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说到底还是她不该把没把握的东西拿出来。
只是当时……
想到了十年前楚王那封亲笔信,夏无双摇了摇头。
如果是楚王的话,当时的她……应该还是会那么做的吧。
旁边有一个汉子笑了笑,“乱世出英雄,那夏无双也算是个能人了。”
那有些瘦的人把酒干了,啧啧感叹:“当真好酒——说的是了,这天下能人不少,只是敢于出世的,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这一位了。”
又有一人冷不丁的道:“呵。”
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否定了。
又有人道:“菱溪峰这几天是乱啊,我听说那两个人打的飞沙走石天地无光,估计到现在也没分出个胜负。”
闻言夏无双的心一下提起来了,“那两个人可是你们刚刚说的那两个……”
“对啊,夏无双的第一傀儡白衣枯骨顾佩玖,和经常在她身边的一个红衣小姑娘……想不到那小姑娘平时名不见经传的,打起来竟然也如此厉害。”
“菱溪峰真是藏龙卧虎……”
“……”
她俩居然真的打起来了?夏无双“蹭”得一下站起来,凳子都摔了,见一桌人都看她,又讪讪的把凳子扶好,坐了下去,“不好意思……我一直都挺倾慕夏无双身边的那个顾佩玖姑娘……”
那一开始说话的汉子哂笑一声:“正常,别看是个傀儡,可比其他人都有名气多了,白衣枯骨顾佩玖,这天下谁人不知?别说长安的王公贵族,就是像你这般的姑娘,也有不少喜欢她的呢。”
夏无双诧异,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喊顾佩玖还带着外号:“啊……白衣枯骨?”
不是,白衣她能理解,枯骨是个什么玩意,也太奇怪了……不是,顾佩玖你们漂亮的一姑娘,枯骨也太不合适吧?
“这枯骨是取她的武器之名,这姑娘曾经用一支骨笛号令三万傀儡大军,据说一夜之间打的敌军屁滚尿流……还有个笑话呢,说是其主夏无双还在被窝里睡着,白衣枯骨一夜之间为楚军征得千里疆土,夏无双没醒过来就直接被人带着打道回府了,醒过来在菱溪峰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出征的梦呢——哈哈哈,当真有趣!”
夏无双:“……”
有这回事吗?瞎说啊!
见对方信誓旦旦,夏无双下意识的去回忆了一下……几年前……几年前好像是有这回事,那次是楚王让她帮忙攻一个叫蛮野的小国,她带着顾佩玖和傀儡军千里迢迢跑过去,好像是在外面看了看敌军营帐,见对方没什么进攻的打算就回去睡觉计划明天再说了。
睡醒后自然是在菱溪峰。
她还傻不拉几的问了旁边的人一句:“咦,我们不是去蛮野打仗了吗?”
那侍女目光诡异的看着她:“……已经打完了。”
夏无双:“……怎么打完的?”
那侍女假装气道:“对方卑鄙的很,居然夜袭!”
夏无双想,夜袭太正常了夜袭……夜袭?!
夏无双一惊一乍:“然后呢?”
侍女道:“被顾首领打哭了,丢了一千里的领地,放心吧,掌门你可以继续睡一会儿了,天色还早呢。”
夏无双:“……”
那一次虽然对夏无双造成了一定的心理阴影,但十年过去了,大大小小的战役经历的多了……当然,大部分不是她经历的,她比较喜欢在后方做点傀儡研究……反正这点小事不仔细想,夏无双是想不起来的。
汉子见她苦思冥想,诧异道:“你没听说过吗?这事情虽然早了点,但这是真的,十年来无数次傀儡出征都是夏无双在后研究傀儡,顾佩玖代为出战。”
想起来确有其事的夏无双讪讪道:“我信,我信……”
“不过因为谁都不知道那笛子名字叫什么,只道是一节白骨,因此便取名为白衣枯骨了。”
夏无双忍不住道:“那笛子叫白骨哀。”
汉子哈哈一笑,权以为她在开玩笑,“姑娘这名字取的真是不错!”
夏无双:“……”
真的叫白骨哀啊。
“都聊了半天了,还不知道姑娘你名姓呢。”刚刚那个说“乱世出英雄”的青衣汉子问她。
夏无双郁道:“我可没什么名气,你们叫我双无好了。”
系统:“……你怎么不叫三无呢?”
