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9月8日的早上Return1.1
满地都是血。所有血开始向一个地方汇聚,他的兄弟都往那里去。他跟着红色水流跑。伸手去抓。抓不住。水流是倒流往上的瀑布。艰难爬上去,红色水流都是从一把小弯刀出来的,那人转身,笑着喊他葛格。
被噩梦惊醒过来,眼前还是那间重症监护病房。
旭环顾四周,白露的时节,窗外野草没有结霜。忧心的爸妈,担心的哥哥,糟心的瑞哥哥,死鱼眼的小霍霍,气冲冲的牛仁,连成二跟狗子也在。
“我怎么?”
“你怎么了?你忘了吃药你知不知道!露露没跟你说吗?睡前一颗!救急一颗!药都不带你怎么吃?!我没跟你说注意身体吗?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想死直接去!别进我医院的大门!我早上刚把你治好送出门,半夜十二点你又被抬回来了!我一天几台手术你知道吗?你闲的没事儿干我可没那个功夫陪你!吃药!你大爷!”
牛仁胡乱发泄一通,摔门出去了。
旭可算体会到什么是振聋发聩。他放下手,揉揉嗡嗡作响的耳朵。
“人这么齐呢?我怎么了?”
没人说话。
床板咯吱几声,成二爬上来了。
从成二口中他总算知道醒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从石柱间隙里掉下河。金丝眼镜第一个跳下去救他。本来都已经送到岸边拿狗子的麻绳绑好准备拉上来了。十二点钟声响起,仿佛丧钟一样。下水道系统定点泄洪。发大水只在一瞬之间。金丝眼镜,也消失在一瞬之间。
温婉抓起他小手,心有余悸:“旭,药我给了一瓶霍带着。你可千万记得,别一个人耍小聪明,自己跑出去。妈妈求你了。”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宁正一个劲儿地安慰她这次是意外事情都过去了。
旭也是劫后余生,连连说着知错的话,答应有事找医生找病友。
然而他心中,还有一个疙瘩解不开。
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完了。改变不了。
旭在温婉的怀抱中试探地看着子居。后者并没有异常反应。
几番可谓警告的提醒之后,各自上班上学。
留下来的只有小霍霍,成二跟狗子。霍山扣被牛仁叫去训话。
旭一摸裤脚,果不其然换上了宽松的病人服。□□怕是被大水冲走了。
两个孩子异常兴奋。
狗子更是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大哥大哥,我们决定跟你了。”
“我不做大哥很久了好吗?”
“可你有喷子(枪)。”
说着真拿出来他昨天买的□□,连他让老板钢印的居字也还在。
旭连忙抢过来。“还给我!小孩子不许玩这么危险的东西。”
把套筒向后拉动一点,保险销卡在分解缺口里面,卸下弹夹。里面的水淅淅沥沥流出来。
“坏了吗?子弹会不会突然射出来?”
成二揪着小耳朵,屏气凝神,生怕枪支走火。
旭揉乱他一头黄毛。笑话他:“胆小鬼。”还好没有出什么问题。
他这一套分解拆卸又重装,行云流水。狗子眼里渴求更深。“大哥,你就认了小弟吧。”
“不认。”
旭盖上被子。
狗子小嘴能挂油瓶儿。
成二灵机一动:“你的命是我们救的。”
“对!成二的麻绳为了救你都泡发不能用了。他家就这一条麻绳!”
旭掀开被子,皱起眉头。“拿来换这个?”
成二,狗子对视一眼,义无反顾地疯狂点头。
旭被这些年少无知的家伙气笑了。一个枕头砸过去:“你们这点儿出息!赶着趟儿给人当小弟呢!”
“跟着大哥绝对没错。”
“我哥哥说能把枪玩得漂亮的人功夫不会差到哪里去。”
成二的哥哥叫成一。两兄弟相依为命。成二靠哥哥做青头看馆子打外人养活一家。身上的校服还是狗子借他的。吃的没多少,人也长得蔫儿黄蔫儿黄的。青头的工资不算低,比混混好一些。
寻常人家做平常生意能养活自己,哪里会铤而走险主动入会?成二这种不是继承家业的,要么是欠债累累,要么是染上费钱的恶习。成二这乖孩子怎么看怎么是小霍霍山扣那种被爸妈拖累的。
旭很感谢他们救了自己。心想自己也是过来人,找到靠山那种感觉,真是溺水的人能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他不忍心拒绝,也就只能收了。他一个月三万的零花钱再养两个小屁孩儿都不是问题。现在自己这身体也不方便,小事让他们跑个腿也方便。
“狗子,有没有电话?”
狗子摇头。
隔壁床伸过来一双瘦骨嶙峋的手。
旭接过手机道声谢。
“不用。小公子客气了。”
这声音?
