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解铃还需系铃人。旭要找一个人,宁十八。
前世,居遇到宁十八的时候,后者正好失恋。离家出走。
他托腮坐在母亲中学教室窗前,一脸生人勿近。吓得莫逆也提醒居不要去招惹这个人。
居看他大眼镜小眼睛望着窗外大陆的方向,背影萧索,按耐不住主动上前打招呼。“我叫宁子居,你叫什么名字?”
“李,十八子的李。”
“我叫你小李子吧。”
后者明显不悦。居解释说他的朋友都叫顺子、段子什么子的,这样好记。
宁十八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回握了他一直伸出来的手。说了一句居从前没有发现的大不敬的话。他说,“你们都没发现这种叫法很像太监吗?”
居是真的没发觉。现在被他这么一说,自己先笑出声。最后决定是叫李子。
旭回到庭院的时候气氛有点微妙。宁老爷子安夫人跟宁安生,宁日宁正廖天瑞全部齐聚一堂。各个面色严肃。
一问才知道,原来宁三打了宁十八。因为嫌弃衣服只有白色没有其他颜色这么小的事情。不管如何,兄弟打架是大忌。宁安生不会轻易绕过两位当事人。宁三被罚跪佛堂。宁十八逃了。宁安生的意思是要抓回来好好教训。
旭也赶紧出门。他要赶在宁十八被宁安生的人找到之前找到他,带他到宁安生面前认错。
一出门,旭就遇到了熟人。门口站着杨留,手上正抱着同样往里面探头的奶娃娃。
“你真的带你家阳阳过来给我看了?”旭下手冲着奶娃娃的肉肉脸就是一顿好揉。
“不是。这是我小外甥阳阳带回来的儿子杨河。水宝宝乖。叫小旭哥哥。”杨留抱着杨河带给他看。
小杨河抱着腿瑟缩探出头来,奶声奶气地叫,“小旭哥哥。”
同样是12岁的年纪,竟然还能保持8岁那么水嫩的皮肤。旭的理智断线了。抱过来下嘴就是亲亲。
杨河心不在焉,只看着门内。
旭逗他问他是不是没见过宁日这么高大的人。
小杨河被煦调戏没反应。
宁正察觉有异样的目光,看过来门外。
“宁日”问,“正,怎么了?”
小杨河忽然扭捏着小身子哭唧唧起来。“小旭哥哥,不要。呜呜~哥哥救我。”嘴里嚷嚷着要推开旭。
门内,宁正听到小孩子的吵闹声。摆摆手,“没什么。以前被爸爸,你,盯着不敢犯错。现在被人一盯,心里就慌。老毛病了。”
门外,“哎哎哎!当心把醋撒了。”
杨留抱回来顺手拿回醋挂在腰间。“看你多可爱。小旭哥哥多喜欢你呀。小旭你干嘛?”
旭抹一抹鼻血。从怀里掏出纸巾给堵上。解释道:“有点上火。好软。来。叫声哥哥,我再抱抱。乖。”
杨留满脸警惕,抱起杨河,撒腿就跑。旭追。
“你跑什么呀?”
“离我家水宝宝三百里!臭恋童癖!”
“我没有呀!这只是上火!上火!你信我。”
没人信他。
旭追着人绕着池子跑了一圈,没找到人。旭跑到假山瀑布后面的时候觉得身子有点累,停下来,扶着假山稍作歇息。
“人呢?跟丢了?日昇昌高干真不是吹的。躲哪儿去了?”
他确定人就在这附近。旭吸吸鼻子,“啊!好香的醋!我要找到你了。”
沿着味道去找。一定会找到。看到那个一手拿着大眼镜一手拿着醋鸡蛋沾瀑布的凉水热敷眼睛的小年轻,旭惊了。心道果然踏破铁鞋无觅处。
“李子。”
宁十八顶着有点发紫的眼睛辩白,“你认错人了。我叫宁十八。”
“宁,十,八,”
这个名字在旭嘴边回荡了一周。旭笑着伸出手,“你好,我叫宁曦旭,来交个朋友吧。”
李子曾经问他,“你有那么多的朋友,为什么要来找我?”
如今,宁十八问的是:“宁家十八个表哥,除了我,他们都很乐意陪你。”
居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因为你看着窗外一脸等我来撩的样子。”然后他弹人家大眼镜的猪手被卸载重装了。
旭走远一点,道:“我就喜欢跟你玩。”
宁十八脸上尽是无奈。随后看到他身后的人,马上放下东西毕恭毕敬低下头。“父亲大人午好。”
“嗯。一个月不见你,一回来就打架。警局的饭比家里的香?把你胆儿吃肥了?”
