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架起褚襄,更多的孩子冲了进来,这些在褚襄眼中只是高中小屁孩的少年男女,脸上带着一往无前的热情,头也不回地冲入绞肉刀般的敌军阵列,只为了给他换取撤离的机会。
百里鸿身先士卒,他对陆波城挑衅般吼叫:“来呀,来呀你这坨热乎乎的屎!”
陆波城则怒发冲冠,他在混乱中问了旁边的军士:“影军去哪了?影军呢?他们本来不是该在这周围埋伏的?”
那名不知何时出现的夜族人气愤道:“影军全都追着蓝珏去了,那个国主疯了,他带兵冲进了澜湘县城,影军都被吸引走了!”
陆波城呆了一下,随即咬牙怒道:“那疯子竟然冲进县城?也罢,他想调虎离山,这病秧子就算被救走,但折了个国主,就算与计划不符,但仍是达成了该有的效果!”
“什么?”褚襄从半昏迷的状态里警醒,他惊道,“蓝珏来了?国主人在哪?这叫什么,这叫擅离职守!指挥官当坐镇指挥席,他的职责不是当尖刀部队,你们军校都白上了不成,一个个怎么都不拦着他的!你们……咳咳咳……你们——”
“先生!”
少年男女们大惊失色,褚襄说着一口气没顺过来,竟然喷出一口鲜血,百里鸿远远瞧见,目眦尽裂。
“还不走!!!”
军校的年轻学生们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拱卫着当中的褚襄,甚至厮杀之中,一滴血都没有溅到他身上来,褚襄被他们半拖半抱,竟然生生从陈国营地抬了出去。陈国本在此设埋伏,想要截杀蓝珏,但不知为何,蓝珏没有亲身到来,他带人将鬼影军全部吸引走了,这支无名军队才是这次伏击的主力,陈国本计划用这支编制外的神秘部队将蓝珏斩杀在此,但蓝珏竟然不计代价,将鬼影军吸引走,真的成功让军校生们劫走了褚襄。
浴血的少年男女在黎明时看到了唐国的大军,朱九早早带人迎候,军医也全都在场,只等他们杀出重围。
但褚襄拒绝了冲上来的军医,他姿态冷硬地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你们怎可如此轻率,让君上亲身涉险?”
朱九愧疚,直直跪了下去,这次褚襄又是生气又是身子虚弱,也没力气去拦他,于是银鹰干脆地一个头磕到地面,磕出一个血印子。
“是属下无能,但先生既然归来,还是先让医生看过 ,不然岂不是枉费我们一番苦工。至于国主,国主临行前曾以银鹰密令联络,他在我们营救成功之后,自会从澜湘县城方向脱困突围,赶回与我们会和。柳莺那边已经说了,以火棍对抗鬼影军长弓,突围并不困难。”
褚襄喘息片刻,感觉嗓子里都在冒血味,但他依旧甩开了军医,谢知微已经扫描过他的生理情况,纳米机器人可以善后处理,他便连装样子配合一下都没有心情,当即道:“点兵,拔营,随我去与国主会和!”
“先生——”
“去!”褚襄厉喝,“便是我已经指使不动你了?你可知道楚卫大军已在路上,若是只有陈国一个狗屁鬼影军,君上自可以突围而出,但楚卫大军已经就绪,你们有多少脑袋,是不是都准备给国主殉葬去?”
朱九惊得跳了起来,卢渊更是心惊胆战——楚卫大军悄悄集结,斥候刚刚才发现,为何从敌营中刚被救回的先生早已知晓?
他们当即不再敢有任何隐瞒,立刻承包军情,听令而动,准备下令开拔。
一番折腾,褚襄微微摇晃了一下,正好被百里鸿接住,少年刚才被赤鸢紧急处理的肩上的伤口,幸亏只是皮肉受损,没有伤及筋脉骨骼。
褚襄回过头看了看,低声问:“你带来多少人?”
百里鸿抿了抿嘴唇,想起先生“无所不知”,便只得说道:“一百九十八。”
“……突围之后,又剩下了多少?”褚襄闭了闭眼,他眼前全是少年男女们稚嫩的背影,但他知道,在这些背影之外,他们的同伴一个个倒下,他们不想让他看,他便不看,不问,不去细想这一路突围的血腥,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
少年们大约热血正盛,换句话说中二期没过,哪怕战死,也想死得帅气或美丽,不让他们崇拜的先生瞧见他们死亡时的破败与扭曲。
百里鸿在停顿良久后,低声答道:“剩余七十二人。”
褚襄闭着眼睛,微微点头。
他张开嘴巴,声音轻柔,但是所有的少年男女们都安静下来,是的他的声音不大、却能被所有人听到。
他说:
“今日,你们以血肉之躯护我,我看见你们,便看见了唐国的未来,看见了天下的未来。但我如今没什么能奖励给你们的,记功发赏、授衔晋封也得等到这仗打完。我猜你们定然累了,谁说不累,那便是想要说假话框我好叫我安心罢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一张张疲惫却热情不减的脸,大战过后他们似乎并未留下太多恐惧,也可能只是,还没来得及恐惧。
褚襄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百里鸿的头,少年的脸上腾地一下冒出两团火来。
于是褚襄笑道:“龙雀曾经是我的名字,今天我没什么能送你们的,我想,把这个名字分享给你们,龙雀翼尖上的火是黑色的,你们今天穿着一身黑衣来救的我,正应景不过。从今日起,你们,便是龙雀营,归我直属,现在国主有需,你们可愿随我一道,重归战场,去支援我们国主?”
