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麒没料到他还记着,想了想,反手从乾坤袋里放出来一只小手指大小,正在呼呼大睡的小精灵。
“它生前是个六岁半的小娃娃,很可爱很听话。可惜,被圭离杀了。他太小,世间的许多东西都没有见识过,不甘心离开,我就把他的魂魄暂时融进一只化形失败的精灵身上。等紫幽兰花开了,我就把他的魂魄烙上印记送入轮回,他还能沿着原路找回来。”
荀英没全理解连麒话中的意思,又问一遍:“那他是你最喜欢的人吗?”
连麒抿着唇看着荀英,说道:“他只有六岁。”
魔本来就没有脑回路,现在变成了人,理解力稍微提高了些,他努力想了想,终于有点儿明白,对孩子的喜欢和对大人的喜欢是不太一样的。
然后他问连麒:“那他是你的孩子吗?”
连麒摇头:“不是,他是我一位好朋友的孩子,不过我的好朋友和他的妻子都已经死了。”
魔尊对于死并没有太大的概念,但看到连麒眼睛里蒙上的那层灰暗,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便顺着他的心意道:“那就去吧!去白鹤山,看看你那些花花草草。”
白鹤山果然种了许多花草,魔尊上次来的时候都没看到。
白鹤山的风景也很美,只是荀英觉得这里并没有北雁山待着舒服。
因为,总有人来找连麒,连麒看起来也很忙。
腰间的白索早就在荀英不断追问,然后连麒亲口承认喜欢他之后被解掉。
荀英觉得连麒不会再逃,可惜他也不像之前那样,只属于自己。
连麒从被捏碎的桌角,窗棂,还有极个别被揪秃了的枝丫,以及夜晚无度地索求中,看出魔尊憋的一肚子暗火。
终于,这一天,他善解人意地对荀英说道:“你是不是在这里住得不开心?要不,我们去你的魔宫住几天吧!”
魔尊一听这话简直要开心地跳起来。
他抱起连麒在地上转了好多个圈圈,笑得如同一个天真的孩子。
他极不喜欢和别人一起分享连麒的感觉。
虽然连麒对他说过,他和那些人在连麒心里的位置不一样。
但每当连麒让他在一边等待,他自己则去和那些人说事情的时候,魔尊都会被气得咬牙切齿。
甚至有一次,魔尊正在夜晚的时间里独自享用完完全全的连麒时,被突如其来的叫唤给打断。
连麒推开他,完全不顾他还没有疏解的欲望,穿好衣服就出去了。
然后一直到快天亮了才回来,据说是为了一个突然走火入魔的小修士撞坏了三三乾坤阵的阵门。
荀英当然是知道的,因为他在连麒走了之后,出门将一块大石砸得粉碎,然后就悄悄跟了上去。
他怎么知道那些人里,会不会有那不长眼的,碰到连麒儿?
碰一下都不行!
现在,他的连麒儿说要陪他去魔宫,终于不用再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了。
即使连麒儿说过,那些人是“朋友”。
离开白鹤山之前,恰逢紫幽兰花开了。
连麒想要将那精灵上的小娃娃魂魄送入轮回,却被酷酷地拒绝了。
“我现在好好的,谁要去轮回,万一一个不小心轮不回来了怎么办?”小精灵上的娃娃这样说道。
“所以,你要以精灵之体活下去吗?不做人?”连麒问。
小精灵猛点头:“不做人,做人有什么好的!”
一旁荀英插嘴道:“做人当然好了,做人会得到真心喜欢自己的人!”
小精灵对着荀英翻了个颇为不屑的白眼,骂了句:“傻缺。”
魔尊不懂什么是礼貌礼数,半点儿也不在乎小精灵骂他,只得意洋洋地搂着连麒亲了一口,对小精灵炫耀:“你不做人,那就永远也体会不到我的快乐了。”
最终,小精灵坚持己见,不去投生轮回,而是以精灵的身份活下去。
那朵开放了的紫幽兰花,便被连麒收进了乾坤囊袋里。
去了魔宫并没有住多久,连麒就因为老是碰见圭离而郁郁不乐。
“要不……再回白鹤山?”魔尊提议,虽然语气里是谁都听得出的不情愿。
连麒摇了摇头,道:“还是去北雁山吧!你不是很喜欢那里吗?”
