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安杀伐果断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被个女人杀死了。”说的是边箐,郑重安的二夫人。
“郑少怕是凶多吉少,秦鹤与郑重安仇深似海,又怎么会放过他。”
“哎,只是可惜了……”可惜什么,没有说出来,但部分人都心有戚戚。
毕竟谁都没吃到嘴里,一想到死了,就更没机会了。
郑之南躺在床上躺到天黑都没下楼,期间鸦上来看了看他,然后又下去了,接着就是现在,到了该吃晚餐的时间。
鸦一如平常,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样,走过来要给郑之南更衣,去楼下用餐。
“少爷,该用晚餐了。”鸦的语气一如既往,带着尊敬。
郑之南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着天花板,闻言语气嘲讽道:“我已经不是你的少爷了,不要叫我少爷。”
鸦抿着嘴,没再多说一句。
静默了片刻,郑之南问鸦:“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鸦依旧沉默。
郑之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然后一阵眩晕,险些再重新倒回去,还好他撑着床缓了缓,那股发晕的感觉才消失。
他缓过来后,从床上下来,走到鸦的跟前,与他对视说:“我那么信任你,你却这样对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很平静,但该表现愤怒的时候也得装装样子,演戏嘛,老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不符合人设。
鸦垂眸不看郑之南,一脸我有苦衷的样子。
郑之南抓住他胸前的衣服说:“你怎么不敢看我的眼睛?嗯?”
“少爷。”
郑之南松开鸦,下楼吃东西。
本来想装装样子不吃,但想想明天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不吃东西怎么应付秦鹤。
吃东西的时候,郑之南又回想到了秦鹤当时去云凤城一直拿在手里的珠串,当时他看到珠串知道是云凤城的玉石制作而成,还以为是他喜欢云凤城的玉石,结果原来云凤城就是他秦鹤的。
当时还傻不拉几的带秦鹤去玉厂参观,本是好意,但现在回想起来,估计会觉得荒唐吧,仇人之子带着他介绍本应该属于他的一切,愤怒值一定在暗暗的飙升吧,面上还要一副从容惊叹的样子应付他。
吃完一扭头就看到了鸦,郑之南冷冷的瞅一眼,他现在还没想好要怎么获得鸦的好感,不过暂时决定要生气一阵才好软化自己的态度,不然被背叛了还嬉皮笑脸的凑过去,也太奇怪了。
郑之南完全这样没头绪的过了两天,在他终于决定要给鸦一点好脸色时,事情又起了变化,其实这变化郑之南有所预料,不过他预料的是秦鹤不会一直这么把他拘禁在这小楼里,没想到是要他去当下人,还是秦鹤身边的下人。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血海深仇,大仇得报也不能解恨,肯定要借机会好好羞辱仇人之子一番。
通知他的人是鸦,他从外面拿着衣服走进来对靠在椅子上发呆的郑之南说:“公子说让少爷你换上随从的衣服去他身边伺候。”
郑之南看着鸦,心里有点苦。
大概这就叫从云端跌落,两天之前还是少爷,现在就成了别人身边的随从了。
要想活着,不听话又不行。
只能说造化弄人啊,越发后悔当初不做任务了,反正都是假的,生个孩子怎么了,如果上天愿意给他个机会,他下次一定干脆的答应说:“这任务我接了!”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心里百转千回的郑之南默默接过衣服后问鸦:“那你呢?我还能再看到你吗?”本来端了几天,耍耍性子准备软化了,结果秦鹤没给他这个机会,但一想到要去秦鹤身边了,鸦肯定不可能再跟在他身边,只好趁离开前,说一些不安的话,勾起一点他的愧疚,万一以后还有用的上的时候呢?
