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辈子都学不会放手。
但是他又怎么能看着他就此衰竭而亡呢?一想到那个字,他就有胆战心惊之感,一想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他,他就如同回到了幼年,眼睁睁看着那匹马儿被拖走,从此再也不见。
那种无能为力的弱小,连自己喜爱之物都不能保全的怒火,无时无刻不在鞭策他,唯有站在权力顶端,方能保护他之珍宝。现在他又恍如回到了那时,他咬紧牙关,却怎么也说不出同意嘉瑞离去的话。
他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弱小,他明明已经可以保护他了,但是唯有生死,他无法掌控。
分离与生死之间,他惨笑一声,唇角溢出些许血沫,却生生闭紧了嘴,一言不发。
大巫又叹了一口气,包含着都天禄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殿下真是……”从未改变。这几个字被大巫吞入腹中,他又耷拉下眼皮,道:“殿下不若先行离去?安嘉瑞留在此处,我还可调养他的身体。待我与他一叙前缘之后,必将原样送回殿下府中。?" 所有人都认为我是被迫的0 ">首页 9 页, ?br /> 都天禄看了他一眼,站起身走到床榻边,用手轻轻描摹嘉瑞的眉眼,似要深深记入心中。待嘉瑞脸上慢慢露出一二难受之色,他才收回手,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落塔看到都天禄唇边带血的模样时吓了一跳,急忙从怀中掏出手帕递给殿下。都天禄面色暗沉,接过手帕轻轻擦干净唇边的血,才目光阴翳的看了眼神殿,冷笑一声。
在屋檐下烧火煮药的清池看着他的眼神,眉宇间不由皱成了一团,显的更孩子气了些。
都天禄拍马回到府中,刚坐稳,茶水尚未喝上一口,便对落塔吩咐道:“去请柱子间他们过府一叙。”
落塔将茶杯摆在他手边才轻声道:“军中幕僚也要一并请来吗?”
都天禄端起茶杯,思考了片刻,才道:“一并请来罢。”
落塔领命称是。
片刻后,袁三军的将领和幕僚们纷纷赶到了府中。
一眼看见都天禄神色不善,气势凝重,进来的人皆默默行礼,轻声落座,场内气氛十分安静,无人大声喧哗。
等到桂清携边勇捷走入前厅时,熟悉的脸庞已经纷纷落座了,边勇捷跟在他身后,难得的一言不发,没有引起什么惨案。
桂清看了眼落座的同僚们,心头一跳,这里坐的几乎都是袁三军内的将领,皆是将军心腹之辈。
因都天禄统领袁三军的缘故,为了避嫌,他从未在大都把袁三军的所有心腹将领召集在一起过,这亦能安抚某些人紧绷的神经。但是今日将军居然一反常态将诸将召集,看来情况十分严重。
他心中思索,脚步如常的坐到了右手边第一把椅子上,边勇捷闭着嘴,朝左手边第二把椅子走去。
等所有人都到齐了,都天禄才重重的放下手里的茶杯道:“柱子间,派人去盯着神殿的动向,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回报!”
柱子间有些不明所以,但仍起身应下。
都天禄将目光转到桂清身上,询问道:“桂清以为神殿如何?”
桂清正在品味着都天禄这突然的吩咐,闻言,斟酌片刻道:“神殿势大,自民间而至庙堂,皆有愚民信奉之,大巫言出则风云起,不得不防。”
都天禄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我欲遏制其势,可有良策?”
桂清微微一愣,尚未回话,喻子平在身后疑惑道:“以殿下如今之地位,何以欲与神殿起波澜?”他十分不解:“神殿虽势大,然大巫与袁吉哈尔大汗一起相扶数十载,辅助大汗一统草原,又帮助牧地烈大汗坐稳汗位,至今,也未曾对将军有何敌意……”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吐出一个名字:“安先生?”
