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至安嘉瑞渐长,聪慧之貌初显,他便一心培养安嘉瑞,频频带他出席各个清谈场合,而安嘉瑞也不负其所望,才气胜于他,风骨亦然,遂扬名之。
安文彦听见此声,不由怒目而视:“穆允歌!”
穆允歌无奈的道:“安兄,非我嘲笑于你,实是嘉瑞此言无错。”他语重心长道:“别人干不出这样的事情,安老先生却不一定了。”可不是不一定,而是肯定,若有人欲带走他光宗耀祖的希望,他会出此等事来,实在不是不可能。
穆允歌晃了晃脑袋,将乱糟糟的头发摇到一旁,露出他端正的五官来,他貌不惊人,但气质却十分独特,让人一眼看去,便生好感,等他带着笑开口时,更是让人油然放下警戒之心,恍然觉得他是多年好友般。
安嘉瑞不由多看了他两眼,突然回过味来,这还不是因为他一身嬉笑怒骂,肆意红尘的气质,在此世间简直如同煌煌之光,脱颖而出,使人一眼见之,便为他如此洒脱之心性而折服。
他与安文彦称兄道弟,年纪已然不轻,但观其神貌,恍然如稚子。
原身亦认识他,然相交不密,或者说此人太过离经叛道,未闻有知己好友。
一直是孤独一人厮混于各个文人小集体中,奇异的是,他似乎到哪都混的开,每一个小集体都能接纳他的到来,当然也欢送他的离去。
这与他的才华气质分不开,亦与他的家世分不开。
穆家乃真正的世家豪门,不似安家,方兴三代,已传承数百年,历经战火和朝代更替,屹立不倒。至今,家中子弟遍布各行各业,已然形成了一个庞然大物,扎根于辞国百姓身上,动之则辞国瞬间动荡,国将不国。
而穆允歌亦非旁系,乃嫡系子弟,少有聪颖之名,直至弱冠,亦是循规蹈矩的文人,有几知己好友,往来于清谈间。
后至而立之年,行踪成迷,忽闻与好友割袍断义,自此渐成此番模样,嬉笑怒骂于人世间,与众人格格不入。
待安嘉瑞回忆过来他的生平之后,看着他这灰头土脸的模样,不禁有些疑惑,此人怎会参与到此事中?但当前他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安文彦身上,只得把这个疑问往后放放,又把目光转移到安文彦身上,轻声道:“父亲以为如何?”
安文彦怒不可及,连语句都不通顺了起来:“一派胡言!你……你岂有证据?”
大汗在一旁看戏的看的十分热闹,恨不得安嘉瑞再说些什么,看安文彦战斗力如此之弱,已然放弃了言语之辩的模样,更恨不得帮他鼓鼓劲,再把辞国文人的无耻模样暴露的更彻底些。
都天禄在一旁已然用眼神疯狂示意了一波大汗,但大汗完全没发现,直到络清捏着他的手微微用力,他才恍然醒悟过来的模样,咳嗽了两声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把安经义老先生请来,再当面辩之?”
不说安文彦脸色一变,勃然大怒的模样,就是安嘉瑞都惊呆了,这是个什么骚操作?
还是说这是一个威胁?他抱着这个疑惑转头看牧夺多,从他亮晶晶的双眼里看出来了,这不是个威胁,只是一个看戏人的好奇心。
安文彦已然怒极,口齿不清,情绪激动:“我……父亲年事已高,你们却……仍不放过,只为……”
他把目光狠狠的盯在安嘉瑞身上,直欲啖其肉,饮其血:“好一个权势富贵!怪不得你甘愿抛其风骨,忘之教诲,以色侍人……“
都天禄听到最后这个词,终于忍不住将安嘉瑞往怀里一带,遮住了他的视线,低声道:“胡说八道!嘉瑞之蔚然风骨,可是你等蝼蚁可能揣测的?蝼蚁不见山之高,而以已为天之顶,何其可笑也!”
穆允歌看着被他搂在怀里看不见神情的安嘉瑞,又看都天禄的神情,一直漫不经心的脸上突然起了一丝波澜,似有愁意。
大汗原本是不想插手的,自己的人自己护,老叫大哥帮他处理算怎么回事?
而且他觉得这献礼仪式真是太有意思了,充满了乐趣,又能让大金百姓也能深入了解辞国文人龌龊不堪的另一面,省的他们再叨叨跟辞国学,瞧辞国那弱鸡样,大汗是真不理解有什么好学的。
不过即使如此,他亦明白,辞国能统一中原如此之久必然有他的原因,谋臣们既然提出了建议自然是有可吸取之处,但是作为一个长于草原的大金人,他是真的不喜欢那些矫揉造作,多愁善感的辞国人,更不喜欢他们繁琐的规矩。
纵然他有千般不愿,但络清已经颇具威胁性的看了他好几眼,手上的力道不断加大。
大汗只好拿出一国之君的气度主持大局道:“天禄说的没错。”
众人精神一提,准备继续听大汗接下来的话。沉默了片刻,大汗还是未言只字片语,这……就完了?
