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言笑了笑,目光定在宁信身上,郑重抱拳道了声,“掌门,我回来了。”
宁信脸上没有半分喜悦,朝他身后看了看,冷冷应了一声。
“见过宁掌门。”一道窃窃地糯糯女声从阿言身后响起,是一名豆蔻芳华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身袭白纱裳裙,头顶插着一支银步摇,歪着脑袋探出半个头,双手紧紧环着阿言的腰,胆怯地看着在场的几人。
“这位姑娘是......”夏奇依稀感到了气氛有点儿不对劲,开口问道。
阿言握着那姑娘的手,把她从身后拉出来,说道:“我回来的时候路过一间荒宅,这姑娘被鬼怪附身,我顺手救了她,见她无处可去,就带回来在阴阳门住几天,回头再找个安身之地。”
“她是不是被鬼怪吓着了?”夏奇看小姑娘浑身发抖地模样,伸手探探道。
那小姑娘原本就怕到不行,夏奇的手一伸到面前,她大叫一声,转身扑进阿言怀里,死死抱着不松手。
宁信冷眼看着二人,整张脸看起来恰如烧久了锅底,黑成木炭色。
“没事没事,这位也是我们阴阳门的掌门,会抓鬼的。”阿言拍着小姑娘的头,轻声哄着。
他一抬手唤来附近的几名弟子,扶着小姑娘的肩膀,从怀里拉起来道:“你先和这几个哥哥去房间待会儿,我晚上再去看你。”
小姑娘瞳孔盈盈,考虑良久点了点头,小声道:“那哥哥今天晚上也会陪我睡吗?”
此话如同一个夏日惊雷,当场炸开。
夏奇和青冥意味深长地双双摇头,仿佛在感慨几年没见,真得长大了啊!再看宁信此刻的面色,咬着牙像是将要忍耐到了极限。
阿言匆匆把小姑娘送走,收回视线,发觉三双眼神齐刷刷地望着自己,尴尬咳了两声,“不是你们想得那样。”
“那是哪样?”宁信凝视着他,沉声道。
阿言原地一愣,突然笑了起来,露出两颗虎牙,脸凑上前道:“你生气了?”
宁信不说话退后两步,吐出一口闷气。
阿言碰了一鼻子灰,站直嘀咕道:“看来真生气了。”
“对了,这个给你!”青冥把手中的玉雕小盒递过去,“弱冠贺礼。”
“笑笑给的?”阿言接过,在手里端详了片刻,打开一看,惊喜说道,“引魂索!”
引魂索是一种招魂之物,有些鬼怪作恶时很是精明,懂得灵体与死物的区别,钻了空子,遇到打不过的阴阳师时,便附身在一件死物身上。届时,阴阳师的符箓咒语及其阵法便都对它没有任何效力,等到阴阳师松懈之时,再一溜而走,逃之夭夭。
这引魂索形态是一个扳指模样,阿言两指将扳指从玉雕小盒中夹出,待在拇指上,汇聚灵力凝神一挥,一条金光挥舞在空中,如同飞天神蛇般凌气逼人。
“笑笑前段时间就吵着一定要看你的弱冠礼。”青冥看了眼宁信,一本正经道,“但是他最近学业有些偷懒,实在不宜继续旷课,我就让他留在地府。这礼物是笑笑在地府的灵法阁翻了好久才挑出来的东西。”
“这礼物真是一场及时雨。”阿言对引魂索简直是爱不释手,“我也好久没看见笑笑了,不过学业最重要,见面的机会以后有的是。”
乍然,空气中又多了些凉气。
“听说你两年都没回来。”夏奇道,“去哪了?”
阿言道:“关疆,洛家庄,学习阵法。”
“洛家庄离这儿可有千里之远,你跑那儿一待就是两年。”夏奇看了看宁信沉冷的脸,继续道,“不怕人担心?”
闻言,宁信眼皮动了动,抬眸瞄了一眼身边继而立刻垂下。
阿言知道夏奇的意思,他从一开始就没瞒过自己的感情,缓缓道:“我就是想不让他担心才去学的。阴阳门在术法上的确是天下第一大派,可修习的很多阵法都是当年的洛家庄传下来的,并不完全。如今洛家庄重现天日,我若要成为能护住阴阳门的人,定要去那儿一番苦学。”
说着,他微微侧倾,神不知鬼不觉地抓住了身边一只暖手。
“也是。”夏奇叹了口气,蓦地目光一跳,问道,“洛长风现在怎么样了?”
“将过且过吧。”阿言沉声道,“洛前辈被老鬼王前辈当年倾尽灵力得以变回人身后,并没有半分喜悦,每日除了教我阵法,就一个人坐在典卷阁那个已经被封印的阵法口前,不说话也不动。”
“这几年每日如此?”夏奇凝声道。
“嗯。”阿言答道,“每天早上,到院子里坐看初阳升起,落日时,又出来看看夕阳垂暮,其余时间只在房间和典卷阁两处走动。”
夏奇一口气叹得极长,忽而又问道:“秦昱呢?有没有要清醒的迹象?”
