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将军没有蓝珏的亲信,所以褚襄并不觉得,这个夜晚他会平静度过。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了,所有忠勇的士兵, 一腔热血献出, 都是交付给君主的,忠于一个人固然也能有忠肝义胆的贤臣,但人际关系这种事儿多么不好处理啊,谁也不保证这些人里有没有反装忠, 再者, 就是像如今的潮州大营, 不少老将军在潮州营任职的时间, 比蓝珏登上国主之位的时间还久, 他们之间不存在反和忠,压根就是没见过——蓝珏不熟悉这些老将,并不知道他们具体什么想法,那些老将也不熟悉蓝珏,毕竟这年头又没电视,他们对蓝珏的了解也仅仅来自于外界传闻。
过去,褚襄曾经带队途经深空基地——沧澜,巧遇流窜在附近星域的海盗团,尽管他从未带过沧澜基地的兵,但在迎战时,沧澜的兵与龙雀上的战士别无二致,他们遵循同样的纪律,服从相同的信念,那一瞬间,他们有分毫无差的军魂。
朱九比划了好半天,然后放下胳膊,发现褚襄的的确确是在发呆。
“嗯?”褚襄有点迷茫地回过神,“你说什么?”
朱九的手抖了一下,握成拳放在了膝盖上。褚襄在发呆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吃了一缕头发在嘴里嚼,回过神来又把头发从嘴巴里拽出来,用手抹了抹嘴角。
“你再说一遍?”
朱九摇了摇头,比划:您早些休息吧,这些天舟车劳顿,您辛苦了。
听到休息两个字,褚襄叹着气,往身后一靠,将自己砸进被子里,朱九单膝跪在地上,好像下意识想伸手拽一把,但又忍住了。
躺在被子里的褚襄举起手摇了摇:“刚才席间,我已经明确说了我身带国主金印,准备调兵回栎城,既然这边有可能有人与蓝王叔勾结,那我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了,他今晚无论如何都得来试探试探。”
闻言朱九一惊,因为褚襄躺着,看不见他,他不得不张嘴,结结巴巴地说:“先生,意思是今晚有、有人会来行刺!可如果,如果勾结之人,是,是那边帝都的人呢?”
“那也一样。”褚襄回答,“军营就这么点大,你以为长期驻扎在一起,还能把彼此分得那么彻底?”
他这么一说,朱九说什么都不肯走了,非得留下来保护他,来堂而皇之地搬出了蓝珏。最近褚襄和蓝珏通话的时候,基本已经破罐破摔,也不避着这些心腹了,于是朱九也和杨丰差不多,一听见蓝珏的声音,噗通就跪了。而且褚襄这边看起来更“玄幻”,蓝珏那边是银皇后III投影,褚襄这边没有什么外部设备,他想要让朱九瞧见蓝珏的话,就得用身体里的纳米机器人去投影,直接视觉效果就是,褚襄手掌心里能发光,还能在光里看见国主!
所以隔天褚襄看见朱九对银鹰们比划:国师乃是天界荧惑星君降世,化16" 国师曲速归来15" > 上一页 18 页, 身凡人,来辅佐我们国主的,无论如何,你们可不能给国主丢脸!
然后那些银鹰回答:是!以后撕衣服的动作会更整齐的!
褚襄:“……”
他叹气:“你在这儿,岂不是让人一眼就看出我们有所准备,抛出国主金印的消息,就是为了诓人来袭击吗?”
朱九急道:“我可以,伪装!”
——所以当晚蓝珏与褚襄通讯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娇羞地靠在褚襄怀里的“侍女”。
褚襄懒洋洋地靠在床榻上,怀里抱着个娇柔妩媚的陌生侍女,旁边白安正拿着扇子,帮他扇风。
于是蓝珏听见自己不小心把手指捏得嘎巴一声响。
“朱九!你干什么呢!”
美貌侍女立刻跪在床上:国主,属下正乔装打扮,保护先生!
“从床上滚下去!”一声暴喝,隔着千里迢迢,从视频通讯里传来,震得朱九连滚带爬,灰溜溜地蹿下了地。
……
最后,朱九和白家姐妹们挤到了一起,化妆之后的银鹰战士穿着姑娘们的花裙子,用了缩骨功,看着还真有几分姿色。
“知微,你是故意在接入通讯之前没跟我说一声的吧?”
冤冤相报何时了,舰长AI坑来坑去,乐此不疲,突然接进频道的蓝珏一声怒吼,硬生生把褚襄吓得像是被捉奸在床——还真是在床,褚襄正光明正大搂着朱九假装自己是纨绔子弟过瘾呢!
“舰长。”谢知微听上去正直无比,“你应该睡了,就你这个身体素质,再不早睡早起好好保养,你会秃顶的!”
