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福祸之神的净灵珠,一直是善恶参半的,尤其是苏缠堕神之后,更是以恶为主,善为辅。
但是之前双双在时,秦月曾因大祭司之责上山亲眼看过净灵珠。
那纯白无暇的珠子不见了分毫的恶意,只有浓浓的,带着普渡苍生的慈悲和救赎的神光,只要站在它身前,就会感觉灵魂被洗涤,仿佛所有的阴暗都会被净化。
净灵珠一向代表着神灵这时的状态,像是神格一样的东西。
那段时间,她没有见苏缠杀过哪怕一个人。
心态平和的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没有分毫的恶意。
她曾还因为净灵珠的异象——对于堕神苏缠而言,这确实算得上是异象了,她翻过了历代大祭司的记载,也有数代祭司曾经见过这位福祸之神的净灵珠,毫无意外,有时候是黑白参半,有的时候干脆全是漆黑的戾气,动辄灾祸降世,毫不犹豫。
没有一代祭司见过真正纯净的净灵珠。
也就是说,确实算得上是异象。
毕竟苏缠身为堕落的福祸之神,恶意永远要比善意要多,就像是一个坏事做尽的恶人努力的想要本能的让自己有着扶老奶奶过马路的善良一样——自己都觉得荒唐。
但是哪怕是荒唐,纯净的净灵珠,也亮了足足有一个月。
只要那个人在,净灵珠便一直是这般亮着的。
仿佛在证明什么。
只是现在……
秦月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山上逐渐暗淡的光,想,应当是没有办法维持那个状态了吧。
毕竟你让坏人扶老人过一次马路是可以的,让坏人天天扶老人过马路就有点扯淡了,毕竟人家还得做点砸场子之类的副业呢……当然这个栗子可能有点不恰当。
苏缠当然没有去那边砸场子。
但看净灵珠如今的状态,秦月估摸着苏缠虽然一直不动声色,但大概是很想去某人那边砸场子的。
“顾佩玖已经醒过来了。”秦月斟酌着语言,“常家号召着人上去,铩羽而归,小祭司……无恙。”
苏缠声音淡淡道:“我知道。”
听不出情绪,也好像没有什么砸场子的意思。
当然也不会很高兴就是了。
秦月就不说话了。
飘零的梨花,看上去让人觉得有些落寞。
苏缠没有想着什么砸场子的事情。
她只是想到了很久之前。
那是很久很久……对她而言,却也说不上是久远的以前了。
那个时候,夏无双努力的在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赎罪,她就在恶灵山外,等着某一天,她自己出来。
就像是夏无双她自己说的那样,时间久了,就会放下一切。
无论是感情……或者是她很看重的罪孽。
当然,她也没有一味的等,夏无双曾说过,让她去找自己喜欢的事情做。
只是人间,除了夏无双,没有什么能让她喜欢的事情。
倒是讨厌的事情有很多……或者说,人。
比如说,楚王。
细微的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梨花。
“……”苏缠微微回过了神,一地的梨花已经落下来大半了。
她喃喃说:“倒是落了很多。”
秦月道:“下一年还会开的。”
苏缠摇摇头,“不一样。”
这是她用神力让其绽开的花儿。
她轻叹了一声,“无论是什么,都会有凋零的一天。”
秦月不明其意,便不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很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缠微微抬起手,借住了落下的一片花瓣,突然开了话头。
“很久很久以前,我喜欢一个姑娘。”
“我为了得到她的欢心,无所不用其极,做了很多事。”
苏缠声音浅浅的,“我看着她随心所欲,看着她与少时的爱人分道扬镳,看着她带着傀儡兵南征北战,看着她为魔所侵,看着她与最信任的傀儡咫尺天涯……”
“我曾经讨厌过很多人。”
苏缠微微笑了,“但喜欢的人,从始至终,也只有她一个而已。”
秦月道:“神不可偏爱。”
这不是秦月说的,是她从以前的祭司书上看到的。
神若是偏爱一人,那么久很难保持公正道立场——说到底,神就应当无情无欲,心怀慈爱,普渡众生。
“那是心魔。”苏缠漫不经心道,随后望着不远处祭司殿的方向,“……不是偏爱。”
当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走火入魔的时候,便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尽管苏缠从来不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很出格。
但她很清楚,有些事情她自己可以接受,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接受。