魔尊一听立刻又乐开了花,抱着连麒就是一顿亲,然后贴着他的脸颊亲昵地磨蹭:“连麒儿,你最好了。”
连麒眸色之中暗影闪动,又说:“这次带上魔灵一起去吧,白华真人上次说过,希望能让魔灵帮他几个小忙。”
白华真人就是那位大夫的师兄,他帮魔尊完成了心愿,这时候想找魔灵帮忙,那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因为以前圭离就时不时让魔尊或者魔灵帮忙做这做那,杀这个吞那个的。
如今连麒亲自开口帮白华真人讨魔灵,荀英怎么可能不答应。
————
那天,北雁山上罩满了乌云,冷风呼啸,并不是个好天气。
这么些天,封魔的阵法已经准备完成,只等着连麒请魔入瓮。
踏入阵中的瞬间,魔头已经隐有所觉,只是不肯相信罢了。
直到走在他前面的连麒顿住脚步,默然许久之后猛然回头,长剑在手,直指荀英心头。
那么久的探究,那么多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刻会来的如此轻易。
封魔,并不是一件做不到的事情。
只要,别让执剑之手在关键的时候颤抖。
那边传来魔灵的怒吼,连麒知道,该动手了。
剑往前刺去,却被一双手握住,只插进了半寸的距离。
手掌上的血顺着剑槽流淌而下,那也是连麒的一碗心头血。
“你要杀我么?”魔尊抓住剑,不甘心地问。
“对。”连麒干干脆脆地承认。
“为、为什么?”不必问,可魔头还是问了。
“因为你是魔,因为你吞噬过成千上万条的性命,这里面包括我的兄弟朋友,还因为……你不该招惹我。”
魔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自从化出身体,他的确更清晰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开心和怦然心动。
可同样的,他也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什么是痛彻心扉的痛苦。
“我是魔,我也吞噬过很多生命,可是、我喜欢你,你说过的,也喜欢我。”
连麒维持着自己的表情,不想露出任何一丝不应有的情绪,他说:“那又怎么样?喜欢你就可以抹杀你做过的一切,而不去还天下一个公道吗?”
魔显然不明白“天下公道”的含义,天道的真理难道不是“弱肉强食”吗?
以前他吞噬的力量和所有生灵,难道不是因为太弱小而活该被淘汰吗?
可他的连麒儿那么生气,那么坚决。
他要杀了他,毁灭他。
“好,”魔说,仿佛是下了决心一般,虽然语气里仍旧是难掩的悲伤和痛苦。
“我可以去死,为你说的那些人还一个公道。那、你能还我一个公道吗?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什么都能给你,你能给我一样东西吗?”
连麒目中神色有些难以自持的哀恸。
他忌惮魔,算计魔,万般思虑,想过那将会是一场不容易打的仗。
唯独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种结果。
“我让你死,你真的会去死吗?”连麒问荀英。
“会。”荀英回答:“但是你还没有答应我,给我一样东西。”
连麒于是问:“你要什么?”
荀英抬起满是鲜血的手,指着连麒腰间的乾坤袋,说:“那个紫色的花。你不是说过,如果用它在魂魄上印上印记,来世就还能沿着原路找回来吗?如果有一天我找了回来,你能不再生我的气,好好地喜欢我吗?”
连麒怔怔愣愣,忽而间感觉到眼眶里温热泪滴滑落脸颊。
他从小修行,感悟天地大道,从不曾流那无用之泪。
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却又是为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杀有点儿虐,下一章回到三百年后就不虐啦!
≡ω≡
第50章 第四个替身:我就是我
苏晓辛猛然睁开眼睛,仿佛是从溺水窒息的噩梦里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有人伸过手,为他轻抚着胸口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苏晓辛慢慢将目光转向眼前,沈斯卓的脸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苏晓辛伸出双臂,一脸哀伤的表情。
沈斯卓很快俯下身子,将他紧紧搂住。
紫幽兰花带着他前往的记忆里,长剑最终没入荀英的心窝,再拔出时,鲜血溅满连麒的脸,血腥的气息直冲鼻端,刺地他泪流满面。
“连麒儿……你是我的连麒儿。”抱住他的人在他耳畔轻声呢喃。
怔愣了好半晌,苏晓辛才从感同身受的巨大悲痛中缓过神来。
他现在是在世界中,他不是苏晓辛,抱着他的也不是沈斯卓。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谈情说爱,而是来拯救苍生的。
他慢慢推开林知逸坐了起来。
“说一说吧,怎么才能彻底解决魔灵的问题?”