旭一把掀开窗帘。可不就是他瑞哥哥的秘书甄敖角?
从前廖天瑞忙着网站开发,没有空接居放学都是这甄敖角给他当的车夫。
此人名为真傲娇,性子倒坦率得很。居蛮喜欢他的。
旭看他脸色惨白,知道不好。“小傲娇哪里不舒服”
甄敖角勾勾手指头示意他过去。
还没动呢,狗子连床带人把他搬过去把俩病床并拢了。
甄敖角拉近他小脑袋,近到连彼此身上药水味都能闻到。甄敖角来回磨蹭着他额头。“小公子今天这么懂事呢?小傲娇哪儿都不舒服。”
旭回蹭回去。“好啦好啦,蹭蹭我六岁的小傲娇,痛痛飞痛痛飞痛痛飞走了~”
“哈哈,跟大公子学的吧?这招。”
住院的日子极尽无聊。俩孩子跳格子玩花绳,旭跟甄敖角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这才知道甄敖角是心脏突然不行来就医,却被牛仁告知没救了,找不到合适的新心脏就要死了。
事出突然,昨晚牛仁两床同时做手术,还两个都没治好,难怪方才脾气上头。
霍山扣很久才回来。一回来先塞旭嘴里一颗药。
“不是睡前一颗吗?”
“遵!医!嘱!”
连一向温吞的小霍霍都生气了。旭不敢再说什么。把药吞了。临走时旭把手机短信记录清除干净,还给甄敖角。
坐在霍山扣臂弯上对他说:“掰掰小傲娇,我会回来看你的。”
甄敖角笑着摇头:“医院这种鬼地方,小公子你还是少来吧。掰掰~”
“你别不信我。你真的会好起来的。”
“承您贵言。”
他不相信,旭也无奈。就算冒着心脏被针扎的痛楚他也不可能说得出我重生时候你还潜伏在大陆警察局这种话。
晚上回家旭蹦蹦跳跳学服务台端菜。活泼可爱。跟没事儿人似得。
“哥哥,给你,红烧肉。”
今天回来没了埋肚子正打算好好讨好一番。
子居眉头一皱,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一筷子送回来给他,跑出去再盛一碗饭。
旭乖乖把红烧肉上交霍山扣,筷子戳着米饭,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就知道他还在介意昨晚的事情。
“不许舔!”
原来是政吃干净米饭准备舔碗,被温婉一筷子敲下去。
宁正马上放下碗开始辩解,“那不是霍做饭太好吃了吗?连这碗都沾上好吃的味儿了。”
“下次我做饭。看你还舔不舔。”
宁正深吸一口气冲楼上喊:“瑞瑞,明天中午,黑天鹅,订一桌。”
“霍炒菜。”
宁正又:“瑞瑞啊,不用了。明天还在家里吃中饭。”
温婉在桌子底下给他一脚,可以看到宁正明显痛的嘴角抽搐。“你就这么嫌弃我的厨艺我这手艺可是养活了温家上下几十口!”
被掳走的童年都在温家过,口味重实在难改。偏偏今天的菜,除了昨夜的红烧肉,清一色全部是青菜。颜色最鲜艳的是拌三丝。
宁正解释:“我吃不得辣。”
温婉开了老干爹。“川菜也有不辣的。”
旭很给面子地哈哈笑。
霍山扣呵呵两声:“开什么玩笑。”
温婉发脾气了,死戳一罐老干爹,狠瞪霍山扣。一家人谁也没说什么,吃了一顿午饭。
下午四点,黄妈来打扫,隔两分钟就来看看小公子还在不在。
霍山扣在跟甄叔整什么安保系统。出去按一下指纹,进来按一下指纹。一进一出都得记录在案,还得对的上。
“整个跟坐牢似得。”
旭埋怨了几句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子。眼睛里溢出半点泪水。
他是知道的。所有人都对他很生气。他昏迷的时候爸妈肚子里都骂了千百回你这儿子是要气死我们。
“对不起。”
他蜷缩起身子,挡住脸。口袋里响起了药片碰撞的声音。
下午五点,黄妈离去,霍山扣的安保系统只差录入指纹这最后一步。
按照计划,廖天瑞回来了。
在医院的时候旭给那熟悉的号码发了短信。“爷爷,帮我杀一个人。”
爷爷一如既往地对孙子的要求百依百顺。
旭想了想,又发了一条:“这次行动我要参与。我要亲眼看着他死。”
远洋那一边等到他跟甄敖角告别还没有回信。旭不死心又发了一次。爷爷估计被他折腾的没法子。发了一句:“带药。我让瑞瑞跟着。”
果然,他的事爸妈告诉爷爷了。旭回:“提前吃了一颗。”
有廖天瑞领着,甄叔连理由都没有问就放车子通过了。
旭坐在后座对自己的囚徒待遇相当无语。“我现在就像一只笼子里的金丝雀。不甘寂寞,出牢笼又要被大太阳晒死。”
“吃药。”
旭拿出药瓶,在后视镜监控下又吃了一颗药。
再次来到桥上旭发现所有莲花石柱都被临时加密了,一眼看过去都是柱子穿插着木板。间隙里伸一根胳膊都会卡住。
“丑。”
“临时救个急。”怕你又出门。这一句廖天瑞没有说。大家心知肚明。
“寸金尺土二堂的办事效率就是高。公共设施基建连审批的琐碎步骤都省了,直接开工。我拜托爷爷的事也是这桥的人办的?”