鸦:“你休息的时候我会去看你。”
郑之南在心里松了口气,有你这句话就行,然后拿着衣服沉默的上楼换衣服,而后两手空空的走下来,他从前身边都有人伺候,什么都不需要操心,现在没人伺候了,他一时都不知道要带点什么,当随从肯定不能住这里,要住下人住的地方吧?那从前的东西就更派不上用场了。
因为秦鹤的义父去世不过半个月,府里的下人穿得都还是黑色或者灰色的衣服,以示敬重。
只是什么样的衣服穿在郑之南的身上都有别样的味道,那是一种旁人穿不出来的清丽,黑色更是将他的肤色衬的白皙如玉。
这是郑之南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对襟的棉衣和加绒的黑色裤子,还有一双防水的皮靴。
鸦看到郑之南这样下来,让他等一下,自己上楼将郑之南的一些贴身衣服还有常备药都打包用一个小箱子拎了下来,还拿了一件大衣,提溜过来后对郑之南说:“平时穿不了这件大衣,但拿着,到时候下人房间里后半夜是没有暖气的,披在被子上暖和一些。”
郑之南垂眸接了过来,等他抬眸看向鸦的时候,眼眶里聚满了泪水,神色凄楚又可怜,他眨眨眼睛,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
郑之南在卖可怜。
鸦看到郑之南流眼泪,拿起为郑之南常备着的手帕,给他擦眼泪,然后说:“别怕,不会有事的,我会常去看你,不要惹公子生气,其实……公子人很好。”
听到人很好这点,郑之南在心里扯了扯嘴角,面上点点头,对鸦说:“走吧。”
路上,郑之南问鸦:“他说我父亲死了,是真的吗?我到现在都觉得是他在骗我。”也解释了他这几天没有怎么太悲伤的原因,因为他要表现的秦鹤说的都是假的,郑重安还没死。
鸦没有回答郑之南。
郑之南知道他什么意思。
根据郑之南对鸦的了解,他的沉默就是默认,秦鹤说的是真的,郑之南立即站住,面对面看着鸦说:“他说的是真的?”声音颤抖。
鸦可能是怕郑之南情绪太激动,对郑之南说:“少爷不要做傻事。”
但郑之南并没有暴走或者发狂,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非常冷静地对鸦说:“我没事,我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仿佛在极力忍耐那悲伤和无助。
郑重安出了事儿,泊叔大概也凶多吉少。
鸦从未被一个人如此牵动情绪,怕他发狂惹怒公子,看他冷静下来又怕他憋在心里伤心伤神。
他那么脆弱。
想到只会侍弄花草,画画弹琴的少爷以后要做的事情,鸦第一次有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少爷就应该一直过着从前的生活,被人护在羽翼下。
可现实是残酷的。
鸦将郑之南交给内务管家,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他的视线,鸦这才缓缓吐出口浊气。
他转身大步超自己住的地方去。
他和幽住的同一间房,这个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幽应该不在房间里,还没被安排事情做的鸦坐在屋里,第一次有了想要一醉方休的感觉。
仿佛醉了后就不用再被那些纷乱的情绪困扰。
他想照顾郑之南,像从前一样陪在他的身边,为他处理任何事情。
但这是不可能的,自从陪着少爷来到月裳城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什么都变了。
幽回来的时候,鸦已经躺下。
幽知道他没睡,笑着走过去,把秦鹤赏给他的一瓶酒放在桌子上,另一只手里拿了两个酒杯,对鸦说:“知道你还没睡,来,庆祝你完美完成任务,咱们喝两杯。”
“明天还要去见公子,不饮酒。”
幽说:“喝个两杯而已,又不喝多。”
或许是幽的话让鸦心动了,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从床上走下来,接过幽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幽看到鸦这么痛快,愣了一下,眼睛一转,想起来今天公子让鸦做的事情,笑呵呵道:“你那大少爷怎么样?恼了没?有没有发脾气?”
鸦一句话没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幽一杯酒慢悠悠的喝着,看到鸦不说话,催促道:“两年了,怎么还是这么闷,你倒是说几句啊,我知道那大少爷可不好伺候,你这两年够呛吧,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就等着公子给你安排个轻生差事,缓缓劲儿。”
然后鸦吐出来一句。
“我还想留在他身边,他一个人肯定不行。”也不知道这一晚上,他怎么度过的。
这句话让幽一下子愣住了。
什么?
鸦说什么?