都天禄烦躁的挥了挥手,不欲深谈。
但桂清接过话头道:“子平所言,确有道理,神殿虽势大,却一向鼎力扶持吉尔黑部落。若是因为之前占卜一事,清斗胆请命,将军当蛰伏片刻。遏制神殿势力一事,如今将军身份尴尬,实在不宜与其发生过多摩擦。”
都天禄皱着眉,脸色又沉上些许。
一时之间厅内竟无人开口,边勇捷看了看前后左右,犹豫道:“殿下,我是个粗人。但是现在大汗都没说些什么,咱们就不要跟神殿过不去了吧。”他连忙道:“再说,安先生不是身体不好吗?咱们怎么都得求到神殿头上去。”虽然边勇捷一根筋,但是奇异的是他总能找到问题的关键,然后或暴力摧毁之,或找人帮忙摧毁之。
边勇捷看都天禄没有反应,似是在思考,又接着道:“虽然我们不信姆妈,但实话实说,治病救人,故弄玄虚这方面,真没人比巫更擅长了。”他小声嘟囔道:“总不能去辞国找大夫回来吧?他们还没巫水平高呢。”
边勇捷的话确实有理,虽然姆妈的信徒神神叨叨的,但是若是没有真材实料,也不可能在草原上拥有如此广泛的信徒了。
都天禄神色不明,似是咬牙切齿道:“且待我日后……”
杀气蓬勃,众人不由有些心惊,都天禄鲜少有如此愤怒的时候,似是无能为力到了极点,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显出触目惊心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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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天色沉沉, 乌云压顶,似有暴雨之象。
清池小心翼翼的扇着药炉的火, 往窗外张望了一下,有些苦恼道:“师傅,好像要下雨了。你早上占卜的明明是晴天呀。”
大巫端端正正的坐在蒲团上,垂着头,下巴处那一大把白胡子全贴着胸口,毫无高人风范。闭着眼, 似乎已经熟睡过去。闻言, 他动作不变, 嘴巴却微微动了动道:“无碍, 此乃姆妈的愤怒。”
清池将信将疑,真的有姆妈的愤怒吗?但是他知道即使他问了,师傅也不会解释给他听, 于是熟练的把疑问记在心头, 以备之后再问其他人。
他看了眼小火慢煮的药炉,又探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安嘉瑞,小声问师傅道:“师傅,他睡了好几天了……”
大巫动了动嘴道:“无碍,他今日便会醒来。”
“诶?真的吗?”清池眼中浮现一二好奇之色, 但是反正他问了师傅也不会解释给他听, 他又熟练的记在心头, 有些遗憾道:“他醒来却看不见太阳, 只余风雨。”
大巫闭着眼没回他。
清池也习以为常, 他凑近药炉闻了闻味道,有些欣喜道:“师傅,药快好了。”
大巫动了动嘴唇,语气平淡:“清池,不要一惊一乍。”
清池“哦”了一声,乖乖的闭上嘴,但仍睁着大大的眼睛,四处张望,脸上不时露出笑容,显出灵动之色。
待药味渐浓,窗外突然响起了“滴答”一声,一滴雨滴轻轻砸在窗台上,清池转过头,欢喜的看那雨水一滴一滴的从天上掉落,又慢慢密集成一帘珠串,毫不断连的铺洒在人间。
最终在窗台边上响成一片,声声清脆,滴滴入耳。
清池偷偷看了眼闭着眼的大巫,轻手轻脚的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探头看去,天色沉沉,毫无放晴之色;雨势渐大,似无停息之意。
雨来的又快又急,密集的砸下,响成了一片,终成暴雨之势。
他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眼睛慢慢亮了起来。还未行动,大巫突然在身后道:“清池,药是不是好了?”
清池吓了一跳,缩回了伸出去的手,看到大巫紧闭的双眼,才蹑手蹑脚的走到药炉前,掀起盖子看了眼药的颜色,见已近漆黑一片,慌忙把药壶提起,倒入一旁的药碗中。
“咳咳咳”安嘉瑞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醒过来的一刹那,恨不得倒带重来再昏过去。
浑身上下都隐隐作痛,大脑似被棍棒敲击过,疼痛,眩晕,想吐,耳朵有些耳鸣,白色的床帘在他眼里天旋地转,扭曲成一团;更不要说手脚,软而无力,要不是还能感受到,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残废了。
他喉咙口一阵阵的腥甜,似有铁锈之气,咳嗽不止,怀疑自己又穿越了,不然他的身体怎么能差到这种程度?
清池听见咳嗽声,急忙端着药碗,小心翼翼的走近床榻。待看到安嘉瑞虚弱的样子,忍不住又红了脸。
他小心翼翼的一手扶起安嘉瑞,在他身后塞了一个枕头,使他舒服的靠着床,才端着黑漆漆的药碗靠近他毫无血色的唇边,轻轻吹了吹热气,低声道:“有些烫,你慢点喝。”
安嘉瑞靠着枕头,慢慢喝了一口,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苦,很苦,说不出来的苦,他强忍着没吐出来,咽了下去。
然后他发现手上似乎能使上些力道了。
他又些疑惑的看着被喂到嘴边的药,怀疑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十全大补丸?不然怎么能如此立竿见影,效果还奇好无比。
清池吹了吹药碗,有些督促道:“再喝一些,等会药效就该衰弱了。”
安嘉瑞抛去疑惑,伸手拿着药碗,一口饮尽。苦的生生把那张赏心悦目的脸给扭曲了。
清池接过他手里的药碗,往他嘴里塞了颗糖,露出笑意道:“吃了这个就不苦了。”
糖确实很甜,瞬间冲破了嘴里的苦意,几乎甜到了他心头。
安嘉瑞低声咳嗽了两下,又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头痛似乎有些减弱,他揉着太阳穴,语调缓慢的问清池道:“这里是神殿?”
