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不会告诉自己。这样,他好受点。
他想不到的是,他骗得来自己的心,骗不了自己的痛觉神经。
霍秋水许久不见他发病。慌了一下,军人的警觉使他迅速反应过来走了上前。大男人主义迫使他强压下心头的爱惜。喝道,“过来!”
霍秋水一招手,霍山扣狗儿听到命令一样迅速站起朝他走去。
霍山扣抬起汪汪泪眼偷眼看上方火冒三丈的霍秋水,很是委屈。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的他不敢再说话。
霍秋水被他眼里的委屈刺疼了心脏。伸出手给他额头抹了抹。巴不得自己是个女的,能把他抱在怀里好好揉一揉。
“疼不疼?”
“疼!”
霍秋水更加用力揉,“揉散淤血就好了。回去抹点药酒。就这么干。知道没有?”
霍秋水不敢拿用力揉搓可能导致毛细血管破裂的科学常识反驳这个相信中医神通的表哥,也不敢反抗拳头像砂锅那么大的他。只好自己轻捂着火辣辣的额头,点点头。
发泄了一通,霍秋水的气也顺下去了。他试图一点点耐心地跟这个一点小伤都要哭鼻子的弟弟说硬汉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汗。
后者唯唯诺诺,就是没往心里去。
渡轮拉起了鸣笛。他没有时间了。霍秋水叹一口气,“我不是因为业绩突出被调回去的。是因为这里的龙头容不下我。田局长为了保护我连自己离岛的机会也放弃了。”
他曾经也不明白这一点。差点害死对他关爱有加的田局长。那聪慧的小公子扔给他火漆文书,提醒他,“九号监察组本来是田鸡自己离开这个岛的最好机会。他放弃了。给了你。你自己签字画押的那份文书,九号监察队九个人,少了一个都不是九号监察队。办事不力,欺上瞒下,田鸡是要被日升昌问责的。十点开船,要是误了时辰,他照样受罚。这里面就是那份文书。你自己保管着。为了你的上司,安全抵达吧!小美人,现在几点?”
那个身上有线香的长发“男妓”看了一眼手表,告诉他,“七点。”
临走前,那小公子踮起脚尖拍拍他肩膀。“我们没有车。你的挚友不在。加油跑吧。霍大警官。”
要不是旁人提醒。他又何尝想到这一点呢?自己还沉迷在死人的悲伤中,不懂得珍惜眼前人。差点害惨了一片好心的上司。
霍山扣死鱼眼往上一翻。“这不可能。田基作为一个警长又没有犯什么大错,怎么可能一纸文书降级降到小组成员里面去?”
“不是一般的组员。我替代了他副组长的身份。”
“副组长很了不起啊!还不是小警察一个?连警官都不算。”
霍秋水坚持认为这是田局长的好心安排。两人争辩无果。霍秋水又叹了一口气。拉过霍山扣的头,用额头给他轻轻揉着伤口。
“以前我总在抓贼,抓黑社会。如今被逼到远走他乡。山,我输了。我赔上了唯一的朋友,我牺牲了与你相见的这些年,依然输了。”
他忽然用力抱紧霍山扣。
“山,哥哥不甘心。我不甘心看着自己这么无能为力。我自小就没能为身边人争取过一点半点的幸福。”
第93章 霍秋水
霍秋水出生之后,记忆中有无数的后母。那被后母虐待的悲惨童年一层层剥开都是血泪。
他的父亲常年在附近山庄奔波,为着他们家祖上留下来的百亩良田。瘸了腿也要每天走上百里路。属于他的每一寸土地他都要耕种出粮食,再卖掉发大财。他看着破败的大院子说要赚好多钱,比日升昌更多的钱,把三妹赎回来,把院子收拾得,跟他太爷爷时候一样风光、显赫。
霍秋水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嫁进黑道世家的三姑姑。他只知道,父亲不在的日子里,换了无数的后妈。
用烟头烫他后背的,他忍着,等爹过年回来告诉他。之后他总能短暂得到安息。
最后一个后母对他从来不打。这颠覆了霍秋水一直学到的以恶制恶。往日,后妈打他,他还手,总能解决问题得到安息。
但是这个后母不一样。她生了三个姐姐。住了五年。依然没有被他爹赶走。
因为霍秋水没发现她对自己不好。三个姐姐有吃的,也有他一口。冬天还有新棉衣。
但是这个后母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喜欢骂他。哪怕挺着八月怀胎的肚子也要骂他,“勾引小叔子的贱女人生的下等人!我要看他什么脸色?把你的拳头放开!”
