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到最后,那枚解药,她也没有喂给师姐。
她怕有毒。
苏缠吃了没事,谁知道师姐吃了会不会没事?
她赌不起。
出来的时候,果然看到苏缠百无聊赖的坐在养心殿门口的一株未开花的白花树下,深沉的夜色也挡不住少女红衣绝艳,血染春秋有意无意露出苏缠雪白的香肩,她托着下巴望着她,眼角眉梢都是浅浅的笑意。
“出来啦。”
夏歌没看她,转身就朝另一边走了。
苏缠也不在意,跟在后面,笑眯眯的。
两人一个走,一个跟着。
夏歌走着走着,忽然就觉得很烦。
不是这样的。
一直,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不是这个人。
她倏然转身,苏缠没停下,夏歌一下转进了她怀里。
苏缠嘴角翘起来,摸了摸她的脑袋,“真乖。”
夏歌一下推开她,胸中一股怒气,“你来做什么?”
苏缠不以为意,“我来接你回去呀。”
夏歌:“滚,别说的那跟我家一样。”
苏缠眉峰微微一皱,随后又轻柔的舒展开来,她问,“你要我走吗?”
夏歌:“赶紧滚。”
身后的人不见了。
夏歌松了口气。
她低着头,走在丹峰,望着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又亲切。
她最后,走到了师姐常在的书房,绣球花一丛鲜绿,夹竹桃也没有开。
天阴下来,淅淅沥沥的开始下小雨。
门闩紧闭,她默默走到门口,坐在了青石阶上。
漆黑的衣带松散的垂下来,沾染了一些泥灰,镇魂有点嫌弃的亮起了微光,将衣带上染的灰清理干净,然后伸长漆黑的衣带,啪啪啪的敲夏歌的脑袋,一副恨铁不成刚的样子。
夏歌抱着双膝,把脑袋放在膝盖上,它敲随它敲。
雨下得大了。
镇魂敲累了,也懒得敲了,松松垮垮的垂下来。
屋檐的积水流下来,形成了一条细细的雨线。
过了一会儿,镇魂腰带微微一抖,瞬间弯成S形,试探的伸到滴水的屋檐下,去接雨。
柔和的光芒从腰带上亮起来,雨珠像滑滑梯一般在弯成S形的带子上从头滑到尾,镇魂把腰带弯过来弯过去,自娱自乐玩的不亦乐乎。
丹峰并不像剑峰那样夜夜有人全山巡逻,这个时候弟子基本都在休息。
夏歌抬起眼来,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一抹轻柔的白影闪过。
夏歌“噌”得站了起来!
镇魂正接着雨,一下被她的动作激了个踉跄,一直在慈爱的镇魂下扮演者儿童的雨珠“噌”的一下从滑滑梯腰带上飞了出去。
镇魂:“#¥%……(”
顾不上镇魂用腰带拼命的敲她的脑袋,夏歌冲进了雨幕,“师姐!!”
雨下大了。
漆黑的夜空倏然又惊雷乍起,惨白的电光将树木的轮廓映的清晰,随后一阵惊天的轰鸣,夏歌不管不顾,镇魂光顾着生气,忘了开挡雨的结界,也猝不及防夏歌突然冲进雨中,一时间冰凉的雨水浸湿了全身,高贵的镇魂一下变成了落汤鸡。
镇魂:“¥%……&”
夏歌冲进了丹峰的山林。
这是她生活了很久很久的地方。
一草一木,都惊人的熟悉。
她知道哪里有桑葚,哪里有青枣树,哪里的花儿最先开,哪里的葡萄最甜。
可是在这茫茫夜色中,她却觉得有些陌生了。
因为,无论她怎么找,都找不到她刚刚看到的那个人。
所有的熟悉,瞬间失去了意义。
夏歌恍然惊觉。
她跑得很急,追得也很急,但最后,除了满身的风雨和落叶,其他什么都没有。
她扶着树,微微的喘了口气,眼底的光芒慢慢暗淡。
师姐在养心殿,怎么可能。
如果好了……又怎么可能不来见她。
系统说:“你太累了吧。”
夏歌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可能吧。”
疾风吹落了残叶,纷纷扬扬。
夏歌回头要走,一片白影混在残叶中,悄悄的向夏歌接近。
一点一点。
镇魂敏感的翘起了腰带。
而在那片白影子即将扑到夏歌头上之时,夏歌感觉不对,下意识的一回头。
身后除了婆娑的树影,其他什么也没有。
夏歌皱了皱眉头,转过身继续走。
白影在落到夏歌头上的前一刻,被一只修长精致的手摘走。
红衣少女懒洋洋的倚在枝杈上,随意的把弧线完美的小腿垂下来,脚丫雪白,脚趾圆润。
她一只手捻着手中不断挣扎的白色布片,身上懒洋洋斜撑着一把漆黑的油纸伞,圆润的骨纸伞面上,红色的彼岸花灿烂的绽放。
正是这把纸伞,让夏歌完全看不到苏缠的影子。
“哈。”苏缠眯着眼睛笑,“之前乖了那么久,还没长长记性么。”
“但现在,可容不得你放肆。”
白色布片愤怒的挣扎,随后又平静下来,似乎在和苏缠商量着什么。
“虽然我很想她快点回家。”苏缠翘着唇角,“可是孩子总是贪玩的。”
少女微微侧头,望向夏歌离开的背影,眉眼温和又眷恋,“我总是要让着她呀。”
夏歌的影子渐渐消失在了深处。
苏缠指尖微微一动,一团赤色的火焰烧起来,在即将那白布片烧得灰飞烟灭之时,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响起!