还在为数百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而喜不自胜的林知逸,一时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啊?”他懵懵地问。
“魔灵啊,被我当年封印在了北雁山封魔地,现在它好像苏醒了,不知道会不会挣脱出来,你不是魔尊嘛?有什么比较快捷的法子解决?”
“哦……”林知逸傻愣愣地答应一声,挠了挠头说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苏晓辛瞪大眼睛:“为什么你会不清楚,它不是你的宠物嘛?”
林知逸仔细回想了一下,开始试着整理思绪:“我们是在无尽海里出生的,后来我嫌我自己太脏,就从本体里脱离出来,所以它也不算我的宠物,而是……”
林知逸又挠了挠头,一时不知该怎么表达。
苏晓辛却有点儿听明白了:“所以,它不是你的宠物,而是你的一部分?”
林知逸忙点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把我觉得黑漆漆吞噬过很多生灵的那一半,与相对干净,意识强烈的这一半分开了。”
苏晓辛默然沉吟片刻,嘟囔道:“那这么说,我杀的那个,是还算干净的你?我杀错了?真正该杀的,是魔灵?”
林知逸忙拉住苏晓辛的手安慰:“你没杀错,我就是它,它就是我。反正我也没有真的死,你不用自责的。”
苏晓辛一下子把手抽回,嘴硬道:“谁自责了,我就是、就是……哎呀,反正我当年就算想杀它也杀不掉。”
这话是真的,在记忆里,连麒杀了荀英,又几乎耗尽了灵力修为,好不容易才将那魔灵封印。
林知逸又去捞苏晓辛的手捂进怀里,说道:“我会帮你一起想办法的。”
苏晓辛这次没再抽回,任由他亲昵的动作。
他能感受到连麒对荀英的感情,或许是因为古板的修行大道上,从未有人胆敢对连麒做出那般亲密的愈矩之事,也有可能因为荀英那副满心满眼都是他,完全地信任他,甚至把生命都交付的赤诚和无悔,让年轻的连盟主不可抑制地动了心动了情。
“解决了魔灵的事,你就能和我在一起,不会气我恼我杀我了吗?”林知逸将苏晓辛的手捂在心口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晓辛,痴痴问道。
苏晓辛心口一阵酸楚,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他的感觉,还是连麒的感觉。
仔细想想,又觉得无需仔细分辨,不论是连麒对荀英,还是苏晓辛对沈斯卓,都是一样的感觉,无端的疼惜,和无法克制的悸动。
于是,他对林知逸回答道:“我会和你在一起,不会再气你恼你,更不会杀你,因为你这么乖。”
被夸乖巧的林知逸开心极了,再次张开手把人紧紧搂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接着,门被敲响了:“师弟,大事不好,封魔之地崩裂了,魔灵出世。”
苏晓辛:“……!”
林知逸:“……”
被封印三百年的魔灵出世之后,脾性一如从前一般暴戾,几乎要将天地尽毁。
好在不等它有太过激烈的动作,林知逸就赶到了。
黑漆漆的一团魔物,很快停止了滔天的暴怒,有些茫然地在空气中嗅来嗅去,最后嗅到了林知逸的脚旁,一下子像是确认什么似得,发出兴奋而又委屈的呜咽,蹦蹦跳跳地朝着林知逸蹭过去。
林知逸本是不想让魔灵一身漆黑蹭到自己的,可又实在觉着它有些可怜,便一脸无奈地望向了苏晓辛,盼着他别因为自己被魔灵蹭脏了就嫌弃自己。
苏晓辛却偏偏要逗他,故意叉手而立,冷下了一张脸。
求生欲让林知逸立刻一脚将魔灵庞大的身子踢开,施法术利落地把自己弄得一干二净,然后又悄悄往苏晓辛身旁挪过去。
苏晓辛看着魔灵庞大的身躯有些发愁,也顾不上再逗林知逸,正要一本正经地跟他商量一下怎么处理的问题,忽然看到被林知逸踢到一旁的魔灵突然间再一次狂性大发,山石崩裂,地陷山摇,鸟兽惊飞。
跟着苏晓辛一起前来的修士有些修为低的也被波及摔翻在地。
更有浮在高处观望的修士大呼:“远处也有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