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清亮的声音怎这么熟悉?
前方红灯,司机摘下帽子抬头看一眼车内后视镜。熟悉的大眼镜小眼睛。“你好啊小旭。”又是那含着一口水的声音。
旭三张百元大钞砸过去。“臭十八!难怪你关机了!原来就在我面前!把声音变回来!”
旭已经没好气去问宁十八为什么刚好在这里,还有一台真的出租车。凭校运会时候一个电话出去五分钟不到就叫来一台面包车的本事,区区出租车算什么?
“好好好。听你的。”绿灯。宁十八继续开车。“说吧。要打听谁的事儿?”
“甘露。牛仁医院的甘露。她姑姑是甘草,护士长。”旭说了甘露值班的不寻常。
宁十八,“这个女人有点小心机。但是本性不坏。没什么问题。”
“没了”
“没了。”
“这情报太模糊。我不买账。三百块还我。”
宁十八把钱塞进裤带。“你非要知道”
“嗯!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
宁十八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不出声了。开车在窄小的巷道里左拐右拐,一直把旭送到甘草所在楼下。
全程没有告诉过他具体位置就能走对了?旭扒着驾驶座的皮椅问他:“你怎么知道甘露住哪儿?”
甘草吸毒。宁十八贩毒。吸毒的不给钱,贩毒的就收集她全家大小信息,随时准备限期一过就上门泼红油。旭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大眼睛小眼睛的宁十八是日升昌的十八公子。
“你装学生太像,我差点忘了你是日昇昌的人。”
“在纪念中学,我是宁十八。
小旭,我知道你瞧不起黑社会。我也一样。那又怎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像我这种生来带着太阳血脉出生的人,尤其是这样。我走不出去。”
“我瑞哥哥就走出去了。他是兔子爷的儿子。”
宁十八笑他天真。“在江湖,离了会没了关系,就什么都不是。像廖天瑞这种顶尖上的,摔下来有可能留得全尸吗?”
“我瑞哥哥……”
“不说你瑞哥哥了。甘露的小心思很明显。她想榜上大款,又怕套牢。选中了莫逆这个新会的小分队队长。就是这样。配合她吗?”
“莫大哥入新会了?”
“啧!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霍老师家的派森跟着蓝鲸做西山岛项目的运营。赚钱养同样想法的入了新会他媳妇儿耗子!你瑞哥手下三个上市公司外加一个网站。你三当家,新会龙头。兔子爷,新会顾问。还要我说什么吗?”
宁十八对他这彻底退出的迟钝很是无语。趴在方向盘上很是无力。“为什么你家的事情我比你还要清楚?”
“十八,帮忙叫几个人撑撑场面。小分队队长的婚礼少不了小弟跪拜上酒。甘草的债我还。”
宁十八闻言抬头看他,“莫家以后出什么事,你也扛着?”
“扛着。”旭眼神如此坚决。
宁十八气得一拍方向盘转身过来掐他脖子。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这么傻?他们家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干嘛要趟这一滩浑水?”
“我欠他们一个孩子。”旭说这话的时候,双眼无神望着车顶。
前世的莫逆,是居亲手杀死的。
莫逆为救被对手绑架的甘露,刺杀廖天瑞。失败,被廖天瑞带回堂会受审。三堂主集齐,莫逆认罪,劫持居试图逃出去。上了车,居还在劝他认罪,等廖天瑞处理对手。
“我等不及了。”
“你为什么等不及?等我慢慢跟瑞哥哥说,他这么疼我一定会同意的。”
“我等得了。露露等不了。居,露露怀孕了。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护不了我算什么爸爸?”
“那我们呢?露露是你媳妇儿。我们是你兄弟!喝了血酒就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眼里就只有甘露。你可曾想过团子?可曾想过我们?”
“所以我把你带出来了。”莫逆说完,把车停在路边。
后面,廖天瑞等人的车紧追不舍。莫逆最后一次摸摸他额前睡翘的头发,把早准备好的刀塞他手里,握紧居的手,把刀子刺进自己胸膛。
看到刀子的一瞬间,居整个人都是呆滞的。刀子刺进血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洒在他手上,居的眼泪才醒觉过来。
莫逆撑着一口气,在他耳边道歉。“对不起。居。我失败了。我一个人死,不能连累小分队。你很坚强。不要怪我。活下去。带着小分队活下去。不要报仇。我有今天是我自己咎由自取。你可以帮我救回露露吗?这件事,她是无辜的。还有,你不能怪瑞哥。他只是为了整个日升会着想。听到没有?”