宁安生骂骂咧咧站在瀑布前数落了宁十八好久。后者一直抓着大眼镜弯着腰,不时说一声:“多谢父亲大人关心。”没有半点怨言。
“嗯。你表弟小旭初来乍到,不认路,你带他走走。”
“是的。父亲大人。”
宁安生没有惩罚他。留下一件白衬衫,亲手给他套上就算完了。
旭觉得这样偏袒其中一个儿子并不是好事。散步时候旭趁机说了出来。
“他挺关心我的。就是不会好好说话。”
旭有点奇怪。
宁十八继续道:“父亲大人做了一辈子的大当家,坐了半个世纪的高位,趾高气扬成了习惯。父亲大人再也走不下来了。但是我是宁日大伯唯一亲手抱过的孩子。除了那个下落不明的私生子,我是他跟宁日大伯剩下的那一点可怜的联系。”
这让旭想起自家玄关前的那本诗集。间隙里插着这么一句日记:安生啊!安生!儿子是用来抱着亲亲的嘛!那么凶做什么呢?
旭觉得宁日的说法是对的。宁十八看得真明白。所以他敢这么恃宠生娇。可,宁十八是儿子,宁三也是。这么厚此薄彼真的可以吗?
“我不明白。就因为我爷爷在你婴儿时抱过你,宁安生就在十八个儿子之间唯独对你格外亲近?”
宁十八点头。
“这怎么可能?”
“可能。因为他爱慕自己的兄弟。”
“爱,爱慕?”旭的舌头有点打结。
宁十八反问他:“你看不出来吗?”
看着震惊中的旭他微微一笑,“巧了,他自己也看不出来。”
旭捂着信息过载的脑袋,“不是。两兄弟情同手足我可以理解。说到爱慕,你是不是用错词?”
“啧!”
“你刚刚是不是鄙视我?”
“没有。你听错了。”
“你就是有!”
两人就在有和没有之中打闹起来。间杂着武艺的切磋。旭打赌,他赢了宁十八就去佛堂替宁三跪。
旭一拳头直冲他眼睛打,宁十八本能地眨眼,扯动了受伤的眼角肌肉,疼得完全打不下去了。
宁十八输了。
并排平躺在青砖上,看着上方闪闪的繁星。旭问身边的人:“你跪过佛堂吗?”
宁十八侧着脑袋转向他。“你猜我这么乖的孩子会不会被罚?”
旭笑了。“你不乖。一点儿都不乖。小李子。霍秋水可没少在小霍霍面前说你能干。”
宁十八就是当初设计布局的警局小年轻小李子。
宁十八躺平,双手垫在自己脑后。“呀!消息挺灵通。无他。一点恶趣味而已。
霍山扣一家,两代人,两对兄弟都挺有意思的。老实说我挺讨厌那么多哥哥的。尤其是我三娘生的那个大儿子。
我三娘啊!一板一眼的。柚子皮好吃。总不能瑞瑞吃吧?还有更离谱的。说好一个月一次,父亲大人敢来第二次,她能操起扫把打日昇昌大当家。
感情倒也不是不好。父亲大人每年收到妻子们那么多的衣服鞋袜,冬衣总有一件是我三娘织的。每年父亲大人都盼着冬天快来,他好穿三娘给织的毛背心。手下都说父亲大人每年冬天只穿一件白色横纹背心毛衣,可见那衣服多重要。其实不是。我三娘每年都会给父亲大人织一件新毛衣。可她学来学去只会织一种款式。搞得父亲大人每年穿新毛衣都被别人以为是穿上一年的旧衣服。
我三哥也是这样死板的人。我就惦着没织完的毛衣说了一句,三娘你就不能换个色儿。你看看。把我打成这样。嘶!连醋鸡蛋不顶用了。能不罚他进佛堂?
虽说我是故意这样说的。逗一下他就火成这样。傻不傻?明知道父亲大人下了死命令不许兄弟相争。
我跟你说,他们家这个霍秋水表哥更好玩儿。
你知道吗?听说他小时候因为打扁人家的鼻子被劝退学。原因竟然只是因为那人抢了他弟弟的游戏账号卡。
谁又能想到这么一个暴力狂,长大之后竟然如愿以偿,成了警界精英,罪恶克星。
噗哈哈!不行了。霍奶奶告诉我的时候我都要笑死了。”
旭没笑。他很认真地说:“我给你变个魔术。”
顺手把宁安生给宁十八留下的白衬衫拿到瀑布下面打湿。现出上面霍三娘写的日记。
“这是小霍霍跟我说的。你们三娘啊!把这些小心思都藏在白衬衫里。”
这一件,写的是十八怎么还不回家。
“小霍霍也有一件白色横纹毛背心。小得很。每一次脱下来都要废一番功夫。我问他怎么不换一件穿。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说什么?”
“他说这是他三姑姑决定出嫁之后,花轿临门之前给他织的衣服。霍秋水也有一件这样的毛背心你知道吗?霍山扣他爸也有一件。霍山扣他两个姑姑也有。就连霍奶奶霍山扣母亲也有一件。你懂了吗?”
