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城头上, 绣着云纹的旗帜已经立了起来。
此刻,唐国的第一次进攻, 便已经不期而至。
成群结队的飞艇从营地山坡升起,飞艇身上画着江卿月他们的最新宣传画, 下面挂着运载弓箭手与投弹手的吊篮, 进攻宣传两不误, 出发向城头城防设施飞了过去。
事实证明,名声不能代表一切,柳湛号称邪将,但他正面防守的能力中规中矩、可圈可点,无任何纰漏、没有半点慌张,第一轮飞艇进入空域的时候,城头早有准备,第一波空投下去火光四起,但城头立起了防空屏障,梁国的士兵们训练有素,显然已经提前了解过了唐国的新科技,他们谨慎躲避 ,不慌不忙,并且褚襄判断,对方军中有算学大家,数学和物理学的高手——唐国这种空投在南境做过几次,于是梁国的数学家和物理学家得以从中计算出唐国制式火yao与箭矢的下坠爆破时间点,那名城头指挥官和他身边的文职参谋甚至不慌不忙,卡着炸弓单落地的点,才堪堪钻进防护。
“到的确是配得上东陆霸主之称。”蓝珏点点头,并不急躁,命令下一组飞艇起飞。
第二组飞艇是科学院今年的新成果,这一批飞艇更加接近未来时空的高科技造物,它们更庞大,稳重,但浮力丝毫不弱,而且并非外挂式,全部货仓都在飞艇身躯内部,比上一批大上许多,远远飞来在地面城市上空投下巨大阴影,如同某种云中巨兽。它们是最新造物,因此还没来得及送去给江卿月画画,顶着纯白无垢的舱身就飞向了战场。
舱门打开,梁国士兵还是钻进掩体,但这一回落下的不是爆破物或者箭矢,而是石块。
最普通的大石头,煤矿的副产物,凭借重力加速度,乒乒乓乓砸在掩体上方,大部分的掩体很坚固牢靠,但是比起火yao的话,石头它胜在不要钱啊!唐国大大小小那么多新型工厂,石料又不是唐国的主要建材,完全可以拿出去随便挥霍,于是连续三天石头雨下过去后,梁国的掩体变成了一堆残骸。
孤云军在这时候放弃龟缩,主动出击,柳湛的应战方式,干脆,果决,好像那个手段诡谲的邪将不是他似的。
梁国的城头出现了奇怪的身影。
远看上去那像是一个个奇怪的大三角形立牌,由于这个时代的机关术自成一系,褚襄纵然有谢知微作弊,也仍然一时也没能立刻弄明白那是什么,那些东西的造型极其适合放在复古CG奇幻电影里,于是,科技线在两个相似的人类文明当中终于产生了关键性分歧点。
——那些东西会飞。
那些三角形的立牌忽然向下倒仰了下去,在半空中,三角形的两腰倏然展开,延展成棱角凌厉的机械翼,翻转过来,露出中央的飞行员,他们佩戴了护目镜,手持长弓,箭上带火,腰有带着飞索的回形标。
“那是什么!”褚襄惊愕地举起望远镜,却依然受限于距离,大气层中半死不活的在轨卫星被紧急调动,高空扫描成像分析结果显示,那东西很像地球人类古早蒸汽奇幻小说里幻想的喷气背包。
“以蒸汽动力为驱动的单兵飞行器?”谢知微惊讶,“这帮古代人什么时候开出这种脑洞了?”
机关偃术在这里发展到一个令人惊讶的程度,那些细小的机簧全部由偃术大师手工打造,可以细如发丝,勾连着机械翼上每一个轴承,让驾驶员可以在空中做出三百六十度大转身这样的特技飞行动作。
“不好。”褚襄皱眉,“他们发现了飞艇最38" 国师曲速归来37" > 上一页 40 页, 大的弱点。”
在地球人类文明进程中,飞艇极具代表性,它无人不知,却昙花一现,从此只在二次元作品里出现,真实世界的使用案例根本没持续几年,军用案例记载更是几乎为零,到后来噱头不再新鲜之后,连广告都基本不再用飞艇了。它最大的限制便是本身的笨重与不稳定,转个弯慢吞吞,像只深海老乌龟,而且自己本身就易燃易爆,当转弯更灵活、系统更稳定的双翼飞机出现在天空的时候,飞艇就是再挣扎也没有存活空间了。
“果然,换一个世界,还是一样下场吗?”褚襄苦笑。
梁国的飞行兵种如同过境蝗虫,他们冲向飞艇,刀刃划过吊篮绳索,上面搭载的投弹手纷纷坠地,唐国目前还没有有大规模配备降落伞,所以落地的射手们大抵凶多吉少。重型飞艇则遭遇了敌人的渗透袭击,飞行兵敢死队冲向敞开的舱门,只要闪过石块,将炸弓单塞进舱门,即便最后没能跑掉,那也划算地炸掉了一台造价高昂的重型飞艇。
这一阵的伤亡令出征以来势如破竹的唐国军团第一次撞上冰山,疼,而且身上瞬间就冷了片刻。
军令来来往往,各种各样的应对方案正在提出,而提供解决问题思路的居然是个……假冒伪劣小产品生产商贩!