苏缠瞳孔微微一缩!是声东击西!
“那是……我的……主人。”
红色的火焰中,白布条扭曲的颤动,“生、死、神、魂……”
“都是……我的!!”
“啧。”苏缠冷笑一声,“就凭你?”
“你不也是因为我……才逼死了……”
苏缠目光一寒,白布条瞬间湮灭于一片红莲之火下!
“……”
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苏缠顾不得别的,一纵身,便来到了夏歌所在之地!
已经晚了。
漆黑的山林里,雨水被黑色的结界挡下,结界里,穿着玄色镇魂的少女目光无神,她怔怔的望着一件雪白的衣袍,目光似悲似喜,最后颤着手,小心翼翼的,摸上了它的衣角。
“住手!”苏缠漂手微微一扬,鲜艳的血染春秋一瞬间爆开犀利的纹路,下一刻,灵气暴崩,无数鲜艳的血色花藤凭空绽放,带着如刀如罡的灵气刃,生生就要将那结界撕成千万片!
碎开结界的一瞬间。
苏缠听到了夏歌低低的呢喃。“师姐……”
仿佛被按住了暂停键,苏缠的动作骤然顿住。
撕开结界的花枝落了一地的红艳,在雨水中,慢慢苍白。
也就是这一刻,夏歌的手,抚上了祸命。
第185章 一魂双生
少女身上漆黑的镇魂,一瞬间变得惨白,原本映在袍角的白色云纹瞬间化作了嫣红的血色彼岸花,白红相间,残叶飘扬,少女的气势陡然一变。
那是极致的白和灿烂的红色,氤氲出了一股阴郁的气息。
恍若幽冥地府的使者,将死亡和悲哀洒满人间。
她慢慢回头。
苏缠站在原地,油纸伞上的彼岸花,鲜红灿烂。一地残破的花枝,在雨水中慢慢凋零。
少女看着她,一双漆黑的眼睛如血一般鲜红,里面无波无澜,身周毫无生气,像是一个一脚踏入黄泉的死人,或者说,一个无情的杀戮机器。
苏缠微微笑了,轻声问她。
“是不是,还差一把剑?”
夏歌望着她,红眸鲜艳,面庞冰冷无情。
苏缠收起了伞,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夏歌瞳孔微微一缩,下一刻,宛若一只敏锐的野兽,踏地而起,在空中一个翻越,随后猛地朝着苏缠伸出了利爪!
五指在空中划过冰冷的弧度,直取苏缠的咽喉!
苏缠不以为意,嘴角的弧度甚至说得上是温柔的,她仰着头,望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偶尔发怒失去理智的孩子。
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白衣夏歌在即将触碰到苏缠的前一秒,又骤然收回了手,鬼影迷踪倏然发动,朝着相反的方向失去了踪迹。
雨水凋零。
苏缠站在原地,脑海还回荡着少女之前,轻柔的那一声师姐。
来自夏无双灵魂的祸命。
才知道夏无双真正想要的。
“也不重要。”
像是自言自语。
“……能在这里,就已经是万幸了。”
苏缠轻轻一笑,手指微微一勾。
像是在勾着一条线一般。
下一瞬,浑身缠着彼岸花藤的白衣的少女从天而降,在即将狠狠摔在地上的前一刻,被苏缠温柔的揽在了怀中。
她拼命挣扎,没有被捆缚的双手挣扎着伸出来就要掐苏缠的脖颈,然而却被苏缠一只手制住,她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满眼都是嗜血和杀意!
“滚!”