比如夏无双在恶灵山足不出户的忏悔的时候,她将夏无双隐瞒楚诗的所有事情,全部告诉了那位高高在上的楚王陛下。
苏缠眉头微微垂下。
楚王是认识她的。
应该说,夏无双身边的每一个人,她都了解的比自己不适合当皇帝还要清楚。
她现在还记得,那时飘进深宫中寒冷的雪花。
她去的时候,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正在看着一副画出神。
桃花纷繁,少女手里折着一枝桃花,粲然回眸,惟妙惟肖,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苏缠想。
如果当初她去的时候,楚王没有看那幅画,也许她就不会做的那么过分了吧。
当然,也不一定。
毕竟,画里人,一直都是她心心念念的求而不得。
自己等不到,却也不想让其他任何人得到。
哪怕只是念想,都会觉得玷污和亵渎。
“……权力真是能让人忘记一切的甜美果实。”
她一点一点的,将那些年,夏无双失去的一切,告诉了这位高处不胜寒的陛下。
她笑吟吟的,若无其事的,说。
“她为陛下逆天改命,为陛下炼制了举世无双的傀儡兵……为陛下一夜之间拿下一个小国家,闯下了令敌军闻风丧胆的赫赫威名……”
“最后,死于叛军蹄下……?”
“难道陛下就没有发现,哪里有点不一样吗?”
“陛下知道恶鬼潮吗?”
“陛下知道……什么叫祸命吗?”
“或者,简单点,陛下知道,什么叫天谴吗?”
“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陛下真是,太幸福了。”
“……”
也许楚诗会是一位优秀的将军,但她显然,不会是一位合格的帝王。
太过儿女情长,注定她一生的悲剧。
做了这一切,苏缠并不后悔。
又一片梨花落了下来,无端惹人怅惘。
苏缠敛下眉头,即使那么多年过去了,她现在还是没有忘掉楚诗苍白的脸庞。
……美丽的让人觉得快意。
苏缠看着那片梨花慢慢悠悠的落在了地上,微微勾起的唇慢慢拉平。
楚诗让史官抹去了关于那个人所有的记录,留下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然后,像是做梦一般的,又加了很多菱溪峰与皇宫来往的记录。
……即使谁都知道那是不存在的。
但权利真是甜蜜的果实。
一句话,史官便会诚惶诚恐,这是用夏无双的鲜血和罪孽,踏着无数枯骨换来的甜美。
当真相揭露的一瞬间,便成了痛苦的,腐蚀入骨的剧毒。
楚诗说,“……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么你告诉我,她是不是还活着?”
苏缠看着她。
这便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了。
黄袍加身,帝冕高悬,如今却面色苍白,身形微微晃动,却努力保持着镇定,她看着她,试图从她口中得到一些更有用的东西——
关于那个人,更有用的东西。
苏缠从她眼里,看到了她是福神的时候,曾经无数次在她的信徒眼里看到过的东西。
——希望。
一切信仰的源头。
正是因为心怀希望,所以才会寻找信仰。
可是,她不是这个人的福神,不能为她带来什么好消息。
希望是个好东西。
所以为什么要给讨厌的人呢。
苏缠说——
“她死了呀。”
那真是,非常美丽的一瞬间。
苏缠永远记得,漂亮的浅褐色杏眼里,所有的光芒黯淡的那个瞬间。
像是人间最绚丽的烟火绽放破碎的余烬之后,死寂的夜空。
给予她无比的快意。
第227章 四大皆空
“得见公主,君临天下。”
“也应该恭喜您,让她如愿以偿。”苏缠微微笑了。
楚王望着她,沉寂了很久,她终于开口:“我知道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好像又有些说不出的沉重。
苏缠走了。
纷繁的雪花,飘满了整座楚王宫。
楚诗望着窗外的雪色,想着,她还有多少该做的事没有做呢?
因为苏缠而昏迷过去的主笔太监醒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了殿中楚王的背影,明明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却衬着殿中人无比寥落。
刚刚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就昏过去了,但是他清楚的记得昏迷之前他想说的那句话是“有刺客”——当然还没喊出来就卡在了喉咙里,他麻木的想,没错,他之前是想喊这句来着……
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即连滚带爬的跑到了楚诗身后,惶恐不安的跪在地上,“陛……陛陛……下?刚刚可是有刺……刺客?!”
