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赵楷脸上尽是不屑,但其实心里揣满了复杂的情绪,这个英俊的男人,来自他痛恨的贺家,但若不是他,自己会死在那个比荒野还苍凉的公路。
第二次见面,他成了贺家的保镖,贺晏铭的贴身保镖,他能感受到贺晏铭对他的占有欲和依赖感,虽然知道对方爱的是那个保镖阿丘,但是,赵楷卑微地想着,会不会透过那副身子,贺少爷也爱着身子里面的他?
晚上,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赵楷在房里没有见着九皇子,秋梅对他说,九皇子在后山花园等你一起赏月。
赵楷惊讶地又问了一遍:“等我一起赏月?”
秋梅点头:“快去罢,莫让九皇子等急了。”
赵楷连忙迈步前往后山,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总觉得自从九皇子知道了自己囚禁小德子的事,二人之间的关系便像春日来临后的冰峭融化般,先是同意他上榻同眠,之后又邀他一起赏月?
后山的花园静静谧无声,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透过高处丛生的灌木,月影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像是画在荷叶上。
凉亭之上,有一人,白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衬着悬在半空中的身影,直似神明降世。
是九皇子。
赵楷看直了眼,他放慢步子走到跟前,面前之人真如那谪仙,一袭白衣胜雪,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得如沐春风,鼻若悬胆,似黛青色的远山般挺直,薄薄得唇颜色偏淡,嘴角微微勾起他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眼睛里闪动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
“九皇子,您在等我?”赵楷轻声问道。
九皇子淡淡笑道:“不然呢,还能等谁?”
赵楷看着亭台之中,一方石桌上摆着一壶酒,两樽酒杯,突然想到自己自然死而重生后,还从未再喝过酒,喉头不觉作出了吞咽的动作,世间难有男子不爱酒。
九皇子见他盯着酒壶,脸上浮现一弯浅笑:“赵楷,坐下罢,我身子骨弱,不方便多饮,怕是陪不了你喝太多,但少斟一两杯还是可以的。”
赵楷连忙收回目光,摆手道:“九皇子不用勉强,您还是以茶代酒罢!”
美景美酒美人,人间最幸事。
赵楷想到自己前世的事,不免有几分哀愁,他独自灌着酒,身处这古代,也搞不清这什么度数,反正挺烈。
月色醉,醉了心,醉了情,更醉了梦。
九皇子的酒只沾了点唇,他沉默地望着赵楷独自灌酒,这个身长八尺的身子似乎也装不下他心间的忧愁。
赵楷看这荷塘夜色,冷冷清清,凄凄迷迷醉醉,月色迷离,道不尽的生死相隔千般愁,自己到底还要在这世间穿梭几回?
手凉,心冷,仿佛灵魂也跟着月色游走飘荡。
九皇子静静地看着赵楷从微醺喝到沈醉,他叹息一声开口道:
“赵楷,你到底为什么帮我?”
赵楷隐隐约约中仿佛听到了贺晏铭的声音,他猛地抓住对方的手:“晏铭?”
九皇子一愣,忍住想抽回手的心情,思索了半响,最后还是应了一声:“是我”
赵楷此时已经醉得脑子混沌不清,他前一秒感觉自己是躺在医院的赵楷,下一秒又觉得自己是搂着贺晏铭,说着“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保镖阿丘。
但不论自己是谁,眼前都是贺晏铭的脸,耳边都是他的声音。
“晏铭,好久不见!”他抓着九皇子的手激动道。
九皇子心头有一丝疑惑:“我们......何时分开过?”
果真是喝得迷醉不清了么,方才晚膳还一起用的,这时便说出这般话?
赵楷盯着九皇子的脸,与记忆中那张架着眼睛的脸重合了起来。
“晏铭,我们都分开两世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对面的九皇子不禁莞尔一笑,这个赵楷醉了怎得一派胡言。
赵楷见他神情仍是陌生般看着自己,连忙急道:“怎得?晏铭,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赵楷,不,我是阿丘!”
“阿丘?”九皇子眉头一蹙,这个名字倒是十分陌生。
赵楷已经醉糊涂了,他真把九皇子当成了前世的贺晏铭,那个曾经和自己缠绵过,爱恨过的男人,他欺身上前,将嘴唇轻轻印在九皇子的脸颊上。
九皇子身子一颤,像极了受到惊吓的幼兔。
赵楷心头一热,唇上的触感像是解药般轻易解掉了他心里多日的相思苦。
“晏铭,你过得还好吗?我死了以后,你的三弟回家了吗?”
九皇子听不明白他所言,只得问道:“你死了?你怎么会死了?”
赵楷傻呵呵回道:“我被炸死了啊!和你大哥一起,还有那个倒霉的手下,炸成烟花了呵呵呵呵呵。”
九皇子无奈,只得顺着对方的话接道:“那你怎么又活了?”
