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从荆城赶来上任,是在下接待的。”中年男子清了清嗓子,抖落了点八卦内幕,“城主确实体弱,但他娶了个好娘子。上任那天,城主夫人全程陪同、共商文事的。这一对当真是琴瑟和鸣。”
妇人道:“我听说,我们城主和药仙郎交情也不浅。”
接话者立刻来了兴致:“据说城主见了药仙郎,也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前辈呢!”
话题又转到了那位“药仙郎”身上。
“我有幸见过药仙一面。”中年男人摇着折扇,“药仙以银面具遮面,白衣出尘,超绝脱俗,在下见之难忘。”
“要不怎么说是仙人呢!”妇人笑起来,“他为我家夫郎治病时,我可算才知道什么是仙人!齐家那算个什么东西?我猜,秋家之流也比不上药仙郎的风姿!”
妇人带着位年轻姑娘,少女闻言,悄悄红了双颊,神往道:“那药仙郎……真个俊俏。”
接话者哈哈大笑,促狭道:“小娘子,你可别痴心了!药仙又不止一个,没听说过北面的是药仙郎,南面的是药仙娘娘吗?”
谈及花边,人们兴致总要高上几分,一时讨论声更大了。
人们都在和相识的、不相识的人互相恭喜、笑闹,鲜有人能按捺得住落单,独自品茗的。也有人注意到二楼角落的窗边有一个玄衣公子,桌前冷冷清清,只有他一个人、一盏茶、一把剑。
若不是这公子生得实在亮眼,恐怕也没人会注意到角落里的这个人。
玄衣客有双极温柔的眼睛,嘴角微向上翘,坐姿笔直,如兰如竹。他在听到“药仙娘娘”几个字时,挑了下眉,这下倒是显露出几分邪肆来。
似乎是对那一桌议得火热的八卦失去了兴趣,黑衣客漫无目的地在四周看了一圈,忽然目光停在了一处。
那张桌子上围的一圈人,议论得也极其热烈。不过,他们在谈的事更正式一些。
“这次灾祸还是死了不少人,”一个布衣书生模样的人道,“城主府邸也免不了削减银钱,荆城主还要兼顾老家荆城。若是以往的齐氏早该加征赋税了。”
“而且我听闻,昨日城主向秋氏请的灾银都没成,秋氏贵为仙首,着实不该。”
一蓝袍书生道:“秋氏还顾得了这?秋明源不是整天在忙着统计药仙杀了谁谁谁世家人么?”
玄衣客闻言,没忍住笑了下,举杯饮了口茶。若是有秋家拥护者在这里,必要大喊冤枉,因为这些“声明”都是世家联合发的,怎能都算到秋家主头上?
——但,这大大小小世家那么多,绝大部分人除了本城世家,其余一众都以秋家和秋明源代指。
“其实我们齐城算是好的了。我们荆城主明事理,其他有世家坐镇的大城,有不少还都在抹黑药仙呢!”
“外边现在可乱了……我听闻,有世家被修者和民众拖出来,全族斩首的。”
“有不少门客大能都毁约叛走了。”
“世家是恨上药仙了。”蓝袍书生又道,“前段时间秋明源还说,齐家、梁家、梨家的灭门案都是药仙做的……真是有病了!”
“呸!要我说,就算是药仙杀的那也是该杀的人!”又一个人愤愤道,“药仙救了多少人,他世家又救了多少人?怎有脸说!”
黑衣客一顿。其实这话倒是假的,世家也救了不少灾。毕竟世家人多,药仙传闻里只有两个,世家救的可能不比药仙少。
但关键在于,药仙是先声夺人。等世家反应过来言论的力量不可小觑时,药仙像都已经被不少地方立起来了。
世家补救再多,名声也已先臭了。
“不过,你们都不知道吧,秋家很快就要倒霉了。”那人得意洋洋,“今日最劲爆的消息在我这呢!不过,这可不是今天的事。这件事给压了至少有三天呢!”
“你别喋喋不休了!”有人嘲笑道,“什么惊天消息呀?怕不是你编的!”
“我可不敢!”那人立刻不服气了,为了证明自己,立刻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道,“我问问你们可还记得,秋家少爷前些日子不是失踪了么?你们可知道他去哪了?——他啊,给药仙绑去了!”