清池小心的帮他掖好被角,确定没有地方透风。闻言,点头道:“前几日都将军带着你来神殿请大巫出手治疗。”
大巫站起身飘着走近,停留在床榻一步之遥的距离,撩起眼皮仔细打量他,冲清池道:“你去把昨天的功课复习一遍。”
清池乖乖应了一声,走出门外,带上了门。
外面雨声愈发响亮,大巫看了安嘉瑞半晌,才收回了眼神,又耷拉下眼,一副尚未睡醒的模样。
安嘉瑞揉着头,感觉舒服了一些,才气力不足的问道:“大巫有事欲与我说?”
大巫沉默了片刻,语出惊人:“你非安嘉瑞。”
安嘉瑞停下手,看着大巫,奇道:“那我是谁?”
外面风声突然响起,拍动了大开着的窗户,哐哐作响。
大巫毫不关注,只是专心致志道:“你非此世之人。”
雨声密集的扫进屋内,打湿了窗台前的地面,空气一时沉默了下来。
大巫接着道:“你乃异世重生之人。”
安嘉瑞幽幽的叹了口气,直言道:“大巫不如直抒其言?何必一句一句弄什么玄机?”
大巫沉默了片刻,夹杂在雨声中语速飞快道:“原本命运的路线上,安嘉瑞的一生最终会落得郁郁而亡,名声狼藉。”
安嘉瑞疑惑的看着大巫,不明白他的意思。
大巫接着道:“但安嘉瑞不甘心,故请人帮他,让他能重走命运之路。”
安嘉瑞琢磨出了些许味道:“他请你帮他重来一遍?此事乃人力可为?”
大巫避而不谈,接着道:“但第二次他欲避开原先发生过的事,却因缘巧合死于刺杀。死前他仍不甘心,请求故人欲再重来一次。”
大巫停顿了片刻道:“然人力有时尽,岂可无限逆天改命,故人为他耗尽神眷,心头血皆消,方让他重来一次。”
雨声骤然变大,几乎听不清大巫的声音。窗户被雨水冲击的晃来晃去,发出沉重的“吱呀”声,若有人在轻轻叹息。
安嘉瑞从他话音中品出了未言之意:“那个故人,不是你。是你的熟人?”
大巫继续道:“然逆天改命,谈何容易?纵有神眷和他之心头血,亦不能让他再来一次。”他似有千言万语又最终凝聚成一句话:“然重回之事已成定局,却无魂魄,恰好虚空之中有一诸神眷顾之魂,遂成此事。”
安嘉瑞也有千言万语最终凝结成一句话:“你们这么厉害吗?”动不动就帮人重生?还不是一次,连着三次?
大巫似有凄厉之色,最终却慢慢平静了下来:“非是我们,乃是故人生来便具神眷,天资聪颖,一通则百通,大巫中无有出其左右者。”他停顿了下,干巴巴的继续道:“终为情爱所惑,最终……”他不再往下说,转而提起之前的话题道:“虽安嘉瑞已经魂飞魄散,但之前两次重生,已让执念生根,再加上你……”
大巫斟酌了下词语道:“与殿下感情进展顺利,执念不甘,作祟与你身体中,遂致你愈渐衰弱。”
原身的执念居然真的是要跟都天禄谈恋爱?安嘉瑞慢慢合上嘴,细细思索起大巫所说之话,震惊道:“所以,大巫你的意思是,故人喜欢安嘉瑞,安嘉瑞却喜欢上了都天禄,但即使重生,都没有跟都天禄在一起?”
大巫点了点头,安嘉瑞默默的把大巫从故人的怀疑名单上去除了。大巫这个年纪估计没心思谈恋爱。
他尚在思索,大巫出声打断他的思绪道:“我与你说清楚此事,是望你珍惜此次阴差阳错的新生,切勿辜负故人那番心血。”
安嘉瑞有些疑惑:“都天禄怎么会不与他在一起呢?他那么喜欢安嘉瑞。”
大巫对他关心的点有些无话可说,他沉默片刻才道:“无非阴差阳错和……”他看了眼似乎真的十分好奇的安嘉瑞道:“殿下的深情来的容易,去的也容易。”
安嘉瑞明白了,在心里默默的帮原身点了个蜡,这就是拿着错误攻略的下场。
他如同听闻了一个悲剧故事,有些感叹道:“为什么安嘉瑞不跟故人在一起呢?”
大巫脸皮抽动了下,露出一丝讽刺的笑:“爱情,总是这样,兜兜转转,却看不见身边之人。故人眼光太差,为他所着迷,安嘉瑞!”他有些激动道:“安嘉瑞!毁了一个天才!一个真正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