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央道:“我……”
却又被打断:“我看你救了兰君才没多打你一下!你还敢动手?”
矮个子的女孩昂着头,眼睛亮得像点了一把火,毫不让步地和黑衣青年对视。
“等等!有话好说!”临画心都跳到嗓子眼,生怕梵央会把阿朔的手腕直接捏碎。
“咳。”兰渊玉咳了一下,笑出声,拉住了要走出去的临画,“没事。不用担心阿朔。”
凤子衿这次解开闭音咒费了更长时间,一开口就是找打:“好小子,有勇气!”
梵央眼底如有冰刃,但也只是用冰冷的视线狠狠盯了阿朔一眼,就把她的手甩开了。
“滚下去。”他道。
阿朔“哼”了一声,“登登”走到兰渊玉身边,还不忘回头不怕死地扮了个鬼脸。
“渊玉,兰氏应该告诉过你,你原身是什么。”梵再开口,语气虽还是冷硬,却有了几分解释商量的意味。他坐在金座上,双手交叉,“你是一只白渊灵蛇。”
“是又如何?”兰渊玉挑眉。
“白渊灵蛇,只生于无渊域中,机缘巧合,千年万年才诞一只。”
“……生性纯美,聪颖可爱。若化为人,必为人中龙凤。灵蛇其全身上下,皆可入药活人,是以难活至成年。”梵缓缓道,“这是《兰集录》中所记载的。兰家在收养了你之后,才收录了白渊灵蛇的记录。”
他道:“但是你没有见过上古以来,其他关于白渊灵蛇的记载。”
“其非魔非灵,乃天地间魔气与灵气气韵所生。体内一半魔血,一半灵血,生灵智,入世间。
“……史载白渊灵蛇,无一不堕落成魔。”
梵央道:“你以为兰家为何给你烙上碧血印?”
“你就笃定我必入魔?”兰渊玉嘲讽地望着他。
梵央琥珀色的眼瞳透明度极高,像一面琉璃镜:“所以我要断绝一切可能。心魔不加克制,最终必发展为疯狂,不分清白,为祸苍生。”
兰渊玉语气冲了起来:“我能保证我不会!”
“你怎么保证?”梵央针锋相对。
“那你又要我怎样?”兰渊玉的语气愈发不快,“哈哈,你还想瞒着我!瞒着我血海深仇,以为这样就能相安无事?窝囊!”
“仇我要亲自报,罪魁祸首我要亲手取他们性命。”兰渊玉一字一句道,“不用你来管。”
这场面像极了一家中长辈与少年的吵架,针尖对麦芒,谁都不肯让步。
某种意义上来说,梵央是对的。原著中最后兰渊玉确实已经不分青红皂白。屠灭世家仅仅是他众多劣迹里最重的一项,除此之外,滥杀无辜、征伐取乐,他通通干过。
如果兰渊玉一直在兰氏族中下长大,那么也许真的会成为第一个没有成魔的白渊灵蛇。
可惜,没有如果。原著最后他还是没能逃得过命。
而且更为应错阳差的是,原著中梵央正是因兰渊玉而死。他统一无渊后,给两界都带来了数不清的灾祸。
而从刚刚兰渊玉的反应来看,他并不知道梵央的真实身份,原著里很可能他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派岚朔取了梵央项上头颅。
原著兰渊玉与现在的心魔版兰渊玉差别还是很大的。至少此时,两个人格的立场仍旧一致:有仇报仇,不愿滥杀。
促成他入魔的关键事件还未发生,这个世界里临画还有机会。
“梵,我也会保证的。”临画道,“我不会让你说的这些发生。”
我一定会改变未来。
大殿里一片凝重,梵央交叉的手指轻敲着手背,无声的威压自上而下地压下来。
临画并不畏惧地注视着梵央,这样僵持了许久,梵央才开口道:“希望你二人说到做到。”
“渊以兰氏之名起誓。”兰渊玉道。
“你们家长里短的屁事扯完没有?”凤子衿不耐烦,撕下里衣的衣摆把左手包扎了,“扯完可以把我们放了没?兄弟,这次就算我倒霉成不成?”
“你想的倒是美。”兰渊玉轻笑一声,森森的眼瞳盯住了姚冠华,“我们的事还没弄清呢,你说是不是?冠华。”
姚冠华在金色的蛇瞳下,头皮发麻,往后挪动了一下,身后却忽然燃起了一道白色火墙。
兰渊玉走到姚冠华身旁。
他的步伐很慢,临画却能感觉到他周身冷到了极点的威压。
姚冠华咽了口口水,道:“渊玉,你先冷静一下……”
“冷静?”兰渊玉金色的眼瞳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和‘他’相比,我冷静得多,至少不会为了一个废物交付灵珠。你害怕什么?”