褚襄翻了个身,抱着被子,不再理睬谢知微。
……
褚襄从睡梦里惊醒的时候,营帐里一片刀光剑影。
他眯着眼睛,靠在床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刺客的刀尖距离他的鼻子就只有两寸左右,但白喜与白安一左一右架住刺客的胳膊,朱九手里拿着刺客们提供的银钗,就要往刺客脑门里扎。
“唉,留个活的。”褚襄吩咐。
刺客惊怖欲死,一时间,朱九口中一声唿哨,门外十几个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女装的银鹰悄无声息地冲进大帐,褚襄一眼扫过,被他们围困的刺杀者竟然有十几个之多。
他们缠斗了一会儿,但没什么悬念。
“舰长,他们下牙最后一颗都是毒yao。”谢知微说,“含汞的重金属提取物,真吃下去,估计没什么审问时间的。”
“哦。”褚襄又打了个哈欠,比划道,“把他们嘴里,左右两边最后一颗下牙拔下来。”
刺客那一瞬间几乎惊呆了,根本来不及想他如何发现的,立刻就去咬自己的下牙——这些死士不怕死,怕的是死不成——但银鹰反应极快,这又是褚先生的命令,他们毫无疑问地遵从,立刻全部改为伸手去掰刺客的下巴,一时间屋里咔嚓咔嚓,全是卸下巴的声音,片刻后,一大堆下牙摆在了褚襄的桌上。
褚襄叹气:“唉呦,这谁啊,让你掰左右最末一颗,你这连门牙都给带下来了,外人会以为我们银鹰虐待俘虏的。”
听了他半真半假的训斥,一个银鹰脸色通红地举起手,他押着那个刺客满嘴流血,惨兮兮地哼哼了一声,被这银鹰一拐子打晕了。
“行啦,连牙一块拿走,我还得……哈……再睡会……”说完,褚襄抱着被子,又滚回了床上,银鹰绝对无声地把刺客全都绑走,末了朱九小心翼翼端走桌上一盘后槽牙,还把血迹擦得一干二净。
褚襄一睡睡到日上三竿,懒洋洋地伸懒腰,恋恋不舍地从床上坐起来,白家姐妹俩早都等候多时,一个抱着衣服,一个准备好洗漱用品,褚襄也适应得相当快,从当初那个起床叠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的好将军,一下就变成了伸手等伺候的——也实在没办法,梳头什么的,白家姐妹的确比褚襄自己弄得好,在褚襄差点把自己头发全都打成死结之后,白家姐妹们说什么都不肯让他自己梳头了。
褚河星早都起床了,此刻正在大门外。
一排银鹰,押着一排嘴里血糊糊的刺客,刺客们跪在地上,全部伪装都给扒了,一个个光着膀子,穿着底裤,引起整个军营的围观。
所有的高阶军官都来了,包括帝都那边的将领。
“先生。”白安一边梳头,一边柔声道,“先生今日梳一个什么发型呢?”
“随便吧。”褚襄靠在哪儿,白喜正帮他擦手,“都安排好了?”
“是,按先生的计划做好了,不过本来应该朱九去通知的,结果星小姐自告奋勇,现在嚷嚷得整个营地的将军都来了。”
褚河星一睡醒,发现昨晚又有刺杀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从不知道哪拎了一根烧火棍,在外头把俘虏好一顿揍。
“说!谁指派你们来的,好大的胆子,连西唐国师大人都敢刺杀,我看你们是无法无天,这天底下,还有你们不敢做的事吗?”
小姑娘底气十足,声音又极具穿透力,很快,各个高级将领就已经满头大汗地聚在了褚襄帐前。
褚襄听着帐子外头的动静,轻笑了一声,接过白安递过来的早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让那丫头玩去吧,我们不着急,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整个大营都乱了起来,不等褚襄吃完早饭,几乎整个营地所有人都知道,西唐国师昨晚竟然遇到了刺客,而刺客的目的,是为了国主金印。
有人叛变!