络清松开手走上前,余光狠狠的刮了一眼牧夺多,脸上却不显,露出仪态大方的笑容,还未开口,安文彦已经断然指责道:“一丘之貉也敢言品性二字?”
他昂首,气势磅礴,有“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决然:“安嘉瑞若是心甘情愿,便是媚上,若是心不甘情不愿,便是为权势而欺上,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和都将军结契!即无父母祝福,又无三行六娉,名不正而言不顺。只可称之谓苟合。操守全无,品行不端……”
安嘉瑞被都天禄按着头埋在胸膛上,倒是有些惊讶他难得的主动,他出征回来后举止收敛了许多,也不再有些小动作,一时间似乎规矩不像他了。就是他刚被都天禄掳到军中的时候,他的小动作都比现在多些。
至于安文彦,他总以为他拿他最在乎的东西来指责安嘉瑞,便该让他难受不已了。
但那虚名他至今都没搞懂,为什么就是现在,都有人说他风骨高洁,更不明白他们到底是如何定义的风骨高洁。至少他本人是没觉得自己有半点能与风骨高洁搭的上关系的。
但就如他的疑问一般,随着安文彦越来越重的指责,围观百姓都看不下去了,看着被都天禄护在怀里的安嘉瑞,想到他之前那虚弱模样,不由顿生同仇敌忾之心,悄悄脱下另一只鞋子,从人群上空划过一个弧线,又“啪叽”砸在安文彦身上。
安文彦停下话,欲躲开,旁边挟持着他的兵卒手微微用力,如铁钳般遏制了他的移动,愣是生生看着鞋子砸到他身上。
这宛如一个信号,下一刻,便是铺天盖地的鞋,所幸大金是游牧民族出身,百姓皆擅骑射,准头都很好,一扔一个准。近在咫尺的士卒尚未波及,更不要说几步之遥的大汗他们了。
倒是都天禄为了保护安嘉瑞,往后退了几步,冷眼旁观安文彦的狼狈模样。
穆允歌被吓了一跳,在士卒手里晃动了几下,待发现波及不到他才停下晃动,感叹道:“大金果然民风彪悍。”
最终献礼仪式草草落下帷幕,安文彦他们被送到了囚室中,等待着之后的命运。
###
都天禄府邸。
安嘉瑞坐在熟悉的桌边,看着熟悉的景色,倒真有了些回家的感觉。
都天禄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更是无心去处理袁三军战后分功论赏的琐事,恨不得看着他灵动的神情就此老去。
落塔指挥着仆从放好安先生惯用的物件,悄无声息的走出了房间,带上了门。一个仆从走进,轻声说了几句,落塔微微一皱眉,冲他摆摆手,他便躬身退下了。
室内一片寂静。
安嘉瑞随手从书堆中抽出一本,翻开来。都天禄有些踌躇的上前两步,迟疑片刻,又自己退了一步。
就这么在身后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或者说以他的身份,该不该再无耻的利用嘉瑞的仁善。
千思百绪仍抵不过他内心的悸动。都天禄大步上前,从身后将安嘉瑞搂进怀中,直到二人身体相依,他才感到内心不断嘶吼的声音停了下来,恢复了平静。
安嘉瑞放下书,轻轻叹了口气,便感到他身体一颤,似有惊恐。他出口的话不由停顿了些许,才道:“怎么了?”
都天禄在身后看不到他的神情,但也知他一定是疑惑又暗含关切的模样,如此便愈感自己卑劣。如果能重来,他绝不会再如此肆意妄为,他们不该有这样的开端,而走入这无解的绳索里。
如果……都天禄怀抱着那一丝希望,想,如果嘉瑞也喜欢我,那是不是一切都不重要?