赵楷突然正色,一脸认真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不是赵知府的儿子!”
九皇子听了神情陡然变冷,幽幽道:“那你到底是何人?”
赵楷贴近九皇子的耳边,轻声道:“我是一个系统里的玩家,我不是一个人,我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宋将军,或是那太子......”
“什么.....系统?”九皇子又听不明白了。
千万不要和醉鬼搭话,因为他们会缠着你说个不停。
赵楷一听九皇子有兴趣知晓自己的故事,便仿佛骆飘雪上身,罗里吧嗦讲了一通,从自己失去父母,辍学打工开始讲,一直讲到自己又穿到了法场,遇见这一世的宋峭,宋蔺,贺丞厉,当然还有九皇子,贺晏铭。
还把自己身处模拟系统,为了积分攻略目标完成任务的事情如数道出。
九皇子开始先是当作一个醉鬼的胡话听着,到了后来,越发觉得不对劲,会有人在喝醉的情况下,编出这般完美毫无破绽的故事吗?
早就听闻赵知府一双儿女,女儿是妙州第一美人,才智无双,但儿子自小资质平平,除了长得一副健壮高大的身子,别无长处,又怎会作出欺瞒太子,囚禁他心腹的事?
赵楷还在碎碎叨叨地倾诉:“晏铭,我会帮你除掉那个太子的......”
九皇子大惊,怒道:“你不想活了!太子还在赵府,你便说出这般......你知不知道,光凭你这句话,赵家便要满门抄斩!”
赵楷不屑地扯扯嘴角,道:“死就死,死之前也要替你把这口恶气出了!”
九皇子心头一暖,但突然又想到刚才赵楷的话——“这次我有两个攻略目标可以选,一个是宋峭,还有一个便是你。”他望向赵楷的脸,努力抚平语气道:“赵楷,你这次......会选谁作攻略目标?”
赵楷撒完了酒疯,困意便突然袭来,他半合着眼早已看不清面前人的脸,耳朵倒是全开着,但就是记不住对方说了什么,只能隐隐约约分辨出对方在问他选什么,他脑子哪还能思考问题,最后含含糊糊回了个:“随便!”
九皇子本来带着一丝期待的脸,顿时化作冰霜,他嚅嗫道:“随便......那为何还要做我的九皇妃......”
第35章 我们习武之人!
赵楷感觉自己身处梦境,梦里有那张令他神魂颠倒的脸,他攥着对方的手道尽相思苦,他轻轻地欺身上前,用他尽可能温柔的力道在那张脸上落下......
好冰!
什么东西透着一股寒气直贴面颊?
疼!金属的质地照着不规律的节奏一下一下砸在脸上,一侧的肌肉都痛紧缩了。
“九皇妃,你到底要睡到几时?”
赵楷仿佛听见有人在喊他,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沉透着不耐。
“啧!”男人的耐心似乎已耗尽。
啪的一声,他手中的剑身重重甩在了床上熟睡之人的脸上,好一个大耳掴子!
赵楷半张脸的神经都痛麻了,肌肉还在不住地痉挛。
“啊!”他猛地张开眼睛,美梦结束了,现实里的噩梦又开始了。
赵楷一醒来便发现自己脖子上架着一把长剑,方才应该就是它给自己甩了一巴掌。
“睡得挺香啊!老子看着你睡了半个时辰了!”
赵楷闻声望去,一个颀长挺拔的男子正立于他床侧,男子一身黑衣,长发如墨散落,只稍微用一条白带把前面的头发束在脑后,全身散发着跟他的剑一样冰冷的气质,如利刀雕刻而成的立体五官,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眼睛则正射着刀锋,黑衣紧紧包裹着他每一个神经,好看的弧线被黑衣结结实实地隐蔽了起来。
“你是谁!从哪儿来的!要做什么!”赵楷惊得连问三道。
男子收回剑,随意地转动了下发僵的脖子,抿成一条线的唇突然牵起弧度,他道:“你醒来的第一件事,竟不是询问九皇子的安危,真是可惜可叹!”
赵楷这才发现床榻上的九皇子没影儿了,他心头大骇,厉声道:“你个贼人对九皇子做了什么!你可知他身份尊贵,伤他一根头发朝廷和我都饶不了你!”
男子挑眉道:“放心,我还要和他做笔交易,说什么也要保全他性命。”
“那他......”