唐国第一起大规模制假售假案,被用户告到京兆尹府去,受审的时候假货商贩堂而皇之地说:“我这价格这么便宜,当然是因为质量不行!哈,我这可是家用蒸汽小锅炉,如果早得好、不容易爆炸,我为什么只卖这几个钱?这几个钱你就是买个铁疙瘩也买不下来嘛!什么?受害人被烧断了胳膊?嗬!又不是我逼他买的啊!”
如此理直气壮的狡辩,自然被拉下去重判,并且在《唐国周报》大版面上刊文谴责,呼吁诚信经营,但百姓看过后无非是断了贪小便宜的念头,而科学院却灵光一现——
“我们为什么不制造一种便宜、质量差的飞艇?”
质量差,所以,易燃易爆。不用再依靠什么星际黑洞送过来的芯片,唐国科学家们用上了所有制造假冒伪劣产品需要的易燃易碎材料,飞快造出一批徒有其表、一碰就碎的飞艇,一溜烟派往了梁国前线。
孤云军的飞行军团依旧近身袭扰唐国的飞艇,但这一批的飞艇不一样了,它们本身设计就是一次性的,最长飞行距离也就这一两千米的距离,到了距离,就算没被打下去,它们也会因为质量太差而发生点自燃事故。里面没有驾驶员,唐国的空军以放典礼热气球的方式将它们点燃推出去,精密的机关造物控制它们的飞行轨迹——这是整个飞艇上最值钱的部位了,然后它们将会带着一身火光,轰轰烈烈地在战场上坠毁。
你来我往,在唐国与梁国交战期间,双方的科技水平以一种竞赛般的速度疯长,今天你拿出了飞行器,明天我就掏出了滑翔机,普通陷阱逐渐挡不住蒸汽驱动的重型装甲车,隔天载着大型扩音器的车子开到了战场壕沟外,开始疯狂劝降,第二天城楼上摆出某种机关术造的录音设备,循环播放脏话。
但战争到底是战争,这种科技发展的高潮并不被民众喜闻乐见,如果可以选择,大部分人宁可选择原始文明平安一生,而不是科技新时代的战火纷飞。
从后方传来银鹰的消息,戚咸辗转递上了线报——
“中原五国眼见东陆战局焦灼,欲接受梁国国主请托,联军合围,对我唐国形成包围事态,以六对一,在梁国边境击垮我有生力量,从而瓜分南境。”
任何年代的兵法当中,都很忌讳四面受敌,即便是在广袤无垠的星空,联邦舰队打仗也习惯有个依托,不然真的被全方位包围,大罗神仙也吃不消。
所以蓝珏果断调动了唐国防线。
“传令唐谟向前推进,不必死守南境,向东驻军,与我部互为支援,苏靳与古牧带重甲兵团及大漠骑兵,从侧翼进入中原,控制蠢蠢欲动的中原小国!”
“江婉如带玄鸟营深入,机动绕行,以袭扰梁国内地,朱九率银鹰协战!”
征战多时,各个将军早已习惯了他们上头有两个人同时发布命令,好在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从来没有呛声的时候,于是大家纷纷认可了连载小说里的说辞——国主和他的国师在卧房里早都把需要呛的地方解决完了。
全面战争中,便又是一年新年。
鹤临关与东洲垂云关遥遥相对,驻守此处的卢渊接到的命令依旧是固防,他身边唐国本土士兵很少,几乎都是变节投诚的当地齐国士兵,所以新年的习俗也和唐国的有那么丁点区别。
但仔细想想,卢渊自己是个陈国人,过节的时候总还记得陈国的传统,于是这个新年就变成了奇奇怪怪的大杂烩,不少士兵接受了卢渊的训练,打心眼儿里开始尊敬长官,于是想让不能回家的长官有点故乡的感觉,费尽周折搞了一堆唐国年俗年货,卢渊只能尴尬微笑——
这是什么玩意儿我也不了解呀!!!