阿言道:“没有,还是一样。不过洛前辈说过段时间会把他送到一个地方。”
夏奇:“哪里?”
阿言:“不知道,但洛前辈说了,那里对秦昱前辈来说是好的,可以化解他内心的执念。”
“好。”夏奇应了一声,回头对青冥道,“抽时间我们也去关疆走一趟吧。”
这时,宁信沉默了半晌,指尖抠动手外的掌心,低声道:“你这次回来,还去吗?”
阿言身子后倾,瞄了眼交头接耳的夏奇和青冥,口型说道,你过来一点儿。宁信呆静住顷刻,把耳朵凑了上去。哪知阿言头一转,对着他的嘴直接就亲了上去,轻啄两下,在舌头即将进入的时候。
宁信倏地把阿言推开一小段距离,满脸羞红,压低声音道:“还有人在!”
“他们又没看到。”阿言笑眼流波地望着他,贴近耳边道,“刚刚是我的初吻,你比我大那么多岁,这应该不是你的初吻吧?”听起来空气里有股酸味儿。
“我......”宁信忽然语气迟钝,半晌,声音甚是微弱道,“我自小受父亲教导,还无暇与女子亲热。”
阿言半眯着眼,接着道:“哦~!男人呢?”
“我就你一个男人!还等了这么多年!!”宁信咬着牙说道。
“那我就是第一个了。”阿言摸着下巴,神情嘚瑟道。
宁信狠狠掐了下掌心,说道:“你还没回答我,到底走不走了?!”
“不走了!”阿言目光暗波逐流,意有所指道,“今晚子时一到,我就真正成年了,再往外跑可就不划算了!”
这个‘划算’可谓是有着很深的意思了。
宁信不懂这些年轻人说话间的别意,也不会深思,沉默了片刻,蓦然说道:“那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小姑娘?”话题转得太快,阿言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惊醒大声道,“小姑娘!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众人齐声问道:“什么事?”
阿言从怀里拿出一个阴阳袋,摇了两下,一道刺耳尖声从里面传出。
宁信道:“这里面是什么?”
“缚在那小姑娘身上的鬼怪!”阿言犯难说道,“我把它从那小姑娘的体内逼出来后,它对我不知用了什么迷幻术,扰乱我的心思,趁机钻进了一个掉在地上的一支发簪,我怎么念咒布阵它也不出来,只好先带回来。”
夏奇琢磨道:“笑笑送的引魂索不是正好派上用场。”
“可是我比较担心把里面的鬼怪引出来后,事情或许会不妙。”阿言沉声道,“这里面困住的鬼怪会用幻术,我不敢肯定在镇压它的过程中会不会受幻术的影响。”
一般来说,镇压鬼怪不难,但是鬼怪所放出的招数不在镇压的范围内。如果那鬼怪只是出手还击倒没什么麻烦,可万一无意间碰到幻术结界,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宁信思量了片刻,缓缓道:“先把它带到魂室再说。”
魂室是阴阳门特地用来对鬼怪加注咒印的地方,四面墙壁为黑玄冰铁,水火不侵,对鬼怪有震慑作用,即使在里面被放出的鬼怪脱离了咒印,只要大门紧闭,无论如何也是逃不出去。
几人走进魂室,四处幽暗不清,忽然一声巨响,大门轰然紧闭,最后一丝光线也没了。宁信和夏奇两人双指掐诀,在黑暗中划指一点,四面墙壁的上空瞬间燃起四排烛火。
这时,可见到魂室里的具体布置,实在是空荡廖旷,除却地上的四象图,什么都没有。
众人各站在四象图的一角,阿言拿出那个阴阳袋,挥手一抛,落在图的正中。他两掌合十,闭眼凝神,口中喃喃细语,掌间开始浮现斑斑光雾,渐行上升,在魂室的顶部缭绕渐成一个五行八卦。
光雾将众人包裹其中,化成结界。
宁信侧脸看着认真的阿言,心觉这已经不是那个需要自己去保护的少年,有些欣慰也感到心酸。
霎时,阿言睁开眼睛,语气果断道:“我布好了阵法结界,鬼怪绝对是逃不出去。我现在打开阴阳袋,大家防备幻术。”
话音一结,他两掌分开,一掌反手化成剑指,金银两光绕指尖,大喝一声:“开!”