他的声音在风里回荡,很快被年轻的声音掩盖。
新生的龙雀营发出震天的呼喊:
“愿为国主而战,愿为龙雀而战,为天下,战!”
第92章
唐国大军变化阵型, 楚卫国横插一脚,接替了原本的鬼影军, 在蓝珏准备突围与自己大部队会和的时候, 却发现那些鬼影一样的无名骑射手一溜烟儿消失在了地平线上,不远处出现黑压压的一片影子。
——楚卫大军到了。
于蓝珏而言,形势着实并不乐观。
大漠黄沙,古牧手下的大漠武士们聚集在铁路线上,铁轨从两个方向延伸而来, 在此处终于汇合, 竣工本该有个仪式,但唐国国主亲上前线,唐国的工程师们没有心情搞仪式,大漠的习俗里又不讲虚礼, 所以仪式也就变得简短随意。
古牧看着远处轰鸣而来的钢铁巨兽, 心中充满了惊叹。
苏靳站在他旁边, 除他俩之外的大漠武士都被惊得后退了一小步,火车轰隆隆开过来, 在站台缓缓停下, 白色的雾气缭绕,遮挡了视野,好半天他们看到车上跳下一名着唐国军装的女兵。
——竟然是苏玛。
经历巨变的女孩比当年更加沉稳了许多, 假以时日她将会成为优秀的一线军官, 不过现在还不到她出场的时候。她只是此次运兵行动的负责人。
铁皮火车厢打开, 车厢依照功能进行了内部设计, 运兵的车厢里设置有床铺,虽然狭小,但对士兵来说极其新奇,出征不需要自己策马劳顿,竟然被安排了床睡觉,简直太不可思议,马匹也不用自己跑路,它们有专用的马匹车厢,里面设置着马鹏,有专人负责照顾和喂食。
个别士兵皱着眉,迟疑,不太敢进入这钢铁怪兽的腹部,这便是苏玛的作用了。这女孩在军校学了新开始的“心理学”,日后毕业,要做的事儿很是新奇——在星际时代,随军的心理医生很平常,他们需要为深空航行的战士们提供心灵上的支援,但在古代还是前所未有。
这些改变,无一不在明里暗里地提醒士兵,国主是真真正正重视所有人,他不允许任何人命如草芥般轻易被放弃或者践踏。
再加上苏玛好歹是大贵族出身,本就曾以“大金帐未来女主人”的身法闻名遐迩,如今现身说法,很快没有士兵拒绝火车,大漠的援军就这么被转移到唐国另一端去,从车厢里涌出的士兵精神饱满,睡得舒舒服服,正聚积了一身的力气准备发泄。
晋国在蓝珏离开后,曾经威风了几天,直到,这支大漠来的援军横空出现。
晋国女主亲自颁发命令,要求不计代价毁掉铁路线,收到消息的苏靳发出无声冷笑。他在大漠这一年,亲自为大漠训练了一支新军,名为“氵少氵莫之鹰”——名字不是褚襄取的,是古牧起的,褚襄根本不知情,所以这名字和某种古董枪撞了,就像古牧的名字和某种热门宠物狗撞了一样,都仅仅是出于巧合。
这支队伍类似银鹰,力求十项全能,用于前线冲锋的话,人海战术中的精兵不是很显眼,但若用于防守铁路线,那便是无人可以撼动。
原本,古牧高调追苏靳的事在大漠引起了不小轰动,苏靳奴隶出身,又是中原地区长大从军,尽管大漠官方废除蓄奴制度,但一时半刻,人们的思想没那么容易彻底扭转,所以许多人非常仇视苏靳,但又认为大首领英明神武,哪能是色令智昏之人呢,于是这名银鹰统领竟然好端端体会了一把被当成“祸国妖妃”的感觉。
直到新的军队在演戏中大败同侪,崇尚武力的大漠武士才瞬间对苏靳另眼相看。
“阿靳!”苏靳一进营帐,便叫古牧张开双臂抱了个满怀,这一年多古牧一支剃头挑子一头热,但热得极其持久,哪怕银鹰毫无反馈,他依然热情如斯,终于是温水煮青蛙,很快苏靳便习惯了古牧成天黏上来,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他的防御已经被撕开了一个缺口。
“我收到了信报。”古牧抱住苏靳,柔声道,“你不必再担忧了,褚先生让一帮军校的小孩救出来了,如今正想办法与蓝国主汇合,你且看着,我定不输给他们,必在他们之前,拿下晋国,我倒要打进晋国都城,瞧瞧他们那女主是不是和吹嘘的一样漂亮。”