“他坐在那儿喝茶呢。”男子侧过身,赵楷看见九皇子只穿着一身单衣,坐在木椅上一动不动,一只手端着茶杯正往嘴边送。
“九皇子?”赵楷试探道。
那道身影依然纹丝不动。
“你个狗贼!你把他定住了?”赵楷气得心肝疼,连忙下床取过一旁的外衣,冲到九皇子面前披在他肩上。
九皇子眼底尽是血丝,对着赵楷不停地眨眼求救,赵楷伸手握住九皇子端着茶杯的手,传来了冰冷的触感,往日白皙如玉的手面都冻得发紫了。
“快将他解开!你定住他多久了?”赵楷望向男子的眼睛尽是怒火。
男子晃着懒散的步子走过去,出手解开了九皇子的穴位,他扯着一丝坏笑道:“你睡了多久,我就定了多久。”
“你个疯子!你到底是谁?”赵楷将九皇子搂在怀里,试图将身体的温暖传递给对方。
男子拿起桌上的香蕉,一下一下扒光亮黄的香蕉皮,咬了一口道:“西域魔教,鹰冽雨。”
赵楷鼻间愤懑地喷出粗气,不请自来,对主人大不敬,未经允许食主人家食物,赵楷想不出还有哪般客人会比他更惹人嫌。
“香蕉有毒!”赵楷凶恶道。
鹰冽雨先是悠哉咽下嘴里的香蕉,接着对着房梁大笑三声:“哈哈哈九皇妃真是有趣的很,我精通三百种毒|药,还从未碰过哪一种毒|药是我识不出的,你说这香蕉有毒,那便请九皇妃赐教,这是哪一种毒?来自何地?”
赵楷懒得与他多言,直接问道:“你一个魔教的人,和九皇子能有什么牵连?”
鹰冽雨放下手里的香蕉,终于正色道:“第一,我知道九皇子身中何毒。第二,我知道九皇子将受何害。第三,我能扭转九皇子的命数。”
九皇子冷眼望他:“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鹰冽雨道:“我本该得的东西。”
这个哑谜打的,九皇子和赵楷都一时无语。
这当下,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口的秋梅对着屋内小声道:“殿下,太子来了!”
“晦气!”屋内鹰冽雨低声咒骂道。
接着赵楷亲眼见他三步跨作两步,钻进了床底......赵楷眼角一跳,这种情况下的江湖高手不是应该飞檐走壁跳出天窗吗?再不济也应该攀岩附壁覆上房梁吧,钻床底?这与隔壁老王偷情怕被抓到有何区别?
这边太子果真在片刻间抵达,他把房门敲得轰轰作响:“九皇弟,可还起身了?”
再不去开门,怕是这扇红杉雕花门就要化作添火的木柴了,赵楷匆匆前去打开门栓,太子一脚冲进来,差点把赵楷撞个趔趄。
“九皇弟,昨日听人说你身体不适,今个觉得怎样?”好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
九皇子摇摇头:“无碍,太子殿下来赵府所为何事?”
太子凑过身去,道:“晏铭,父皇的五十大寿马上就要到了,你不可再这般任性,赶紧与我回宫罢!”
九皇子别过脸,许是他看着太子那张脸也生厌:“我知晓,该回去的时候我自然会返程,不是还有段时日吗?”
太子又转到九皇子的正面,不依不饶道:“难不成你要挨到当天才回吗?这成何体统,父皇大寿,你作为皇子,应当提前些时日回去准备贺礼贺词。”
九皇子突然咳嗽两声,一早受了些寒气,不觉体内有些虚,脸色也发白起来。
太子见他身子欠佳,又瞧见桌上未食完的香蕉,厉声道:“香蕉性寒,你体质又偏虚寒,避之则吉,在宫里服侍你的下人都知晓,在这儿无人替你忌讳,你瞧,还是回宫罢,这是对你好。”
九皇子摆摆手:“这不是我吃的,是九皇妃未食完。”
赵楷忙接道:“对,是我方才吃的,太子殿下莫要担忧,我都记着九皇子的忌讳。”
太子吃了瘪,脸色不佳讽刺道:“九皇妃也活了这些年份,还不知享用完的残食放在客人面前,是万般不合礼数的吗?”
赵楷莫名替那鹰冽雨挨了骂,心有不快,脸上还是摆出一副知错的愧疚样,赶忙将半截香蕉从太子面前移开。
太子向九皇子又苦口婆心般道了许多封建教条,什么男妃之事不宜开创先流,什么不要枉费皇后苦心应尽早回宫继续喝药,什么圣上寿辰身为皇子应尽到许多那般的责任。
估摸着少说有半个时辰,语气之婆妈,说辞之腐旧,说得赵楷忍不住眯起眼睛,在一旁偷偷打起盹来。
九皇子一早天没亮便觉口干,起身想要喝杯茶,又突然被偷溜进的贼人定了身,硬生生坐到日头东边起,接着又听得太子这般催眠的长篇大论,不觉困意悄然而至,竟当着太子的面打了个淋漓尽致的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