楚诗顿了顿,摇摇头,“没有。”
淡淡的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主笔太监擦了擦冷汗,上下打量四周,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异常……?
幸亏没有什么异常,若是陛下有一点的差错,给他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正庆幸着,却听到了楚王喊他。
“小安子。”
“在!”
主笔太监一个激灵,把头死死的低下来,生怕陛下一回头他就对上了那张如花似玉的龙颜。
不能看不能看不能看!
“去把传国玉玺拿过来。”
楚王道,“我有事要吩咐你。”
传国玉玺?!
小安子一下忘记了自己不能直视龙颜了,脑袋从最低抬到最高差点没把头甩脱臼,“陛下?!”
传国玉玺是他一个小太监说拿就拿的吗?!当然陛下说让他拿那就另当别论了——不这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陛下刚刚登基没多久,哪里来的传国玉玺啊?!
楚诗也没有回头,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望着墙上的画,道:“传国玉玺在书房画卷后的暗格里。”
小安子愣了一下,这才回忆起来,书房里是有一副画……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墙上的夏将军,又想到了书房画上的那位夏将军,心情略略复杂。
小安子去拿玉玺了。
楚诗望着画,沉寂的目光,忽而微微染上了几分笑意。
只是怎么看,都有点苦涩。
“我不觉得我当初选错了路。”
她凝视着画上回眸的美人,轻声道,“毕竟如果不走上这条路的话,也许我永远都不会遇见你。”
那个时候,她尚且是年幼的公主。
父亲听信谗言,沉迷酒色不理事,母妃死于难产,父亲又为奸臣所害,到最后只有她一个女儿,成为了延续皇家的唯一血脉。
国舅那时找了有名的祭司算命,算到若是认命,楚王朝便会三代而亡,而身为唯一皇嗣,她身负王气,却命弱无比,无法承受王气之重,及笄前就会孱弱病死。
国舅无事时,便会带她离开皇城,乔装游历,看遍百姓苦难。
“无论兴亡,百姓皆苦。”国舅说,“……但国终究是不可无君的。”
随后便是父亲就酒后扬言要把她和亲嫁出去。
那时候,国舅问她,想不想要称王,给百姓一个安宁。
她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她要成为王,却不要像父亲那样——她要成为真正能给百姓带来福祉的王。
那时候才六七岁,国舅带兵乔装土匪,在她一次出行中将她假意绑架,躲开了父皇的压迫。
后来……就在那座山上,遇到了那个姑娘。
楚诗闭上了眼睛,捂着胸口,只觉眼里温热,心口又是一阵隐隐作痛。
……
小安子忐忑的声音响起来,“陛下……拿来了。”
楚诗回过神来,从小安子手里拿下了一个漆黑的绸盒。
她默不作声的接过来,打开之后,缎红绸布上,一方雪白的玉玺正在其中。
小安子见楚王出神,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便见方方正正的润白玉玺上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白龙,五爪攒动,龙目不怒生威。
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
就不知道这是楚王什么时候打造的了……
小安子又瞟了两眼,这一瞟不打紧,在那白玉龙下的方正玉印边缘,刻着一枝绽放的桃花。
一瞬间,便让中正严肃的玉玺,多了三分温柔缠绵的韵味。
楚诗盯着它出了一会儿神,小安子想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陛下要这玉玺,可是……”
还没有子嗣呢,这玉玺是要传给谁?
楚诗道:“把国舅找来,我有话对他说。”
小安子又踏着小碎步匆匆忙忙的走了。
“阿诗为什么一定要这天下呢?”
“……”
“不说没关系,嘻嘻嘻,反正有我在,阿诗想要什么都行。”年幼的姑娘笑嘻嘻,“星星也可以呀!星星我也给你摘!”
“瞎说什么,贫吧你就。”
“你不信我我哭啦。”
“……不许哭。”
楚诗望着玉玺,不知不觉,又想到了刚才苏缠的那句轻言慢语。
……她死了。
楚诗心口骤然一阵窒息般的痛,她闭上眼睛,拳头死死的捏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