霍秋水知道这个人不会打他,他不能打这个不打他的人。
他心里委屈。他也想骂回去。可他总是嘴笨。什么都说不来。
有一次,天色很晚了。他双手撑着眼皮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就看到这个后母在路上走,差点踢到他设置在路上的细线。
那是跟绑在狼夹子的木棍相连的机关。
村里人说圈里丢了鸡。他曾经上山亲眼看过那独眼孤狼。他今晚就是蹲守一晚也要把这害人的东西杀了。
没想到大半夜的,这个后母不睡觉还在到处乱走。他站出来让她小心。她身子往后倒,灾难就这么发生了。
没了孩子的她发了疯地打他。逮着机会就拿鞭子抽他。
“你怕你弟弟出生,你爹就不要你这个孽种!你敢再撞我一下试试!我告诉你爹!我告诉你!我就是会生。我还要生很多的儿子!我要我的儿子给我出气!让他们欺负你!是你害死我的孩子!我这辈子都不会饶了你!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狠毒的孩子?我是你后妈怎么了?我的孩子就不是你弟弟?你还我的孩子!我打死你这个疯子!”
他光着身子,抱着自己。他告诉自己不能反抗。因为这是他犯下的错。他活该受罚。
他之前总被继母虐打。他爹早留了个心眼。过年的时候回来,看到他身上的伤痕,抄起红木拐杖就去别屋打醒他的最后一个后母。
他那时候就站在屋里,听着外面鸡飞狗跳,后母的哭泣,姐姐的求情,棍子的无情。
没人管他,他就在他爹屋里的地板上睡着了。他爹是这个家的王。他爹的床铺,他不能睡。所以他睡的是地板。
清晨醒来,大街小巷都在传他们家的婆娘要浸猪笼。
浸猪笼是他们村的私刑。那些西装革履的来他们村里说这不人道,被他爹拿拐杖打回去了。
浸猪笼是惩罚犯了错的村民的。把人当生猪塞进长条的竹笼子里。扔进涨潮的河里。
活下来算他命大。淹死是常事。而常事,就是没有几个例外的意思。至少在他活着的前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能在这样的刑罚下活下来的。
他冲上去要救她。他爹一次又一次拉开他。
“秋水,回去。别看。你是这个家的长孙。她不是你妈!她一个贱女人,竟然敢把你打成这样!真是反了她!拉她浸猪笼!犯哪一条?七出你一条没有犯。那又怎么样?我是这个家的主人!你敢打我的儿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一家之主?”
那是霍秋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助。他引以为傲的拳头跟力气,在他父亲这个成年人面前屁都不是。他只能徒劳地在他拐杖下挣扎,看着河里沉沉浮浮的竹笼子。听着曾经火气很大的后母声嘶力竭地骂。
“你以为你们霍家还是以前吗?”喝了几口水继续骂。“霍老爷子死了!日升昌,”断断续续也要骂。“不要你们霍家了!你们,神气个屁!你们敢动私刑!村长,不会,放,放过你们!”
骂他没良心。“你以为愿意给你饭吃?我恨死你!”骂这个家是毒瘤。骂他们全家都是王八蛋。
后母死了。尸体泡发了,把竹笼子撑开了。漂到了下游。被邻村的人送回来了。
他爹在后山随便挖了个坑把人埋了。还安慰他,“秋水你没有错。爹休了这个恶毒女人!再给你找一个妈。别哭!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汗!你是这个家的长孙!你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你没有错!她活该!”
他再不敢对谁好。也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他。更加忘了怎么哭。他爹没给他再找继母。他一个人活着。
在破败的大院子里从这里跑到那里,,一个上午过去了,他就自己做午饭给自己吃。
虽然都是一个人活着,但是在村头打到村尾,打那些笑他没有妈妈的臭小子,他小小的身子总是长得很彪悍。他活着,全靠自己。
他没觉着这样的日子不好。因为那时候的他不知道还有更好的日子可以过。
太爷爷祭日的时候,家里来了好多人。都是妈妈牵着孩子的手,领着孩子的手给太爷爷上香。
他不能哭。就一个人偷偷躲到墙角。
霍山扣发现墙角抱成一团睡觉的自己,是他生命中最大的转折。是从死到生的幸运。
霍山扣伸过来的手,带他找到亲生母亲,知道什么是家的温暖。
那个身形矮小的母亲充满力量,站在他爹面前一点儿都不害怕。她是霍秋水见过的唯一一个敢跟喝醉酒的他爹硬碰硬的厉害的人物。
他爹冲那个女人砸酒坛子。那个女人就躲开。等他砸完又走回去。丝毫没有吓得要走的意思。
他爹指着那个女人的鼻子骂,“你还有脸回来!”
“我来要回我儿子!”