桌边人一阵惊呼,有质疑也有叫好的。
那人声音愈发高昂:“别误会,药仙不是不讲理的人!他是想逼秋明源出面,把过往恩怨都解释清楚!……说到这过往恩怨啊,又不得不提药仙的出身了……”
这后半段故事,为数不多的知情人听了都知晓,只有一成真,九成都是传说话本一样拼凑出来的。
玄衣客收回视线,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而后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拿起搁在桌上的佩剑离开了茶馆。
*
齐城,城主府邸。
齐家倒台之后,原本人丁兴旺的齐府空了大半出来。前齐家死过七个人的主屋被搬空、水和灵火冲了一遍,又全部封死。
荆城主的人少,住了原先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而这位荆城主的屋子里正亮着灯。夜深露浓,少年人和他年轻的夫人还在批阅案上堆积的文书。
传言中起初悄无声息、一出手便是以雷霆手段接替了齐城的少年城主,看起来竟有些孱弱。
烛火偶尔摇晃一下,暖色的灯光照亮了屋内的另三个人。一个是白衣青年,脸上戴着标志性的银面具——正是临画。
另外两个少年则是梨越和秋恒。
“我说,你的兰君什么时候才到啊……”梨越七歪八扭地靠在椅子上,“我都把我们家秋秋当成人质送给他了,他还不快来。没天理了!哪有上赶着要当人质的。秋秋你怕不是个傻子!”
梨越被秋恒纵容得愈发无法无天了,临画听不惯他懒洋洋的语气,道:“你就不能坐端正点?兰君在路上,今夜应该就能到了。”
临画在人界两月,最后一个落脚点是齐城,不过在此之前他已经尽可能地散布了简单的药方,也和荆苦取得了联系。
而玄阿四和绿姬则回到了无渊,联系其他手下一起负责平息无渊的灾祸。
三日前,临画将一封书信送到了秋明源案头,上头的话很简单——
“秋恒在我这里。”
落款,“药”。
他故意写上了秋恒的真名,还附带了一滴由秋恒贡献的、带灵力的血滴。
青菜炖灵芝大大拍着胸脯保证说,秋明源对秋成绚的父子之情是实打实的。秋明源膝下无子,对待这个半魔的养子并无半点歧视之心,是真的把他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
不过秋明源现在最恨的应该是,教导儿子的时候太伟光正,把他教成了这么个真心实意的正道子弟。
临画望了秋恒一眼,后者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下,把梨越翘在他腿上的脚放了下去。
那边案上传来个轻快悦耳的女声:“我先去倒几杯茶吧。”
“有劳了。”临画微笑。
“我要茶点!”梨越得寸进尺。
临画:“……”
他看到荆夫人笑了一下,似乎觉得梨越幼稚得可爱。临画心说真是丢不起这个人,道:“茶点就让我来取吧。”
打开门,寒气扑面而来。荆苦温声道:“公子可要灯盏?”
月明如水,临画抬头望了眼道:“不用了。”便踏进了夜色中。
这位荆夫人原名章糖。她原是齐城大户人家的小姐,不愿嫁父母媒妁之言定下的人,竟一人一马逃出了城。
章糖常在闺阁,出城很快就迷路了。但她胆子不小,胡闯乱撞了几日,最后进了荆城。之后又是一系列机缘巧合与荆苦相识相恋了。
临画本以为,荆苦在雪半山一事之后会终日消沉。但现在风度面貌却是比之前还要好了。
荆苦是苦,章糖是甜,机缘这种事真是难以说清。
天边的明月圆如银镜,临画不觉又想起在客栈里他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了。又想起“月盈为望”,伸手摸了摸衣襟里兰渊玉赠真名的尺素。
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看到什么都会拐个弯儿联想到他去。
系统道:“怎么,小同志看了别人的爱情故事,自己也按捺不住了?”
“……”临画道,“你能别破坏气氛吗?”
屋檐遮住了明月,满地银霜,临画见屋里黑黢黢的一片,喃喃道:“早知应该拿灯的。”
他正准备点灵火,突然,夜风拂面,凉得人心尖忍不住打了个颤。而在这凉风里,他嗅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浅香。
像一朵幽暗中开出来的兰花。
临画一怔,动作还没反应得过来,心神就已先一步开始战栗。下一刻,无数白色的、发亮的花朵在夜色里绽放开了——
“夜色浓重,不若渊为阿临点灯?”
那不是花,是一朵一朵的灵火。纯白的火焰在夜风里摇曳,在临画身边环绕、飞旋,细碎的灵火点亮了黑暗,宛若星河。
身后一个怀抱拥上了他的腰,花香整个包裹住了临画。他一个激灵,回过神转身深深抱住了兰渊玉:“你是什么时候到齐城的?——怎么不先打个招呼!”
