏障破碎的清脆声音,眼前画面寸寸裂开,下一瞬像应声摔落在地的玻璃,巨响之下眨眼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祁夜桥捂着额头面露痛苦,就觉一阵翁鸣在脑海中轰然炸开——
结局
祁夜桥倒吸一口气猛从床上惊醒。
“咳咳咳……”喉咙干涩得像几天几夜没进水,他轻轻咳嗽几声,使劲咽了咽唾沫,瞧见床头有杯水,没多想便伸手捞了过来。干涩缓解,剧烈的喘息也慢慢平复,祁夜桥眼带茫然地左右看看四周,思绪短暂凝结。
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但这股错觉在见到身边躺着的夏辰时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