“谁是你儿子?这里没有你的儿子!”
“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你跟我说没有我的儿子?”
那个女人气得没话说。到处找,不知道在找什么。直到她招呼他,他才发现找的是自己。
他趴在?5" 重生之无限重生0 ">首页 37 页, 酵房础1环⑾至恕D桥嗽谒媲岸紫吕矗テ鹚男∈郑盟恼獗沧幼钗氯岬纳羲担扒锼阕约核担杪杌故且职郑俊?br /> 他爹呵呵一声,“他只是一个小孩子!他懂什么?”
那个女人双手环抱着他。轻轻拍他的背。跟他说,妈妈想你。妈妈不该丢下你。
霍秋水没见过这么温柔的女人。也没见过为了他跟发怒的熊对骂的女人。想到这都是为了把他像现在这样拉到身边轻轻抱着。
霍秋水只觉干枯已久的眼睛再一次涌出清泉。他抱着自己的妈妈。拿回了属于自己的眼泪。
“妈妈。你真的是我妈妈?我不要爸爸。爸爸给我找好多娘亲,没有一个是我的娘亲。我不要爸爸。我要妈妈。”
那个女人一手领着他,一手抱着睡着的霍山扣,连夜离开大陆。
上了渡轮,转了七八次的公交车。在那个出租屋里面,一个躺在床上的满脸笑容的男人放下手中游戏机去接她手里的娃娃。
他的亲生母亲把他拉到刚能挤下他们的厨房里,关上门,再一次在他面前蹲下,拉住他的手告诉他,“秋水,你乖。妈妈跟另一个叔叔生了一个弟弟给你。他叫霍山扣。就是跟你一起玩,牵着你的手找到我的那个孩子。喜不喜欢?”
他隐约晓得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永远都会不如那个睡着的娃娃。他撒着谎说,“我喜欢的。妈妈,弟弟那么可爱,我会喜欢弟弟的。”
他的亲生母亲很欣慰。又提出,“那就好。但是,你不能叫他弟弟。你要叫他表弟。”
“好。”
他后来知道,他的亲生母亲叫铁贞。他的亲生父亲霍大郎,是跟他亲生母亲生了霍山扣的霍四郎。就是瘫痪,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
他那时候不知道这些。他要做母亲眼里的好孩子。他不能惹母亲生气。他为这个弟弟打跑骗他打账号不给钱的家伙。帮他弟弟抢回来满级的游戏卡,把那抢东西的人痛打了一顿。他踩在小板凳上教弟弟做小炒柚子皮。
越是相处得久,他越是喜欢他这个弟弟。
他这个弟弟跟只会打架的他完全不一样。弟弟一年级的作文还被老师作为范文,贴上公告栏。他很骄傲地跟人家说,年级第一是他的弟弟。他弟弟在学校总被一圈人围着问这问那。他不懂的,他弟弟都能很轻松说出来。他弟弟众星拱月一般,很厉害。也很遥远。
回到家,他弟弟打完小机器里的小人,也会插着花教他做功课。
他们的父亲在床上打游戏赚钱。一张脸总是在笑。
初中毕业的时候,为了弟弟,他报考了警校。母亲听说了之后,问他为什么。
“弟弟太弱了。我要打倒坏人!我要保护弟弟!”
他的母亲捂着嘴抱紧他。什么也没说。
他那时候开始跟弟弟说就算是家里,也可以叫他哥哥,不用叫他表哥。很久很久之前,他就骗弟弟说不要叫表哥,不然他们以为我们不是很亲近,我不能很好地保护你。但是他也记得在那个厨房的诺言。
弟弟跟他说哥哥,这里不是这么做。他们的母亲愣了好久。手上缝衣服的针一直没动过,直到他弟弟完完整整讲完一道数学题。
他准备延伸到高年级还没学到的内容的时候,他们的母亲拉住他们俩,问这是谁的主意,是谁让叫弟弟叫哥哥的。
他们俩抢着说是自己。
他弟弟没抢得过彪悍的他。被他一个头槌砸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的母亲给他们额头上药酒。嘴里絮絮叨叨,“那就这么叫吧。随你们喜欢。也挺好的。挺好的。”
等他从警校接受正义的熏陶回来,赫然发现已经物是人非。母亲死了。养父不久也死去。而他,跟弟弟隔了一条名为黑白的鸿沟。
他一度无法原谅跟他说喜欢了日升会二当家的弟弟。
时过境迁,他只是悔恨自己多年的固执。捧着弟弟的脸。两人额头相抵。忏悔。
“说好的学一身本领保护弟弟。我没能做到。对不起。山,哥哥要走了。我不能连累田局长。”
“表哥,我都说了跟田局长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