刹那之时,指尖银光猛窜而出,钻进阴阳袋,裹着一支木制梅花发簪腾到半空,黑气逐渐扩散,‘吼——!’一个血光淋淋,乱麻缠发的女鬼爆开发簪,出现在众人眼前,发出‘咯咯’地惨笑。
“小相公是你啊!你是想我了,才把我叫出来。”女鬼看到阿言,搔弄头发,媚眼连飞。
阿言冷哼一声,抽出佩剑,挥剑一扬,剑气如浩荡江河,磅礴触发。
那女鬼避闪一躲,朝着其他三个方向看去,笑声更为难听,“这几位小相公是哪来的?好生俊俏——”
未等话说完,青冥大掌一挥,手中炽火炎弓随即化出,那女鬼似乎也是死了多年怨鬼,听说地府的一些事情,一看到燃起烈火的炽焰箭离弓破势而发,顿时神情惊慌,朝着一边躲去,正好又撞上后面迎来的一道剑气。
宁信持剑玉立,一身浩然正气。
那女鬼被剑气划去了半身魂体,打量了四周情形,自知这次是碰上了麻烦,它望着宁信,似是看透人心般,忽然笑了起来,对着阿言道:“你今天一定要封了我?没那么容易,既然都是死,不如我送你份大礼。”
那女鬼说完之后,魂体陡然化成一阵黑烟,旋旋飞升,在触碰到结界的时候,倏忽朝下,将宁信和阿言二人包围住。
宁信知道是幻术,可他当时黑烟看到朝向阿言,不作他想便冲了上去,却不料那黑烟实际是针对自己的。
面前被黑烟层层蒙住,他抬手碰了碰,顿时黑烟散去,一座荒废古宅立于眼前,两边一人高的杂草密密严严。
看向四方,除了这座古宅,周围还是黑蒙蒙一片。于是暗暗心道,那女鬼不惜最后散尽魂体,也要把他和阿言拖进幻术就是要带他们来这个地方。
宁信内心思虑了良久,抬手一推,破旧的大门暗呀呀地向两侧打开。
这个荒宅应当不是什么大门大户,穿过一个小前院便到了正堂门前。正欲推开之时,忽闻里面发出阵阵娇喘呻l吟,热情激烈。
他手放在门上怔住少倾,里面又传来更大的动静,一道男声响起:“舒服吗?”
宁信认得这声音,活了三十多年多少也耳濡目染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猛一用劲,木门直接被拍断。里面一男一女躺在地上,衣衫半裸,发丝交缠。
那男的正是阿言,他手正停留的身体,是今天他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
这时,脑海中出现一道阴惨的声音,“原来你是个断袖啊,可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这里是那天抓我的时候,他们正在做的事情。”
“闭嘴!”宁信双眼通红,周身腾起一股怒气,没有心中暗道,而是直接喊了出来。
他眼神凝住半晌,缓缓上前,拔剑指向幻境中的阿言,厉声道:“我的阿言在哪儿!”
‘阿言’抱起那个小姑娘,手指一挡,森森道:“掌门,你在说什么?我不就在这儿?”
“你放屁!”宁信吼道,“你魂体已经没了,就靠着这最后一丝残魂变成了阿言的模样。快说!你把阿言送哪儿去了?!”
‘阿言’笑了起来,那么干净的一张脸,却看来无比恶心,“你怎么猜得这么快?!你不想看看我现在用这副身体和这张脸,与别的女人办事是个什么样子的吗?我看这小相公的身体还不错,试试也无妨。”
宁信握紧手中长剑,步步逼近,语气淡漠可极具杀气道:“这个身体你不能用!!阿!言!在!哪!儿!”
‘阿言’毫不畏惧,自顾脱着身上的衣服,上身已经完全赤l裸,“他现在也藏在这儿,你自己找找他会在哪儿呢?”
听到这话,宁信眼神一转,额间拧成一团,这里除了满地的杂草,尽览无遗,别说藏人,藏个物件都能一眼看到在哪儿。
‘阿言’抱着怀里的那个小姑娘说道:“找到了吗?”
“你在骗我?阿言根本不在这儿!”宁信道。
“哎!”‘阿言’叹了声气,“既然你找不到,不如就在这儿看着阿言是怎么和别人上床的。”
慢着!它说的是,阿言!不是和阿言一样的身体!
自己现在在幻境并非是在梦里,也就说身体是真的,女鬼的魂体已经没了,残魂化作那姑娘的模样已经是极限,不可能再变作阿言。
宁信恍然明白,回过神来,见阿言裤子也都褪到了脚边,向着小姑娘趴去。他双目一凝,慌乱中大喊道:“阿言,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现在就出去和别的男人上床!”
声音在幻境中穿透力极强,荒宅外的黑烟被震慑地散动飘荡。
阿言跪在地上,瞬时停下了动作,五官狰狞地朝一边倒去。嘴中口吻变换,仿佛是两个人争斗。突然额间一道银光丝线环成螺旋飞出,中间裹着一团黑气,落在手上。
“胆子挺大啊!趁我不注意竟敢直接霸占我的身体!连这儿最后一丝残魂都不打算要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