雪从天际坠落,新年这一天正好在下雪,鹤临关的飞檐再一次雪白。
主战场在东洲——卢渊登上城头,下意识向东望去,不知道那边……国主和神仙哥哥好不好。他也已经不再是当年吵吵闹闹的年纪,如今见了褚襄,恭敬行礼口称先生,断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顺嘴抛出一句“神仙哥哥”了,如今连褚河星都学会了像模像样行礼喊“兄长”,而不是一口一个妖星大哥一类容易被人抓去当异端的词。
但褚先生或许真的是神仙吧,卢渊想,有了他之后,好像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而且……先生长得真的像神仙一样好看啊!
飞雪落进了卢渊的眼睛,有点迷了眼,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然后不经意抬起头,在大雪纷飞的地平线上,看到了奇异的颜色。
“将军——将军——————”
马蹄声疾驰而来,踩踏在雪地上,有一种令人不安的瑟声。
斥候从马上跌落,卢渊从城头狂奔而下,那名斥候血染重衣,一口血喷在他脚下。
“将军!中原线报……有假!五国联军……没有走东洲,他们……向鹤临关来了!”
第110章
卢渊一把抱住了倒下的斥候,说完那句话, 斥候这口气便松了, 随即也就再不能睁开眼睛,身边的赤鸢摸着他的脉搏, 遗憾地摇了摇头。
五国联军!那是五国联军!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地平线上赫然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这个新年夜注定不会再有人惦记着欢庆, 肃杀的气息在鹤临关内外弥漫。
原齐国士兵显得惴惴不安, 因为兵临城下的五国联军当中,也有齐国的那么一小支。
这是什么逻辑?齐国新王再怎么昏庸, 居然到如此地步,竟然能做出派自家人打自家人的事儿不成?鹤临关内的守军并不是私下变节, 他们是接到了国主的手令,允许唐国将军接管防务, 这段时间内许多齐国好汉也是心心念念以为自己在报效祖国,谁知冬来变天, 城下的敌军里, 站着和他们同气连枝的兄弟。
“秋将军,这……这……”
鹤临关内的士兵纷纷转向了齐国将领秋全, 如今被编做卢渊的副将,这名齐国将领往日的油嘴滑舌和官架子统统消失不见, 脸色青黄不接,表情惨然地盯着城外齐国的旗帜, 同样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于是他也只好来问卢渊:“卢将军, 不知唐国国主可有什么指示?”
蓝珏没有指示下达给卢渊, 因为通往东洲的路,想来早已被截断,派出的信使一去不回,断然没有可能通讯。但卢渊心里清楚得很,唐国如今主要兵力尽在东洲,一旦鹤临关被破,那鹤临关背后,就是一览无余的唐国土地,整个南境不再有遮拦,到时候,东洲的唐军将会是失去根系的叶片,终究只能飘零。
于是卢渊表情宁静,甚至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容,他冷静回答:“我们固守此关!此乃敌人背水一战,虽然看着来势汹汹,出乎意料,但早在国主与褚先生预料之中,不然,我怎么会早早到此,训练了你们这么久?”
鹤临关不能失守,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守住鹤临。
“可是……”士兵中有人不安地说,“为何我们齐国也出现在队列里?”
“难道……难道我们被我们的国主抛弃了 ?”
即便不是抛弃,也难说齐国的新君还记不记得鹤临关的齐国守军,如此一来,卢渊自然也不会帮他解释,秋全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一时间消沉的气息开始蔓延,所以卢渊登上城头的时候,便这样说:
“我想你们都听过这样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你们也都知道,天下大变,江山面临易主,我说该醒醒了,谁还做梦以为如今不过是日常小打小闹,你割走我五座城,明天我拿走你一片地?”
“我不想替你们的国主做任何解释,我也没资格替他说话,但我想说,如果你们真的被抛弃了,那你们应该偷着笑,做梦都能笑醒过来那种,为什么——难道你们还看不出,这江山,即将落入何人之手?”
他踏上城头,拔剑指向东方:“五国联军为什么这时候突然来鹤临关下?他们是被逼来的!因为我唐王——蓝珏,正率领雄兵强攻东洲,一旦拿下东洲垂云关,皇城近在眼前,在此之前,他们还有最后最后一次机会,妄想反扑,所以我说,你们看看那些五国联军,你们看到了什么?征服天下的霸气?没有,只有恐惧!他们是被恐惧驱策而来,叫得再响亮,也不过是欺骗自己的口号罢了!”
“但你们不一样!”他大吼,“你们被一个愚蠢的国主抛弃了又怎么样,你们马上就要建功立业,要成就千古传奇,到时候,整个天下都是你们的天下,你们还在乎个狗屁的国主!”
卢渊想,我跟先生学会了战前动员,不过要是先生在,肯定不会忍不住讲脏话的……但真的是情绪到了,顺口,太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