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更加惊愕了,里面是各色唐国糕点、时令蔬果和特产鱼肉,不多,可以说是很少,但里面写了字条,意思便是——两国交战已久,士兵确实无辜的,只不过各为其主罢了,今年唐国是丰年,尽管打了许久,但楚卫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便特此奉上薄礼,如此云云。
楚卫的军官勒令士兵们讲捡到的东西全部上交销毁,士兵也不敢真的去吃,生怕里面有毒或者有什么机关,飞艇也不管楚卫的反应,扔完就走,只是第二天晃晃悠悠又来了,一样的新鲜食物丢下来,还夹杂些书籍画册、纪念礼品,甚至是小孩子喜欢的布偶玩具,一些有孩子的士兵悄悄红了眼眶,有些忍不住的,便偷偷藏了个巴掌大的玩具熊。
指挥官早有准备,调集了长弓射手,对着天空齐射,但这一批广告飞艇都是些体积小、灵活轻便的,不是那么容易命中,而且科学院早有准备,工程师们将气囊和动力舱都设计在飞艇上方,便是些弓箭射中了飞艇下腹,也并不能将飞艇射落。
食物的上缴也不再有第一天那么多,厌倦战争的士兵很多,这片大陆征战了太久,楚卫并非第一天与人开战,他们早就心生厌烦,甚至,有些轻生的念头,想着若是du药才好,吃下去就解脱了,不必再四处征战,无法回家,于是这一小部分士兵破罐子破摔,吃掉了唐国送来的事物。
甜点、糖果、冰袋子装着的小块鱼肉刺身,让啃了数月行军干粮的楚卫士兵差点哭出声来。
再到第三天,空中的飞艇丢下了大片的传单。这传单漫天飞扬,可不是指挥官们下令销毁便能做到让士兵看不见的,就是下落过程中,需要传递的消息也已经传了出去。
思乡的情绪在看见传单的时候被迅速点燃,无数士兵开始惦念,这乱世之中,乡下的父母妻儿是不是还安好?会不会让村里的地主村霸欺负了去?会不会妻子已经等不耐烦,早早改嫁?会不会儿女再见时已经认不得父亲?
衰颓的气息在楚卫营地弥漫,传单种类众多,总有一款会戳中某些士兵的心窝。有些没有家室牵挂的,便中了春宫图的招,心痒难耐,越看那图画,心里这火就越是烧人,甚至这一晚上,竟然发生了好几起俊秀士兵被同袍强暴欺凌的事件来。
于是,与楚卫国的战事便几乎接近了尾声,斗志昂扬的唐国军队,国主亲征,对上偷鸡不成蚀把米、士气低落到谷地的楚卫,便再没什么悬念。
只是楚卫国主也极不甘心,便下国书通告天下,将蓝珏好一顿谴责,试图垂死挣扎,以阻拦蓝珏高歌猛进的势头。按理说,这样一封国书的确给了外界极大的机会,无故对一国宣战,舆论运作好,加以利用,可以成为其他国家名正言顺帮帮忙的理由,楚卫国已做好大出血的准备,就等着邻国上门,要个高价,然后帮忙打打唐国。
曲凌心在帝都收到这消息时,便开始准备如此运作,但紧接着,唐国宣称——
楚卫国觊觎陈国公主美色,不顾国主已经年过五旬、且王妃尚在、妾室众多的情况,想要求娶陈国公主为妾室,陈国自然不肯,回绝了之后,便将公主许给门当户对的唐国国主,怎料到楚卫国竟恼羞成怒,派兵伏击送亲队伍,害得年仅十六的新王妃新婚变新丧,此乃大仇,唐国必报,若是哪国胆敢阻拦,便一并打上门去!
曲凌心收到这消息,倒也不慌,正想那勤王34" 国师曲速归来33" > 上一页 36 页, 令说事,顺便还能打压打压陈国,谁知皇帝知道了,听说陈国公主死了,竟然一病不起!
第98章
偌大的皇宫一片死寂, 廊下却满满当当站着好些的宫人与太医,长公主清荷行色匆匆, 连裙子都没怎么穿得体, 就被人请了来。
掌事宫女跪地磕头, 向长公主汇报:“陛下今日晚膳后,批了一会儿奏折,谁知忽然间打翻了桌上全部的东西, 奴婢们不敢上前,陛下静坐了好久, 忽然站起来, 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这就卧床不起了。”
清荷长公主忙问:“可知折子里写了些什么?”
宫女摇头:“左不过, 该是些战事紧急之事吧……”
长公主绕过宫女,进到门内,便听到一众太医磕头的声音。
“陛下, 您不可如此啊!”
“陛下龙体为重,不论如何也不能拒不就医啊!”
“臣等恳请陛下,为了天下万民保重龙体啊!”