苏靳抬起头,卷翘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显得他的眼神凌厉阴森。古牧瞧着,竟然哈哈大笑,大喇喇地凑过去响亮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阿靳吃醋啦,他想,阿靳吃醋的时候真好看。
“你放心,他们那女主便是天上仙女下界,在我眼里也不会有你漂亮的。”
银鹰抬起手,嫌弃地在脸上古牧亲过的地方狠狠地蹭了蹭,却被古牧得寸进尺,扯着手腕圈在怀里,像个大型犬一般拱来拱去,又亲了好几口下去。
胡闹够了,古牧刚才正色道:“此役之后,我有意归顺与唐国,叫你们国主封我个亲王什么的便好。这阵子我也琢磨过了,大金帐的权力看似风光,但实则如du药,大漠为了这权力互相厮杀了太久,而真正能跳出权力束缚,为了天下大局谋划的人太少了,蓝珏便是一个,自打与他结盟,商道一开,铁轨链接,我瞧见我大漠百姓终于再不必为了一块水源地、一个草场或者一点绿洲打得头破血流,如此,若是能让大漠真正进入蓝珏荫庇之下,那也是极好的归属。”
他说着,苏靳便认真听,一开始说得还是严肃话题,说到后面,竟然夸张地唉声叹气,似乎极为惋惜,张口便来了一句:“只可惜苦了你,便要从大金帐未来主人变成小王妃了。”
苏靳腾地一下跳起来,一拳打过去,古牧就挺着胸受了一下,银鹰没再打第二下,直比划道:我几时说“嫁”于你了?
说完还比了个两个中指,于是古牧一如既往,笑道:“爱妃莫再夸我帅了,总这样说,要让我脸红的。”
“报——”
温存之间,战报忽来。
“蓝国主被楚卫大军围困在了澜湘县城了!”
……
晋国不敌大漠军的消息很快在南境散开,晋国女主安静地坐在高台上,看着下方的大臣们吵做了一团,她微微张着嘴,却找不到任何插话的机会,她贴身的侍女恼怒地看着下方,却一如既往地无计可施,甚至几次她提高声音喝道“国主有话要说”,下方大臣也毫无反应。
于是晋国女主挥了挥手,恹恹地坐在高台上,感到自己头顶华美的珠翠竟然如此令人疲惫。
晋国臣子在争论,是否放弃与大漠军队的纠缠,加入楚卫与陈国,力求将唐国主绞杀在澜湘县城,从此南境便少了一个大敌。
“可一旦大漠那帮蛮夷杀入都城,听闻大漠习俗便是欺男霸女,届时他玷污我国主,我晋国颜面何存?”
只有一名老臣子这样说,这名老臣是先王的心腹,到底是看着女主长大的,但他轻飘飘的话没有激起任何水花,朝臣们还是兴高采烈地议论着如何杀死蓝珏,瓜分唐国,迅速抢夺唐国的新科技。
女主在听到“宗族里还有的是王女”这句话的时候,便愤然离席,然而高台上国主的离开没有被任何人看在眼中。
“国主!这可如何是好!”侍女急匆匆追了上来,带着哭腔问。
晋国女主沉默不语,国主的珠翠压得她脖子生疼,她瞧着辉煌华丽的宫墙,心底里的怨恨再也不能掩盖。
她说:“纵然大漠蛮夷的习俗,是攻占了敌方的城池,便杀光男人,霸占女人……那如果我不是敌人的女人,他们不就不会粗暴待我了?”
“国主?”侍女惊呆了。
晋国女主咬牙道:“左不过是个花瓶摆设,摆在谁那里不是摆设。去,去给左将军捎话去,他不是想要我这女儿身么,拿去便是了,但你告诉他,让他带兵去把陈国那个曾对本王出言不逊的陆波城将军给我杀了,他拿着首级来我宫中,本王才与他巫山云雨,共度春宵!且慢,再加一句:莫说春风一度,待事成之后,便是立他为王,又有何不可?”
侍女惊愕:“这……我国目前不是与陈国、楚卫三方结盟吗?”
“哼。”女主低笑一声,秀美的容颜有轻微的扭曲,她的面容沉静娇美,但眼底终于透出一丝绝望的疯狂,“晋国与陈国、楚卫结盟,与我又有和干系?他们想杀唐国蓝国主,莫说蓝国主于德行上强过那帮人百倍万倍,即便那就是糊不上墙的烂泥,我也定不让他们轻易得了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