“他”,指的自然是兰渊玉的原身。
“你说出来就该知道我会想起来。梵在骗我,你也想骗我,连阿临……猜出来之后也想骗我。”兰渊玉微微笑道,“可是这么痛,怎么会忘呢?冠华,我还应该谢谢你让我想起来了。”
他抬手,白色火墙里便游出一段灵火,将锁灵捆“吱吱”烧了起来,冒出一股青烟。姚冠华手一松,上身便松脱了。但他的腿骨被梵踩碎了,根本逃无可逃。
姚冠华喉结滚动了两下,没说出话来。
兰渊玉道:“阿朔,把死人骨给我。”
阿朔见他忽然要死人骨,不知何意,愣了下才从衣襟里取出那截骨头。
这应当是某个人小腿的胫骨,两边全断裂了,骨头上布满了凹凸不平的划痕,不知是生前还是死后弄出来的痕迹。灯光融融下,清晰得让人发寒。
兰渊玉把玩着那根死人骨,道:“你确实在说谎,你要配合他们抓我,是为了别的目的。”
姚冠华道:“不……”
“你还是心软了,否则我也不会猜到。”兰渊玉不顾姚冠华渐渐苍白的脸色,不疾不徐道,“丁儿死了,本来你可以装作和我们一样悲痛的样子。但是你没有。你犹豫再三,引出了丁儿的魂,暴露了你会引魂的事。”
“其实你心里知道,如果不做这件事,我就算恢复了记忆也不会猜到你想做什么。”兰渊玉微微笑起来,纯金的眼眸冰冷坚硬。
“……你养着的那个小莲,长得和连珠一模一样。”
这句话一出,在场其他人俱是震惊。
姚冠华脸色像死人一样。
“如果不是引魂,我只以为你是为了睹物思人……哦,不是物。不过也差不多。”
兰渊玉眼中一道细细的竖瞳,饶有兴趣的样子:“你想要的,是让姐姐活过来。对吗?”
“……”临画已经说不出评价了,只有满心震撼。
姚冠华怔了半天,突然低低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兰渊玉一挑眉,将死人骨抛进他怀里,道:“这东西还给你。我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身体。”
姚冠华攥着那截骨头,肩膀一耸一耸,笑声断断续续,分外渗人。
“这截骨头是你自己做的吧?是拜入梨家后抓的人?看这痕迹,生前没少受你折磨,才炼成了你要的怨气充盈的容器。这些年你应该害死了不少人。”兰渊玉继续道。
凤子衿在一旁,没有反驳,“哈哈”笑了几声说:“这个废物,比我还要疯。我疯是生性狂放,他疯是脑子有病。”
“梨家给他专门准备了一个地牢刑房。”凤子衿意味深长道,“引魂的、留魂的、容魂的试验,他做过可不止一次。梨家的下仆,无不闻之变色。”
兰渊玉脸上还是那种淡漠的笑意,说着残酷的事实,眸子里却一片冷色,“你为了连珠,执迷不悟、悖逆天常……真是痴心一片。”
临画感觉毛骨悚然:“姚连珠是他的亲姐姐?”
兰渊玉点了下头。
为了复活姐姐姚连珠,犯下滔天罪孽。折磨杀人,欺骗至交,研究邪术。
他说的“专学这些奇门遁甲、奇淫巧技,也不是别的,不过是感兴趣罢了”根本是假,是走火入魔才真。
救下的小莲,也不是为了行善。送给她的,只是一张和姚连珠一模一样的面孔,那日说辞不过是个笑话。
连“莲”之一字,也是以“连”改来,所以那日见小莲写错了字才会那么生气。在他心里这个“仿冒品”根本不配!
“你说青楼着火……救下小莲,是真的吗?”临画问道。
姚冠华面上还挂着笑,道:“那个姑娘的身形,与姐姐最像。”
他还叹了口气:“可惜,气质与姐姐千差万别。不过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也就是说,他早看见了小莲,之后的一切全是阴谋……
那日青楼大火,也是姚冠华派人放的。只为了能牢牢掌控住那个姑娘!
初见以来姚冠华的说辞,温和款款之下全是杀机暗藏。临画回忆起来,几乎全是谎话,一个字都难相信!
临画道:“你哪怕是把她劫走,也好过牵连那么多无辜的人。”
可惜小莲还痴傻傻地唤他“公子”,把他当做救命恩人!
“我又不认识那些妓子,她们死不死与我何干?”姚冠华道,“我需要把她的脸换掉。青楼大火,所有人都会以为是天灾,不是最好的理由?”