郑之南的确不知道自己这一夜是怎么度过的。
跟着内务总管走进一座院子,一个院子里有6个房间,每个房间住四个人。
进到房间里,挺整齐干净,看到是四张床的时候,他松了口气。
分配了柜子和剩下的一个床位后,内务管家交代他明天要做什么事便出去了,并没有因为他是秦鹤的仇人之子就刻意为难,这让他没有那么的觉得难熬,东西都摆放好,锁进柜子里。
下人有专门的餐厅,郑之南其实不想去,但是这具身体又经不得一点任性,他去了餐厅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馒头就立即离开了,留下其他人讨论这个之前还坐在上座,是公子客人的男孩。
有些没有在前院伺候的下人并不知道郑之南,只觉得这人长得真好看,一点都不像个会干粗活的人,怎么看都像是个玉人,该坐在温暖的地方喝着茶看着书,还是其他人说了才知道,只觉得这八卦够劲爆,特别是知道对方之前是一城之主的大少爷,如今却沦落到和他们同吃同住,聊得不亦乐乎。
至于什么仇不仇人,因为涉及到秦鹤,没有人敢讨论,也就把重点放在郑之南的身上。
郑之南没和室友说话,因为室友们也不怎么理会他,权当他不存在,郑之南也乐得清静,径自睡下。
翌日因为要去伺候秦鹤,郑之南五点就从床上爬起来,去外面的洗手间洗漱,然后去餐厅吃早餐,这个时候不是要去伺候主人早起的下人,人并不多。
郑之南五点半来到了内务总管所说的秦鹤的房间。
庄严气派,一进去就觉得身体里仿佛快要凝固的血夜再次流通了起来,有暖气的地方就是天堂啊。
进去后,郑之南先去了值班下人休息的偏间,让里面的人给他吩咐一会儿要做的事情。
绯是夜里值班的下人,看到来接班的是个新人并不意外,估计是有人特意吩咐过,她一一对郑之南说:“洗漱这些公子自己就做了,你进去了只需要守在门口,等着他醒来后唤人你就进去为他更衣穿袜穿鞋,然后净手后伺候公子用餐,其他的听公子吩咐就行。”
绯说的这些其实都是从前鸦为他做的,郑之南并不陌生,点头应允便用温水洗手,免得冰到秦鹤,这是绯交代的。
等绯离开后,郑之南轻手轻脚的来到秦鹤的卧室,站在门口,等着里面的秦鹤醒来后唤人。
好在屋里有暖气,郑之南并不觉得冷,就是觉得挺搞笑的。
从前是别人伺候他,现在风水轮流转,改他伺候别人了。
命运啊,就是这么多变。
秦鹤本以为郑之南在发现自己身份巨变后会崩溃,会发脾气,会歇斯底里,但意外的,郑之南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就像真的只是个刚进府的下人那样为他穿衣服,扣扣子。
秦鹤翘起嘴角故意刺激郑之南说:“郑少昨夜睡得可好?”
郑之南听得出来他的意图,故意露出个笑容说:“很好,什么少爷,公子叫我之南就好。”
能屈能伸,可以的,秦鹤在心里表示了欣赏。
秦鹤接着说:“不难过吗?你父亲死了,我好像没有看到你为他哭。”恶意满满。
郑之南面色平静地给秦鹤穿上外套,然后回答道:“人各有命。”
秦鹤终于生出了一点趣味,这个小少爷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有趣。
在郑之南给他扣上衣的最后一颗扣子时,秦鹤看到郑之南维维垂首时露出的一节优美洁白的颈脖,他恶作剧地伸出手攥住了郑之南的腰,下巴抵在他的颈部,声音仿佛贴着郑之南的耳朵说:“我想看到你哭的样子。”
郑之南知道秦鹤在作弄他,但他还是决定不刻意的去讨好他,讨好未必让他喜欢,他可是要刷好感度的啊。
“现在哭不出来。”
“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死了,还是被我杀的,你不恨我吗?不想杀了我为你父亲报仇吗?”
郑之南自嘲地回答道:“你觉得我做得到吗?”我这随时都有可能嗝屁的体质。
秦鹤看郑之南就算被这么作弄也神情平静,颇觉无趣的松开手说:“你倒是看得通透。”
果然,他只是想作弄我,其实光看他眼神中露出的神情,郑之南就知道,他在故意作弄他,因为那里面没有情欲之色,所以他才特别镇定的任他抱着,任他故意蹭他的颈脖。
他就是想看他慌张,无助,不安,崩溃,甚至流眼泪的样子。
秦鹤用餐到一半的时候,幽和鸦走了进来,两人齐齐向秦鹤问好,然后退到一旁等待秦鹤用完早餐,而鸦的眼神则状似无意的扫了一眼郑之南。
看到他脸色雪白雪白,嘴唇也泛着白时,就觉得他肯定没睡好,大概也没怎么吃东西,鸦这一番心理活动完全是习惯使然,等看到他那身下人的衣服时才猛然回过神。
郑之南也看了一眼鸦。
秦鹤用过早餐后略坐片刻,给鸦安排了新的工作内容,侍卫队的总队长,今天就去报道,然后让幽发内部通知。
等鸦离开后,秦鹤带着幽和临时被叫上的郑之南去了政务中心,处理这段日子堆积上来的工作。
秦鹤接下来要怎么处置郑之南,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郑之南也不清楚。
虽然他觉得秦鹤对待他这个杀父仇人的儿子怎么样都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