宁十八不答。旭继续道:“三娘想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娘家人跟婆家人在她心里同样重要。后来,这事儿给宁安生知道了。以日昇昌的名义下令,见白衬衫如见日昇昌当家本人。所以小霍霍跟霍秋水两兄弟手无寸铁在安居岛照样活得风生水起。没有人敢招惹白衬衫。没有人敢招惹日昇昌。
你现在还觉得霍三娘的白色毛背心可笑吗?
你没有收到过一件这样的毛背心吗?”
两人分开。宁十八没有受到半点惩罚就回去霍三娘的院子里。
第二天,一个腿脚不便的大小孩蹦哒着推开了佛堂的大门。喊一声,“哥!回家啦!”
里面黑壮黑壮一个人正是宁三。他从昏暗的佛堂走到门口照着阳光。蹲下来给眼前人揉了揉膝盖。抬头,眼里都是怜爱。“十三,下次别去父亲大人门前跪。万一哪天他生起气了……”
宁十三笑着说没关系,这不求得父亲大人心软了吗?
宁三站起来,把这跟他一样跪了一天一夜的弟弟紧紧抱在怀里。
宁十三矮他一点。小脑袋正好抵在哥哥脖颈下。他干脆伸手回抱过去,把整一张脸都埋进哥哥坚实的胸膛里。
十八身边的宁二十三不干了。嘟着嘴像个吃不到奶的小孩子。“二十三也要哥哥抱抱!”
两兄弟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弟弟。
宁二十三是光头小和尚,做佛事讨好安夫人。比较圆滑的一个小鬼头。这一次他在安夫人身边也是念叨了好久,烦的安夫人扔了一本《南华经》罚他抄。
两个大哥一人站开一边,伸手搭了个人肉轿子。最小的弟弟满意了。乐呵呵冲上去坐好。冲着三房的方向下指挥官铁令。“回家吃柚子皮!”
旭躲在墙角,看着这三兄弟情深弥笃,心里酸酸的。
宁二十三跟他同龄,十四岁,没因为生活丢掉本有的纯真,天生脾性质朴,心思不至于遗传霍家人的死板,知道偷偷摸摸给两位哥哥送饭塞垫子,晓得不去跟宁安生硬碰硬。
“他们大概还以为是十三陪跪,宁安生不舍得的结果。谁又能知道是你主动道歉?”
草丛里窸窣两声,没人回应。旭眼角瞥见一抹白。
夜里去霍三娘院落探望宁三的时候,他眼看着宁十八穿起了毛背心被宁三一拳来到脸前又化开大手掌,一根中指轻轻顶了一把他的大眼镜。
“今晚没别的菜。只有柚子皮。娘庆祝我出佛堂特地做的。吃不吃?”
宁十八难得在他面前乖巧地回话,“吃。”
宁三被这狐狸崽子突如其来的温顺吓了一跳。旭告诉过他。他自个儿琢磨了一会儿,也明白宁安生那铁石心肠哪会心软。
宁三总是傻大个的样子,其实心里特别明白。因为他看人能看到人真心里面去。所以他看到宁十八的狠辣,知道里面是真善良。果不其然,段九斤还是被他救下来了。他也看到宁十八的纠缠,知道里面是对他这个哥哥的爱。因为宁二十三、宁十三也是这样爱他。
只是宁十八表达的方式别扭了一些。
潜入警察局为他做地铁基建铺路,替他暗中保护自己霍家那边的兄弟。
抢了父亲交给他的调查大伯行踪的任务。还不肯出面。
一见面就呛,那嘴巴像是灌了□□。对谁都是一脸冷漠。
说着俗气,自己给挑的大眼镜一戴就是这么多年。
说着不喜欢、难吃,筷子还是放到柚子皮上。
说不来,每天还是有一个时间回来看看他们。
宁三忽地觉得自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吼他。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待他。怎么也没法子一下子拉下脸来好言好语相对。
尴尬得眼睛到处瞄。就正好看见了门口要走的旭。连忙叫住他。“哎呦!旭表弟,吃过饭了吗?正好。”回头冲屋里吼一声,“十三!多加一双筷子!有客人!”
里头齐齐响起两声脆生生的回答。“好嘞!”“晓得。”
“把那青巷子里的醋开盖,晒晒月光。”
“娘,不怕晒没了?”
“没了就没了。谁喝不是喝?”
霍三娘甜甜笑着,坐在一角织冬天的白色毛背心。依然是那一种款式。
青巷子里咚一声响。正在陪米醋晒月光的旭被这从天而降的人吓了一大跳。
旭踹了那偷醋还敢弄这么大动静的笨蛋一脚,冲里屋大声嚷道:“三娘!这自家酿的醋就是香。安夫人让我带一壶回去给她尝尝。”
“安夫人不沾荤腥。可这醋白煮很酸的哟!”
“兴许,安夫人就好这一口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