像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
苏缠望着她,目光温柔又怜悯。
诅咒啊。
……这便是天道的诅咒。
哪怕轮回转世。
也逃不过的宿命。
当年,夏无双为苍生赎罪而命生镇魂,天道的诅咒为其衍生祸命。
一魂两衣,一个是拯救苍生的佛陀,一个是灭绝人性的祸害。
花开两生面,人生佛魔间。
而之前祸命因为召唤白梦穴元气大伤,又因为某人的压制,一直销声匿迹。
但是镇魂出世……
一魂双生,相生相克。
镇魂既然出世认主,那么镇魂之主越强,也就代表着祸命也会越强。
苏缠温柔的安抚她,“不要杀人,跟我回去吧。”
“乖。”
如果镇魂的主人不是夏歌……或者说,若不是夏无双,那么祸命是祸命,镇魂是镇魂。
但如果镇魂的主人是夏歌。
一体同源,镇魂即祸命,祸命即镇魂。
在她知道拿到镇魂的夏歌是夏无双的一瞬间,就知道,这注定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残叶飘零落下。
苏缠抱着昏迷的白衣夏歌,印着彼岸花图腾的玄色伞轻柔的飘落,她赤着脚,纤长的睫毛下,漆黑的瞳孔眼神温柔。
“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你了。”她轻柔的呢喃,“……还是,那么美。”
这个人,将她从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拯救,众神陨灭后,成为她唯一的信徒。
因此天道诅咒加身,一魂生祸命。
此生,救一人,必屠一人。
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她见过她杀人的样子。
那是在凄冷寒月下绽开于万千恶鬼中的彼岸之花,染血的利剑与血红的双眸,充耳不闻的哀嚎,只有厮杀的欲望——
毫无人性,冰冷的杀人机器。
相思小心翼翼的从她袖子里钻出来,试探的朝袖子外面伸了伸脑袋,见血染春秋没阻拦,大喜,一个咕噜把自己滚成团窜了出来,“嗖”的一声就朝夏歌冲了过去。
结果在即将碰到夏歌的一瞬间,夏歌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血色的瞳孔冰冷无情,而惨色白衣瞬间亮起刺眼的白光,毫无防备的相思一下被白光撕成了碎片!
变成渣渣的相思落在地上的时候,还很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睁开眼睛的夏歌死死盯着苏缠,一双血眸森然。
相思努力的把自己拼好,随后缠在苏缠赤裸的脚腕上,缩头缩脑的望着她怀里的少女,有些瑟瑟。
“她不认识你了。”苏缠对于夏歌的视线不以为意,安慰了一下相思,随后问她。
“你还认识我吗?”
夏歌盯着她,眼里除了杀意,什么都没有。
“真美。”
苏缠轻叹一声,“但吾所爱,当归本心。”
她用食指按住了少女的额头,声音温和。
“这次。”
“苍生,我来屠。”
= =
前世。
楚诗走后,夏无双闲情逸致,给红衣小姑娘起了名字。
苏缠。
因为姓氏取“紫苏”的“苏”,苏缠就很喜欢拿一把紫苏晃来晃去,每天都等着夏歌从屋子里出来陪她玩。
夏歌也很有兴致,偶尔教她讲讲话,小女孩学的很慢,磕磕巴巴的,夏无双也没见不耐烦,得空就一点一点的慢慢教。
半夜就会一个人出来,跑到石崖边,安静的吹一会儿笛子,然后看着星空发呆。
顾佩玖跟在她后面,总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但是又不好说什么。
比如……苏缠其实早就会说话了。
不仅会说,还说的挺流畅,至少能完整的向她表达了如何能兵不血刃的把傀儡的胳膊折下来。
说得时候还笑眯眯的。
但是……
“我想,其实她早就知道苏缠会说话了。”豆豆的声音清浅,“只是她无所谓。”
顾佩玖望着那个吹着笛子的背影,觉得有点心疼。
悠扬的笛声停了下来。
夜色安静,有蝉声轻鸣。
顾佩玖听见自己说,“主……”
少女回过了头。
她的声音骤然停住了。
少女的眼中细碎的水光微微荡漾,倒映着夜空中的漫天星辰,美的让人几乎忘记了呼吸。
那一瞬间,顾佩玖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只有白日里,这个人曾教苏缠的一句诗。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顾佩玖怔怔的。
夏无双扑到她怀里,捂住了她的眼睛,眼前骤然一片黑暗,她却不觉得慌张,只感觉到滚烫的泪水染湿了她的衣襟。
“……无吟。”
夜风寂静。
风里,吹来了紫苏的清香。
红衣的小姑娘躲在山崖后,喜色褪去,狭长的眸子闪烁着月色的冷光。
这段安稳的日子并没有过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