片刻后, 帘子里传来皇帝的怒吼,像是从喉咙深处、胸膛之间硬挤出血淋淋的一句话来, 皇帝惨然道:“天下万民眼看就不再是朕的万民了, 朕何须为了他们保重?”
一瞬间, 屋里像是被什么神秘力量夺走了声音一样, 寂静得连窗外落叶飘零的声音都能听见。
“皇兄病得如此严重, 就不该坚持看折子,你们这些近前的奴才也不劝着些!给我掌嘴!”
长公主怒斥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冷汗湿透,几个被无辜冤枉的奴才非但不委屈,反而如一脸如释重负,开始卖力地扇自己的嘴巴。
江山倾颓,人人自危,但还都沉浸在美梦的余韵里,只要唐国的兵马一日没有打来,他们这场梦就能再做一天,但像皇帝这样直白地说出来的,还是头一遭,况且重点是——这话还是皇帝自己说的,众臣子差点被吓破胆。
清荷长公主进到内室,这会儿也没人说她僭越,松了口气般将她请进屋内,皇帝以往喜欢的年轻妃子们竟然一个都不在,整个大殿空空荡荡,纱帐被过堂风吹得飘飘摇摇,皇帝孤寂的身影便独坐龙床之上,身边无一人相伴。
她走进来,还没问话,皇帝自己便说道:“她死了。”
长公主刚想问一句谁死了,皇帝又说:“你皇嫂,再也不会回来了。”
清荷从他手里抽走那张战报,只见那是唐国国书,宣称陈国公主在迎亲途中,遭遇楚卫伏击,不幸身亡。
这时候,清荷想起来了——当年一直跟着皇兄的那个名妓,陈国那位公主,不知为何竟长得有八分像那个女人。清荷的手指紧了紧,暗暗有些心虚,当年夺嫡,清荷自然和自己双生哥哥站在同一阵营,只是那时候的皇帝虽意气风发,却有些过于儿女情长,竟在夺嫡同时,就开始策划日后立那女支女为皇后的事儿来。
于是清荷找上了曲凌心。
“皇家血脉,怎能让个姓氏都没有的贱奴玷污了去?若是喜欢,收做侍妾倒也不是不行,但皇兄竟然想立那个叫凤蝶的女人当皇后?那么多名门闺秀,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大贵族的女儿们排着队等嫁,又不是没有适龄的,他怎么就看上那么个庸脂俗粉?”
清荷贵为公主,想起那个叫凤蝶的女人,就觉得心里犯恶心,那女人是从个普通接客女支女一点一点爬上花魁位置的,姿色实际上一般,年纪也不再是豆蔻年华,身上一股风骚的风尘气息,十来岁挂牌,如今二十几岁,早不知接了多少年客人了,清荷恶狠狠地说:“将来后世史书,浓墨重彩地写着我皇兄的皇后被千万人睡过,真真是母仪天下呢!还叫那般艳俗一个花名,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是卖的!”
曲凌心彼时也是眉清目秀的美少年,公主气得毫无形象大骂,他也不介意,就一边抚琴,一边温和地听,清荷瞧着他,最后竟恼怒地说道:“立那么个女人,我到希望他开个先河,立你当皇后算了!”
琴音在那一瞬间乱了,少年人的心绪被无意戳穿,竟有些慌张,于是清荷瞬间就想出了主意:“你计谋无双,自可以制造些机缘巧合,我是无论如何不能让我皇兄立一个女支女做皇后给天下耻笑的,你应该也是不想的,不如我们……”
便将计就计,杀了那个女人好了。
一切计划天衣无缝,只算漏了一点——他们谁也没想到,年少的皇帝竟然那样爱那个女人,甚至一病不起。不得以,曲凌心便说自己占星得来了结果,皇帝在未来仍会与挚爱女子的转世相遇,到时候,她会是清清白白的好出身,正适合做皇后。
原本是胡诌,却没想到巧合之下,陈国国主的女儿与死去的凤蝶如此相似,但皇帝已经老迈,或许是自知江山不稳不想让挚爱一并被史书写作亡国皇后,他没有迎娶那个妙龄少女,而是将她封做了公主,视如帝女。
“死了,她又死了一次哇……”皇帝摇晃着头,满头华发散乱,眼神慢慢涣散,竟又是一口血喷出,便昏了过去。
“太医!!!”长公主又惊又怒,大喊起来,这个天衍都城,注定不再有安稳时日。
江婉如自然是没死的。
她领着唐国的军队席卷了大半个楚卫,陈国知道内情,便在一旁幸灾乐祸,一座座城池插上了唐国的旗帜,没有时间停下修整,便开始了边打仗边改革的新日程。
这些城池都经历过战火,十分需要安稳,粮食储备也稀缺,于是在这一点上,褚襄便开始了新的尝试。
他准备进一步提高国民的受教育水平,原本第一军校开张起来,民间学堂也多了,各种“补习班”自发成型,如雨后春笋,纷纷宣称能够进行集中培训,帮助学生考上第一军校;即便有些虚假宣传的在其中浑水摸鱼,但着实大大提高了唐国的教育普及程度。只是,这些自发接受教育的,多半都是中等层次的家庭,家里虽然不全是达官显贵,但至少有些见识,不是人穷志短那种,而许多父母皆是文盲的家庭,便是打死都不肯让孩子去上学。
他们认为,生了孩子是拿来干活用的,添一双碗筷,吃粥多加一勺水,就是养孩子了,尤其是七八岁的女孩,上学?