兰渊玉被他扑得往后退了一步,低头笑道:“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临画抬头,近于贪婪地注视着那双黑眸,又仔仔细细地以视线描摹了一遍男人的眉目。说是“过些天”,但真正相见时已隔了两个月,他急切地想把兰渊玉的样子刻入脑海里。
比起之前的模样,他眉宇间的戾气和一点点病态消失了;脸庞似乎也更瘦了些,更像一个男人而非青年;上次没发现,这次临画感觉兰渊玉这个形态身高高了不少。
临画忽而微踮起脚搂住兰渊玉的脖子,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唇。
“盖了戳了。”他微笑了一下,“还是甜的。”
兰渊玉笑意加深,漫天的灵火倏然熄灭,临画一时不适应黑暗睁大了眼睛。只感觉到兰渊玉反过来开始亲他,黑暗里细碎的吻落在睫毛、鼻梁、嘴唇上,又顺着耳廓往下。
临画被他抱着躲不开,脖子蹭着兰渊玉的头发,笑道:“好痒,别亲了——哈哈,别亲了。”
闹了一阵,两个人总算是分开了。
这次兰渊玉没让灵火变什么花样,老老实实地照明。临画摸摸鼻子道:“再不送茶点梨越就要来找我了。”
兰渊玉看着他寻找茶点,开口道:“我自南向北,听到不少传闻,所以才慢了些。”
临画道:“都快把我二人传成神仙了……唔,蛇妖邪神的说法也没有了。”
说到这他有点好笑,前几日他还听说,两位药仙一个是天上的仙人,一个是地下灵蛇化人。
“不过,渊倒是听到一个有趣的说法。”兰渊玉凑到临画眼前,“北面的是药仙郎,南面的是药仙娘娘……渊几时成了‘药仙娘娘’?”
临画:“……”
他没憋住,“噗”地笑出来,兰渊玉就看着他挑了下眉,作询问状。
民间故事总爱把人凑对儿,“药仙”有两个,更是要排编一番了;凑对儿,当然是一男一女。
只是为何传言总是戴面具的是男仙,另一个是女仙……临画是绝不会告诉兰渊玉,他那天对老者说他二人是道侣的。
——在老者的认知里,站在他面前的是男子,那他的道侣一定是个女子了。
“我也不清楚,总之传言而已,不必放在心上。”临画摸了摸兰渊玉的头,权当顺毛了。
兰渊玉突然靠近他的耳朵,微热的气流激得临画一颤:“今晚有事要商议,否则渊定要与阿临争一争哪个是娘娘,哪个是郎。”
话语间,他的手还在临画腰侧点了一下。
“……!”临画一把推开兰渊玉的脸,抱着茶点就往外走,只觉耳朵都是烫的,夜风也凉不下来。
身后传来兰渊玉的笑声,临画走得更快了,满心都是四个字:蛇性本淫!
第75章 药济其二
“等等, 剑还未还你。”兰渊玉快走几步追上, 把汀蓝横在临画前方。
汀蓝许久未见临画,激动得不断嗡鸣。临画从兰渊玉手里接过,瞪了眼道:“还不是你偷的!”
他脚下愈发快了, 嘴角却不自觉勾了起来。“阿临?我错了——”兰渊玉始终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月明如镜,夜风正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章糖已泡好了茶。
荆苦见了兰渊玉并未多显露惊讶的表情, 站起来行了个礼道:“早便听闻兰公子之名,今日得以一睹风姿,果真如兰如玉。”
荆苦做了城主,会说了不少客套话。但那双极黑的眼睛还是一片澄澈, 如一片湖水,寒冬时冰封湖面上的凿痕与缺口,随着春来消融不见。
他牵了章糖的手,略腼腆地笑了下:“这是在下内人。”
章糖笑起来眼弯弯, 行礼后道:“我不便在此,就先避让了。”
荆苦从架上取下狐裘给她披上, 章糖便离开了房间。她与在场诸位此前都不相识, 商议的话题敏感,便很体贴地避嫌了。
临画道:“城主夫人很好。”
荆苦不太好意思地应了一声,眼里的温柔怎也褪不去。
若说上一次临画见荆苦还有点像未脱离大人的手的孩童,这一次会面,他已完全有了大人模样。仓皇和茫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几乎是脱胎换骨。
兰渊玉听临画简单叙述过荆苦的事, 若有所思地在他与章糖间看了一眼,微笑道:“渊也曾听过荆城主……与章夫人。”
“好了!那啥,场面话就别讲了。”梨越咳了几嗓子。
荆?8" 嫁给反派之后27" > 上一页 30 页, 啻影干夏闷鹨痪砦氖椋溃骸霸谙陆裨缃拥搅艘环庑牛刮创蚩!?br /> 他抬眼,语气里带上了些严肃:“这是秋明源的信。所以在下认为打开时,兰公子必须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