“传令下去,整个潮州营进入战备状态,所有人一律不得外出,轮休时不得卸甲,直到找出那个幕后主使为止!”褚襄吩咐,“朱九,让银鹰放出风声去,说,刺客已经招供了,现在就是在等幕后主使那人自首呢。”
第50章
这一闹动静不小, 西唐这边的四个将领已经亲自到了, 四个老将画风差不多, 一水儿的长眉美须,看上去差点引发褚襄的脸盲症, 于是按照他们胡须的长度,褚襄给他们四个分别起名为“老将1号”、“老将2号”一直到最短的四号为止。
朱九则汇报道:这四人都不是西唐大统领, 西唐的大统领姓徐, 名为徐茂,据臣所知,今年已年过七旬,在这大营里不过是养个老,看一看场子罢了。
褚襄默默叹息,在谢知微的备忘录上记——缺乏合理的退休福利制度。
帐外一片嘈杂, 褚襄却依然不紧不慢, 他甚至可以说是刻意在等外面更乱一些。西唐国师,手持国主王印到潮州大营,第一个夜晚都没过去, 就已经遭到刺杀,这追究起来自然人人自危, 不论是包藏叛徒,还是护卫不利, 都是不小的罪责。
况且他手握王印, 见印如见君王。
四名西唐将领单膝跪在帐前, 俱是冷汗重重——昨夜事发之后, 帝都军那边死了五百个人的秘密也没有被瞒住,在山道上发生的事儿迅速被传开,这位看似文弱的国师,眼睛都不眨一下,五百个冒充山匪的士兵,不论是帝都还是西唐的,一丁点情面都没留。
这哪里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
帝都军的两个统领也亲自来了,大统领唐谟亲自到场——所谓的唐大统领,其实是一对兄弟,哥哥唐谟才是真正有兵权虎符的大统领,至于他那个一同为官的弟弟唐晋……唐谟看了看不远处也被称为“唐大统领”的弟弟,叹了口气,低声咳嗽了起来。
“兄长怎么也来了?兄长身体不好,不如还是回去吧。”
帝都士兵看到唐谟的时候也很意外,这位不到四十的将军身体孱弱,看上去半点没有武将该有的体魄,所以平日里几乎从不露面,比西唐那边那位徐茂老将军还深居简出,军务上也一直都是唐晋在管事儿,没想到这次竟然把他也给惊动了出来。
唐谟皱眉,抓着自己弟弟的手:“你说,这次的事,可有你参与?”
唐晋回答:“没有,我不至于这么快就动手,想来是他们西唐那边有人按捺不住。”
“弟,你平日里胡作非为,为兄管不了你,但这一次,你可绝对不能轻举妄动!”唐谟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着,但话说到一半,似乎又因为过度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连连摆手,制止了唐晋亲兵要把他扶走的举动。
唐晋没说什么,他的宋副统领已经悄悄提醒——主营帐里那个人出来了。
一左一右,两位盛装的女子掀起营帐的帘子,她们画着精致的红妆,额心点染着帝都今年春宴风靡一时的荷花妆,莲步轻移,镂空的修鞋跟里好像还塞了某种香粉,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暖香飘动。
不少军士看得眼都直了,尤其是帝都这边纵情享乐惯了的士兵,盯着盛装女子那若隐若现的细腰长腿,忍不住直吞口水。
她们从营帐里抬出一张软塌,片刻之后,那位白衣的公子才翩然而出,闲庭信步宛如赴一场风雅的宴饮,他斜倚在软榻上,两名盛装美女便跪坐在他身侧,为他端上茶杯点心。
若是半年前的褚襄,如此矫揉造作他第一个不干,但褚襄自我检讨一下——这近墨者黑,而且黑得极快,不知道是不是跟蓝珏混久了,什么中二大排场,摆起来毫不尴尬,甚至觉得十分舒爽。
他懒洋洋地往软垫上一靠,断过茶杯,悠然道:“潮州营的待客之道,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于是震惊里回过神来的将军们僵硬着身子,双膝下跪请罪。
褚襄喝了两口茶,不紧不慢道:“也没关系,反正,这些刺客已经招了,我心里也有个大概的数了,今日劳烦诸位前来,也不过就是问一句——你们觉得,刺杀国师,企图偷盗国主王印,该怎么处置?”
他虽然像是在问话,但实际上,他没有要任何人回答,朱九站在一旁,用他怪异的语调铿锵有力地说:“当诛!”
不等在场人有所反应,褚襄已经挥手,银鹰整齐划一地抽出腰刀,手起刀落,飞扬的血花撒了满地,那些昨晚要自杀没死成的死士,这会儿齐齐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身首分家,银鹰这说杀就杀毫不留情的作风,硬生生吓得不少军士低声惊叫起来,咕噜噜滚出去的人头滚到一名将官脚下,吓得那名将军条件反射地拔出了刀。
褚襄轻声笑了笑:“行了,你们瞧瞧,谁认得这些杀手,就把尸体收拾收拾领回去处理了吧,别扔在我门口,看着怪脏的。”
——刺客当然没有招供的,褚襄出身星际舰队,银鹰是沙场铁血的战将,没有一个擅长刑讯逼供,这些都是死士,死都可以面不改色,若是不用些特殊手段,就是打死了也招不了供。
所以褚襄根本就是演的。
他并不想从这些闷葫芦嘴里挖出线索,也不必要,因为死士固然悍不畏死,不代表所有人都心理素质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