夏无双:“那是你。”
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夏无双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她要赶紧回菱溪峰看看状况。
苏缠本来就和顾佩玖不和,顾佩玖之前把自己关起来,想来早就引起了苏缠的不满,如今这么打起来,夏无双无奈之余,居然也没有觉得意外。
“好名字好名字。”一时间诸位汉子都笑起来,夏无双问,“不知道各位兄弟打哪里去?”
她在找走的由头,这也是随口一问。
“听说楚王过几日要登基了,我们要去长安……”一个汉子正说着,另外一人朝他使了个眼色,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那汉子顿了顿,笑道,“去长安凑个热闹。”
“原来如此……那你们路上可要小心。”夏无双满心都想着菱溪峰的事情,自然没有发现他们神色有异,客气了一番后,把美酒留下,结账后扬长而去。
她牵着两头鹿出了小城。
城门口,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窝在墙角,平平无奇的样子。
夏无双一眼就看见了他,干脆把两头鹿牵过去,望着老头子身前破了一个角的瓷碗,以及里面零星的角钱,忍不住道,“世外高人都喜欢装穷吗?”
瞎眼老头说:“自然比不上夏掌门一掷千金。”
夏无双道,“我也请您去酒楼喝点小酒?您干脆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也别整天机不可泄露那一套了。”
这老人正是夏无双之前遇到的那瞎眼老人。
老人摇摇头,“老头子滴酒不沾。”
夏无双无奈了,“得,那您把您这两头鹿牵走吧?我老带着也不是个事啊。”
虽然说这里奇人异事不少,但她牵着两头蓝鹿走来走去,还是很吸引眼球的,她夏无双一向讲究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老人道,“其他的我管不了,但这鹿你必须得带着。”
夏无双失笑:“这还讹上我了?”
老头摇头,“我这是为苍生着想。”
夏无双:“……行吧,这鹿品种是什么,能干嘛的你总能说一说吧?我菱溪峰不养闲东西,你告诉我它能拉几斤磨?”
老头无语。
但还是好脾气的说,“此鹿名曰迷途,可引迷途之魂归向正途,也可压制邪祟。”
夏无双指了指自己,一言难尽,“……我哪里看着像是迷途之魂了?”
老头子说:“我看不见。”
夏无双:“……”行吧。
“我知道你想问我恶鬼潮的事情。”老头顿了顿,说,“我能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我,无论在哪里,都要带着这两头鹿。”
夏无双:“您这条件我有点为难……”
她不能去哪里都带两头鹿吧?想想就有点怪里怪气的。
老人就不说话了。
想问这老头恶鬼潮之事的夏无双无奈妥协:“行吧,我答应您。”
老人这才开口,“世间传言,恶鬼潮是因为你作为修道之人擅自出手干预世事所遭遇的天谴,其实不然,你虽然遭了天谴,但不是恶鬼潮。”
夏无双迷茫的看着他:“……我遭天谴了?不是,真的有天谴啊?”
天谴可不就是祸命么。
老头子慢条斯理:“你看,迷途了吧。”
夏无双:“……”
“虽然这不是你的天谴,但其中还是有你的原因的。这个不应该是天谴,准确来说,是你的因果。”老人的声音严肃起来,“……形成恶鬼潮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夏无双道,“当然是鬼啊。”
老人道,“恶鬼潮可以说是一夜之间就突然出现,上来就血洗数个村庄,似乎毫无征兆,这一夜之间,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多不入轮回的恶鬼?”
夏无双不傻,一瞬间似乎联系到了什么,却又不是很确定,心微微跳起来,“……哪里来的?”
“是你做的那些傀儡。”老人声音淡淡的,“我可以告诉你,没有经过修练,凡人永远都只是凡人,所以,他们的肉体会消亡,灵魂同样——如果不转世,魂魄也会走向灭亡。”
夏无双的瞳孔微微一缩。
“你做的傀儡可以承载灵魂,这一点确实绝世无双。”老人对夏无双的手艺表示了肯定,“但你忽视了一点,他们是凡人。”
“……”夏无双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所以呢?”