“那谁给俺家生火做饭洗衣裳,还有,她的弟弟们谁来带呀?”——这些孩子们的父母一边打牌,一边这样说道。
对此,褚襄提出了一个办法。
“信用点数。”褚襄把印好的小本子堆成一摞,最后检查,“每一户在政府登记户口时,就发一个这样的本子,现在是战时,资源紧缺,有些重要物资——比如盐、煤炭,以防民间有人蓄意囤积,哄抬物价,影响社会稳定,所以是决不能任意买卖的,日后买这些东西,光是有钱可不行,你要有信用额度!”
至于怎么赚取信用额度……
“工作,在官办工厂工作可以得信用额度,在民间工厂工作并且按期缴纳法律规定的税款,也可以获得额度,种植粮食、养殖牲畜、种植其他农产品的,与政府的合作收购点交易,也可以兑换额度,除此之外,就是让孩子上学了。”褚襄在纸上勾勾画画 ,写出一些条目来,蓝珏凑过来看了看——他给孩子上学规定的额度竟然比得过父母两个一起工作。
“你这都是哪来这么多鬼点子!”蓝珏说着,掏出国主金印往上头一盖,这事儿就算成了。
褚襄心里一笑,自然不会说他有另一个文明的整个历史书拿来当参考。但是褚襄在推广教育的时候,也捎带着强调了许多科学探索精神啊、真知出自实践啊等等这些理论,怎么看都和“星君下凡需要凡人的信仰供奉”这种思路相差太远,所以,蓝珏作为这个时代的精英人物,虽然受限制于当前科技水平的不足,但不至于这么久过去还什么都感觉不出来。
所以褚襄也不急,他不太好摊牌来说,毕竟,说出来蓝珏也不会信,倒不如一点点潜移默化,让蓝珏尽情发挥他的脑洞,没准哪天就真的撞上了,猜到了。
这事儿不急,有急的事儿。
江婉如大踏步走进门来,径直道:“君上,臣以为,如今乃是一鼓作气的好时机。”
蓝珏道:“可是,楚卫近来小心谨慎,龟缩不前,死守都城区域,我们若是硬攻上去,怕是伤亡不小。”
“不,臣并不是在说楚卫,臣觉得,此时,是一举拿下陈国的好时机。”江婉如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说,“您忘了,我是被陈国当新妇嫁过来的,他们又不知道我与您之间的承诺,我那父王,此刻大约正喜滋滋地等着我们省亲,好和我们商讨瓜分楚卫的事儿呢!”
“哦?”蓝珏点了点头,“那是你的母国,你才离家几日,便真的毫不勉强吗?”
江婉如坦然一笑:“有何勉强,我的母国尚有千千万与我类似的少女,我们生下来便没有选择,按部就班地学女红,读女戒,就等着长大随便嫁个人,出嫁前我们都不知道这人是谁,然后一嫁过去,就要我们忠诚,要我们爱这人胜过爱自己,我早已受够了,许多姑娘大好年华,因为打仗,男丁稀缺,便被父母处心积虑嫁给村里的老鳏夫或者老瞎子,蹉跎一生,我早知许多姑娘此生无望,不如不生,便一直有着心愿了解这一切,现在对我来说,岂不是个大大的良机?”
末了,少女神采飞扬道:“况且,君上许了我了,那是我的封地,我得讨回来!”
第99章
按着南境民间的嫁娶习俗, 姑娘出嫁后三天要带上婆家的礼物回门,以彰显此次婚姻顺遂美满,但贵族回门往往没那么容易,毕竟不是村子里左邻右舍说去就去, 所以这个回门期限就不再死定着三天,甚至远嫁和亲的女儿一生都不再有机会回家乡, 只能是送上国书一封, 附带厚礼, 便算作回门了。
是以唐国使臣递了国书, 说国主将携带新王妃一道省亲的时候, 陈国先是意外了一下,随后自发联想成了——假借回门省亲, 行瓜分楚卫之实。
队伍进入陈国都城时,万人空巷, 很多普通百姓是看不太懂联姻的弯弯绕绕的, 对他们而言,公主出嫁便是某种节庆活动, 谁不爱庆祝呢, 尤其是这样一个乱世, 每一次特殊的庆典都像一场热闹的狂欢,今朝有酒, 便酩酊大醉便是, 何必在意第二天的朝阳还会不会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