但下一刻,安文彦的话便在他耳边想起。他说的没错,就算嘉瑞也喜欢我,过去的一切也不会抹尽,世人将永远诋毁他,臆想他,抹黑他。这对一个文人来说,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如果嘉瑞也爱上他,那他将在痛苦和爱恨中挣扎,永远无法停息。
都天禄自顾自的臆想着安嘉瑞的苦楚,简直要潸然泪下,为他心中饱受痛苦却仍坚强的对他露出笑脸的安嘉瑞。
安嘉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知道的话,也只能一言难尽。毕竟你无法阻止一个人带着重重滤镜来看你,无限美化你,更无法阻止对方自顾自的脑补。
安嘉瑞自觉一切都没什么问题,离推倒都天禄只剩50步了,马上就可以美滋滋的吃肉了呢~
36.晋江首发~请支持正版~
都天禄双手环抱着安嘉瑞的肩, 丝毫没有用力,虚搭在披风上,若即若离。
安嘉瑞等了一会, 都天禄既不开口,也没有其他动作, 拘谨的像是他才是被强迫的那个人一般。
他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慢慢将手上的书放回书堆上,扬首看向都天禄, 他眼中的神色猝不及防的被安嘉瑞捕捉到了, 虽下一刻他就换上了一副张扬的模样, 低头在他发间轻嗅, 漫不经心道:“我只是又一次被你迷到了。嘉瑞~”
尾音, 轻轻上扬,带着些许漫不经心,毫无破绽。
安嘉瑞迟疑的眨了眨眼, 有些不太确信,他刚才的表情……是不是要哭出来了?
他心头一跳,迟疑的伸手扣住他的下巴,抬起了都天禄的脸。
都天禄顺着他的力道,与他对视, 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反问道:“怎么了?”
安嘉瑞沉吟了一声,又有些怀疑自己刚才看错了,遂轻轻叹气道:“你之前是不是还答应了我什么?”
说起来他还真有点饿了, 安嘉瑞不由用眼神巡视着他可以下口的地方,有他那两次紧急刹车后,安嘉瑞只担心自己吃的不够饱,丝毫不担心别的。
都天禄起初还认真回想了起来,待看到安嘉瑞的目光,忍不住就后退了一步,目光游离,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嘴上却还强撑着道:“你没答应我的条件……”说着便底气足了起来,眉梢一挑,耳尖微红,得意洋洋道:“那我就不用……”
这样就好多了,一如最初的模样,骄傲的小王子。
安嘉瑞闻言状似失落的低垂眼帘,一副得不到想要的糖的模样,让都天禄咽回了下半句话,生生转折道:“那你想要什么?”
他坐到安嘉瑞不远处,手指不自觉的轻轻敲击着手背,琢磨着私库里有什么能拿来博他开心的,想着想着,他不由觊觎起大汗的宝贝来,据说还有已经遗失的前朝名士的手抄本呢。
这个嘉瑞肯定喜欢,不知道大兄愿不愿意割爱……
安嘉瑞抬起眼看向他,却发现他已然走了神,笑意不由加深了些许道:“我想要你求我。”
最后几个字虽平凡无奇,但从他嘴里轻声说出便带了些魔力般,都天禄耳尖的红色突然往下蔓延了一截,似乎昭示了主人并不纯洁的内心。
都天禄无辜的看向他,喉结微动道:“你想……我怎么求你?”
安嘉瑞眸色沉沉,把一脑子废料强行给压到大脑深处,才循循善诱道:“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都天禄一脸茫然的看着安嘉瑞期待的表情,血液流速都加快了些,试探道:“求你?”
安嘉瑞表情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都天禄已然站起身,了然道:“我明白了!”
嗯?安嘉瑞看着他脸上自信满满的表情,表示怀疑,但他一副已然成竹在胸在模样,看了眼外面还大亮着的天色,昂首道:“我去让他们准备下!晚上……”他微微颔首对安嘉瑞道:“我们……”
他稳重的冲安嘉瑞点头,留下未尽之语,便推门而去。
徒留安嘉瑞一脸“我是谁,这是哪?刚才发生了什么?”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都天禄跟他想的可能不一样,甚至可能变成一个坑。
想到这里,他不由一激灵,只觉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他若有所感,抬头看去,果然见到落塔面带微笑,手上拿了一个眼熟的盒子,神殿用来送药的盒子。
落塔将药放到桌上,与他目光相接,毫不退让。
如果都天禄看到他喝药的样子,想必就不会被他佯做的失望之色给欺骗了。
他发自内心的叹了口气,失望的端起药碗,尤不死心的问道:“还要喝?”
落塔似是早已预料到他这一问,回答的滴水不漏:“神殿那边送来的,先生还是不要浪费了。”
安嘉瑞视死如归的张口哐哐哐一口饮尽,落塔眼疾手快的在他即将面目扭曲前将手中的糖塞入他嘴中,虽然还是瞬间面目扭曲了,但好歹还是留出了些生气。
“下次你记得帮我问问大巫,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得罪他老人家了?”安嘉瑞面目无神的张嘴道。
夜晚来临前,安嘉瑞还被请去了书房,都天禄在卧室前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目光。
这让他这一下午都没看进去书。纯情到都天禄那个程度,他一点都不对他的布置有所期待,甚至还有些害怕都天禄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