“我不听我不听。”
居推开他,发了疯似的在座位上擦自己手上的血。莫逆的血在汽车皮椅上流成一滩。他再抹,也不过越抹越多。
旭看着自己颤抖的血手。很不甘心。“你给所有人都安排好了。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你这是要我,亲手杀兄。你可曾想过我是怎样的心情?你怎么狠心把责任就这么推到我身上?”
“你是最坚强的。你能做到的。居,这个。”这是莫逆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莫逆手上,是廖天瑞在居初中入学前给莫逆的全家福照片。
旭拿了过来。“原来如此。难怪你说我是不一样的。你早就知道。对啊。我可是红花双棍的儿子。”居含着泪给他一刀痛快。
廖天瑞打开车门看到的是手握小刀往面目模糊的人脸上疯狂捅刀子的居。
居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看到车门打开,转头看着那人,笑了笑,晕了过去。
临时变节,功过相抵。历来没有这种先例,廖天瑞就按自己的想法处理,居任新队长,保住了小分队。
找到甘露的时候,未成形的胎儿从她身体下方流出来。血水顺着青砖缝儿打个洞儿钻进居的身体里。居胃里一阵翻涌,第一次,看到尸体呕吐。
宁十八看他脸色不对早已经松开了手。回忆中醒来的旭强行把反酸的胃水吞回肚子里。“做大哥的,只能扛着。你三哥也是一样的。你应该明白的。”
那个名字,再一次激起了宁十八的不适。他捂着耳朵自欺欺人。“我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啊!为什么你要救布局?为什么你要救段子?为什么你要救廖天瑞?为什么你要救西寅?你要护着你们家,为什么你就是不救我?为什么你要告诉他?”
宁十八捂着耳朵坐在驾驶座上泣不成声。宁十八喜欢宁三这件事,是旭告诉宁三的。也正因为这个,宁十八在霍家院子才待不下去。“我回不去了。”
“十八,放过宁三,放过你自己。”
“玩得很开心嘛十八。那我就放心了。”耳边再次响起这通电话,宁十八知道,自己跟宁三是真的完了。
“好嘛好嘛!失恋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死?”旭故作轻松揽过宁十八。“带你去小西家吃海鲜粥。带你去找我妈咪,让她给你炒个红油下牛下水我给你调香油蒜蓉油碟。带你上青木山吃团团阿姨的艾蒿团子,糯米糕,桂花糕。带你去小霍霍家吃个家常菜。你看,可以去的地方那么多,你怕什么呢?”
宁十八也不是矫情的人。情绪失控也就那么一分钟的事情。再说,宁三结婚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他来安居岛平复心情也已经一月有余。人家新婚燕尔的,他一个人在这边再看不开,还有什么办法呢?这家伙还傻乎乎说了这么久。
宁十八一脸嫌弃地甩开他手,转身继续开车。“喂,给霍老师打个电话。”
“干嘛?”
“去人家家里吃饭不打一声招呼就去啊?”
“哎呀不用。都是自家人。你喜欢吃什么?我们去菜市场买食材。”
“你知道怎么做吗?”
“小看我。小霍霍的厨艺还是我教的。”
“我听你吹!霍老师的厨艺师承他母亲贞跟大哥霍秋水。”
“十八呀,你说你记这么多事情你脑子不累吗?”
“菜市场哪边走?”
旭也不问了。专心指路。
莫逆这人,什么都着急上火一样。一见钟情,下聘礼,领证,摆酒,一个星期全部搞定了。莫逆年龄不够?这种小事廖天瑞早就搞定了。井跟团团下山来也要一段时间,就这么错过了大儿子人生大事的紧急筹备。
甘草还说要回娘家摆酒,流水席摆上三天三夜,叫他们村里人都知道甘露嫁了个好老公。甘露莫逆好多歹说才决定在段子家开的农家乐解决。
那段日子真是忙得不可开交。连团子虞美人也放下排练回来帮忙。刘佳明出手分配任务,七班人帮忙剥花生、撕鱿鱼笋干、洗生菜、烧水拔鸡毛……请来的大师傅小师傅开炉烧乳猪。
小分队的各位搬桌椅累得够呛,埋怨大哥不心疼他们。只有帮忙写喜帖对联的旭知道,着急的不是莫逆,是甘露。莫逆,只是一个妻管严。
婚礼最中间的八仙桌上正正摆着莫逆给三当家递酒的照片。日升会三当家,自建新会纵横西街,无人不知。这一张照片出来,那些道上的已经自觉往自己杯里倒满准备待会儿敬酒了。
“请新郎背新娘下花桥!”