“青木堂。”三当家管辖的堂会。黄赌斗后援,全能的一个堂会。
“虽然有点大材小用,全当给我救命恩人敬个礼吧。”
国字脸被押上来的时候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小娃娃眼里为什么会闪烁着血色。
旭像一只逮到老鼠的猫,不着急吃反而饶有兴致地在手掌心玩弄着猎物。他绕着国字脸走的每一步,在国字脸听来都是挥着勾魂索的黑白无常在步步逼近、嗤笑。
“你应该跟他一起的。”
“你爱他。”
“他也爱你。”
旭停下来问他:“为什么你要一个人逃掉呢?”
被雪白的脚丫挑起下巴。国字脸连声音都在颤抖:“我不会游泳。我有去找人的。我~”
“你没有回来。”这就是事实。
冰冷的铁块抵在他的脑门。旭把手从扳机移到枪管上。“拿着。”
国字脸看看身边围着的一圈黑衣服,不敢反抗。
旭又说:“开枪。”
“不是。我~”
枪声响,落水声起。
咳嗽声止不住。
兴奋、复仇的快感、对死者的安慰、身体的不适,全部叠加在他六岁的病体上。
“有不需要自己动手的办法。”
旭咳嗽两声,“我要他们死在同一个地方,死在同一个人手里。”
这是他对恩人最后的回报。
第12章 小公园的东边
那之后,旭右手打上了石膏。
听牛仁说是因为枪支的后坐力击碎了本就脆弱的手臂血管,顺便来了个粉碎性骨折。一个月内这右手是不能用了。说这话的时候牛仁眼里冒出来的火能烧死他。牛仁大概没有见过这种重病缠身忘了带药、马上又把自己搞骨折的病人。
旭倒不以为然。
从前血拼死斗,哪一次不是以命相搏?为了报仇,这点小伤算什么?
因为是伤了右手,晚上吃饭的时候还是有点不方便。
宁正把位置调换了一下,变成绕着大圆桌顺时针数过去分别是宁正、温婉、廖天瑞、霍山扣、旭、子居。
宁正这么安排本来是计划霍山扣在旭右侧给他喂个饭。
结果饭刚放上来,子居就把菜送进旭嘴里了。
旭还担心哥哥怨他未能及时赴约。如今看来,现在不同往日。他有充分的理由不能赴约,值得哥哥原谅。
“再来一口,啊!”
在爷爷的短信来往中,旭知道了自己恩人的名字-贾清,并且请求爷爷把尸体葬在历代日升会兄弟安息的青木山。
听说贾清尸体打捞上来之后,当事人的弟弟抢了身边刑警的□□,连凶手都不知道就说要替哥哥报仇。英明神武的警局精英反手一个擒拿轻松制服。这事儿旭不知道爷爷怎么打点。最后竟然风平浪静。那兄弟手臂上戴上黑纱。再没有提过为兄报仇的事。
当晚,霍山扣因为要录指纹的关系留宿宁家。
一楼是主卧房,宁正温婉的。还有下人房和旭的房间。剩下二楼有三间客房。在宁正的强烈要求下,旭以防止睡梦中出事的名义被塞到子居的房间。
空出来霍山扣一间,廖天瑞一间。宁正的意思自始至终都很明显,你俩不能在一起。
这倒是方便了旭。正好跟哥哥打听9月7日当晚的事情。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谁知道,夜幕之下会发生什么事。拐骗一个十岁的孩子,把人孤零零落在黑漆漆的小公园里。任由他看着树影张牙舞爪像怪兽,听着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真是“好弟弟”。
想这些做什么?人都不在了。
一对核桃儿,一包小鱼干,全家福照片,照相机,一对高保真耳机,一尊滴水观音像,一套霸王别姬的戏服。
枕头跟被子跟哥哥共用一份。
旭站在自己床前掰着手指头数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用带。
“手机明天买,钥匙妈妈不给我。对啦!存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