“人之所以要轮回转世,正是因为他们灵魂的强度没有办法让他们一直在凡间存在。”老人道,“当灵魂刚刚好消磨到了可以轮回的程度,便会离开躯体,踏入六道之中,通过轮回来加强魂魄力量,让他们继续投生。……这就是为什么有些婴儿可以看见鬼,而长大之后就会慢慢失去这种力量的原因。”
“如果凡魂滞留在尘世间,尘世的一切便会继续消磨灵魂的力量,一旦失去轮回的最佳机会,它们无法轮回后,走向的结局有两个。”
“第一是魂飞魄散。第二,是化身恶鬼,吞噬凡人,来活得继续存在的力量。”
老人道,“你让将死之人应当去轮回的灵魂在傀儡上死而复生,这让它们直接失去了轮回的最佳契机。”
夏无双站在原地,第一次,感觉到了无所适从。
“所以,那些破碎灵魂的求生欲,让它们化身恶鬼,成为了吞噬人魂的恶鬼潮。”
“……你擅自更改了规矩。”老人慢慢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但你却没有办法制造出新的法则。”
“仔细想想,众人说的,也没有错。”
“人死不能复生,你既然做了,那这就是你的天谴。”
过了很久。
夏无双心神大恸,袖中拳头捏紧又松开,反反复复好几次,终于问:“我该怎么做?”
声音平静,似乎毫无波澜。
老人道:“你在问我吗?”
夏无双认真的点了点,“是的,我在问您,我应该怎么做。”
甚至用上了敬语。
老人轻叹了一口气,“你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夏无双没有说话。
“但你也不用太过自责。”老人慢慢道,“这一切,说到底也就是错误衍生出的错误罢了。”
夏无双道:“您的意思是,我不应该存在吗?”
声音平淡的,听不出任何感情。
老人没说话,但颇有赞许之意。
夏无双反而笑了,“……您说我有罪,我认了,但这句,恕我无法赞同。”
“来到这里我没有办法选择,于是将错就错过了下来。”夏无双声音淡淡的,“这都十几年了,你过来告诉我说我做的一切都是错的,产生的后果罪大恶极……这倒没什么。”
“但是。”夏无双道,“你不能否认我存在在这里。”
老人顿了半晌,微微笑了,“我觉得你应该有求于我。”
“我是有求于你。”夏无双说:“因为我是存在在这里的人,我会有七情六欲,做错了事情我会愧疚,所以我有求于你——犯下的罪没有办法赎回,但至少我想知道后面应当怎么弥补。”
“如果你连我的存在都不能肯定,那无论我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夏无双,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老人听完,默然了很久。
“也罢……”
“噗通。”
沉闷的声音。
老人一愣。
这人跪在了他面前。
“请告诉我,该怎么做。”夏无双的声音淡淡的,“我想知道怎么样才能挽回。”
“……”
刚刚还咄咄逼人的姑娘一扭脸跪到了他前面,老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承认我自己的存在,所以我知道我犯下的罪。”夏无双道,“做错的事情就是做错了,您如果说我不存在,岂不是变成了我逃避的借口了吗?”
老人半晌无语。
“……你起来吧,毕竟最开始,也不是你的错。”
“您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夏无双不起来。
“……这个没有办法彻底解决。”老人叹息道,“但是可以压制。”
“我将办法告诉你,至于怎么做,就看你……”老人感受着夏无双身上那股即将冲破束缚的压抑的狂躁力量,他顿了顿,说,“有没有余力了。”
两头迷途鹿加上那剑上神魂的力量,都快压制不住祸命了……
这天谴,当真是可怕了些。
夏无双道:“您说吧,我一定会做到的。”
老人这才将方法告诉了她。
夏无双听完才站起来,牵起鹿,也没说什么,最后就问了一句。
“我能知道您是谁吗?”
老人摇了摇头,“老头子我只是个无名无氏的祭司罢了,十几年前就算到了你的存在,但我发过誓,不问世事,因此……”
夏无双知道他想说什么。
如果当年这老头是没发过誓,是出世的祭司,她现在应该也就不会在这片大陆上安逸的过个十几年了。
这大陆上会多一位上知天道下知轮回的大祭司,少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傀儡师。
他顿了顿。
“所以,如今我只告诉你该怎么做,不算是出世。……毕竟当年的没有杀你,我很后悔。”
夏无双道:“这么说,我还要谢谢您当年不杀之恩。”
老祭司摇摇头,“你莫要再说了……若不是年纪大了,那些事情做不了了,我还是要杀了你的。”
夏无双认真道:“那我就要谢谢您两次不杀之恩了。”
老人:“……”
拜别了老人,夏无双望着明媚的天空,心情却空前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