临画才想起这层,一阵恶寒。照这个说法,烧了小莲面容的根本不是普通的火,而是姚冠华混进去的灵火,才能保证如此精确。
“……疯子。”临画颤声道,“你真是疯了。”
兰渊玉道:“连珠患病而死,天常有道,生死有数,你又何必再折磨她。”
“我姚琰一生,从不管天常。天常能奈我何?”姚冠华道。
这是他那日与阿朔说的一句话。原来背后竟是这个意思……
“天常?天常只给了姐姐一个延绵终生的要命的病!一个落魄到狗都不如的家!她整天做工,我拼命地想要变强,想要给她一个好好的家,但她也没有等到!
“姐姐一生缠绵病榻,她生也在那里,死也在那里……我走遍天下,见那么多好景好人,她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她都看不到了!你觉得她死得很甘心?……她都看不到了……”
明明语气是疯狂,却也是极度情真意切的哀恸。
姚冠华大笑起来,竟是流下了泪水,双目赤红,“你还在闭关,姐姐已经撑不住了!你知不知道,她死之前还在想你?!她问我,‘兰公子过得好不好?’我赶回去,就只听到了她这最后一句话!”
兰渊玉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缝。
“我姚琰不择手段,就为了这句话,我拿你当至交,给你传信是真。”姚冠华道,“我恨你,也是真。兰渊玉。你根本不懂。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姚冠华哈哈大笑,笑得满脸泪水,道:“你让我就死在那里多好?连有多不甘心也就这么死了。可你偏偏救活我了。四十年,我没有一天不在痴心妄想,愈见疯魔。我真恨你。”
“兰渊玉。我真恨我自己。”他声音渐渐低下来。
场面安静下来,连凤子衿都不喷了。
“闹剧。”
梵央从金座上站起来,姚冠华低声笑了几声,“是啊。真是闹剧。哈哈哈。”
梵央吹了几声口哨,吞日便叫了几声,身体慢慢变大,一口将凤子衿和姚冠华吞了下去。
梵央又一挥手,左侧朱红墙壁便打开了一道方方正正的黑洞,“吞日,把他们关进去。”
从吞日肚子里被转移到暗房里,二人一直都没有说话。好半天才听到凤子衿的声音,左右都是些讨骂的话,另一个声音却一直没有响起,直到暗房门合上都没有开口。
梵央道:“这两人如何处置,可以随你。”
兰渊玉道:“我……”
“渊要想两天。”他最终道,“还有些事,我要问他。”
尽管真相显露出了部分,但仍有疑点。这是暂时不杀姚冠华的意思。
“在想好之前的这几天,你先在我殿中养伤。重塑灵珠一事可以开始考虑了。”梵央走下金座,从他身边走过,瞥了眼临画道,“不准胡来。”
临画点点头,等梵央走远了才忽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顿时哭笑不得。
这种气氛下,还想着什么和什么?
……他们也没胡来过啊!
*
梵央的殿中没有多少仆役,还好长相都不算清奇。只是仆役全都穿金戴银,衬得三人无比寒酸起来。另外,从这些仆役的口中临画得知,这座大殿也叫“金宝殿”……
一个头戴金饰的侍女引着他们到了房间,垂眉道:“有事便唤奴婢,殿中时刻有人待命。”
临画听出来,这也是时刻有人把守的意思。大约是怕兰渊玉一个冲动逃出去犯什么事去。
兰渊玉被这样防备,当然说不上痛快。他暗金的眼眸扫了一眼侍女,露出一个凉飕飕的笑。
房间没有窗户,铺着红玉地砖,有一张足以四人并卧的大床,垂着红色纱幔。
侍女关上门,房间里只剩两人,临画才觉得有些尴尬。
他们二人都坐在床边,中间却还隔了一臂的距离,沉默不语。
“兰君……”临画刚刚出声,就感到一阵浅香袭来。
他被兰渊玉的胳膊带着一倒,两人便都躺在了红底金绣的床套上。
“别说话。”兰渊玉侧着身,胳膊轻轻揽着他,下巴搁在他肩头,低声道,“阿临。陪着我。”
临画以前看书的时候总觉得,兰渊玉身上的味道应该是那种冰冷而又潮湿的气味。但其实却是这种花香气。
“……好。”他转过脸,伸手轻抚着男人微凉的黑发。
其实这个心魔兰渊玉更像一个孩童。连残忍都带着一丝天真,极度缺乏安全感,卸去伪装之后,也更伤痕累累。
轻微的一声开门声,门外传来侍女请安的声音:“主上。”
是梵央。
临画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心虚,坐起来道:“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