大肥婆红扇子一摇,用她多年练就的大嗓子强行把喜悦告知周围每一家。
莫逆一身大红马褂,甘露一身金线秀禾服。郎才女貌。
敬酒一桌一桌走过去。走到一半莫逆已经是半个身子靠在旭身上,半个身子被子居架起来了。
“喝!”
“新婚快乐。”
“招待不周。慢慢吃。”
“早生贵子。”
“承您贵言!哈哈哈!”
莫逆喝得烂醉。趁第一轮宾客都敬完,子居跟旭一左一右把莫逆架在中间带回小房间坐下。
莫逆整一个红脸关公。喝多了还要脱衣服。子居去外面找解酒药。旭在前面拿着大肥婆留下来的蒲扇死命给他扇风。
“好好好!”
旭应,“好。很好。”
“真好!”
旭,“能跟自己喜欢的人结婚当然很好。”
“露露今天,”
旭,“嗯。很漂亮。雍容华贵。”
“他们都给我敬酒。”
旭,“应该的。”
“不是。”莫逆挥着手指摇头,“是因为你那张照片。他们怕三当家。他们以为我跟三当家有关系。所以他们也怕我。呃。”莫逆打了个嗝儿,“小旭,你那照片哪儿来的”
哪儿来的?
居回母亲中学的时候,莫逆说他是不一样的。居以为是西寅暗中助他。后来发现确实不是他吩咐的。是廖天瑞。这是莫逆死前的照片告诉居的。但是当时居不相信。他更宁愿相信是三当家这个球友不忍心抛弃他。当时的他,脱离了宁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更渴望,重拾这个异姓亲血缘的哥哥的温暖。
那一次,团子一家在青木山上拜祭。看到坟头有桃花。“谁呀!在我祖宗坟头乱扔桃花!”
“居你去哪儿?”
居挣脱莫逆,从山顶往下眺望。桃花啊!有什么不开心就去看看桃花,自然就人面桃花了。他的三当家!零星树木中是那一架丑爆了的奔驰越野车。
莫逆说,“他已经走了。”
团子问他,“宁二哥,你这么着急要追谁?你家的人不都在安居岛吗?你没有认错人吧?”
居环顾四周,飞起一脚踢翻起人家送葬上山的棺材板。在人家呼天抢地的哭喊中,在莫逆一家的叫唤中,旭踩着一块棺材板从山顶滑下山腰。
环山公路盘旋往下走的奔驰拗不过他这玩命儿的。停了车,下车来。举着一个老布鞋,举高,啪的一声打在马路中央。自己抱着头坐下来,问他,“你干嘛呢?”
“我还想问你呢!有种把我托付给莫大哥,没胆见我?”
“谁有那闲工夫?莫逆待你好是他自己的事儿。我跟他非亲非故。还能一句话让他替你挡子弹?”
“呵!日升会三把手一句话指挥不动山野驻守的手下,天底下还有谁能?”
“关你屁事!”
“是。我管不着。我们不熟。我们连同学都不算。就这一个小球的交情!还给你!”旭解开手上佛珠手链劈头盖脸冲他砸过去。
这是居刚到母亲中学时,被禁止再见居的西寅偷偷给莫逆转交给居的日升会三当家信物。
“见此物如见三把手本人。最近不太平。给他当护身符。记住,说是你给的。他要是发现了你就说是自己偷来的。知道没有?”
莫逆把这个给了他,并且如实说了。所以居才敢骗自己,在青木山这边得到的所有帮助都是来自三当家。
“什么信物?谁认识?我们拍一张照片,挂在你家,让那些崽子看着,我宁子居,你罩的。”
“好主意。去啊!”
这两人干仗似的冲到人家照相馆。三当家袖子一捋,肩膀露出一点的老虎头直接把摄影师吓晕过去。
那时候日升会扩张,跟很多堂会合不来。三当家想罩一个是一个。于是拉上了后来跟上的团子跟莫逆一起过来了。
团子倒是乖乖跪下。莫逆不肯。“他不是我堂的堂主,也不是日升会龙头老大。我不跪。”
最后拍出来的照片是:居递茶给莫逆,再由莫逆接过要端给西寅的样子。
这张照片他一直贴身放着,跟莫逆死前给他的全家福一起。这些照片随着他的重生,跟到了宁家玻璃柜,来到这里,真正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
哪儿来的?
我说了你就能知道吗?
“段子帮我PS的。”
莫逆竖起大拇指,“段子这技术啊!弄得跟真的似得。”
因为本来就是真的。只是你们都忘了。
因为国家队训练的缘故,莫逆退会退学去了训练。旭对甘露最满意的一件事就是得知债务还清之后,她把莫逆劝退会了。
团子跟虞美人也在师伯处苦练。井这一家的孩子,算是辍学出去成家立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