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身上没有毛,再长出和幼猫相似的小尖牙,那少年简直就是个幼猫精了。
“能不能详细说说,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卫上将终于忍无可忍,在第三天少年晒完太阳穿好衣服之后,开口问。
大概是这几天实在晒得舒服,霍清宁的大眼睛像猫一样眯着,脸上带着懒洋洋的表情。
甚至他连声音都褪去了以往的清脆,带着丝柔婉:“就是你看到的这回事啊。”
他觉得自己的情况确实没什么可说的。虽然不知道别人怎么回事,但他从小生活的环境就和人类不同,生活习惯有所差异很正常。
卫寥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
“不蹭,为什么会死?”他执着地问,大有少年不说清楚就不放他离开的意思。
霍清宁感觉到了他的固执,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卫寥,你记得哦,这是个秘密,我就告诉你一个人,知道不?”
先前不知道男人的名字,还是这三天里,男人察觉到这点,于是告诉他自己叫什么,还说那条长长虫子叫青龙。
看那人的反应,好像少年不知道他的名字有多奇怪似的。
卫寥……很出名吗?霍清宁漫不经心地想。反正他没听说过。
没听过卫寥,也没听过一只名字叫青龙的怪怪的长虫子。
青龙同样受到很大的打击。
打击得需要小肥鼠加倍蹭蹭才能勉强好一些。
“好。”男人看着少年甜润的眉眼,心里却想,长这么大,这三天是他最放松也最惬意的几天。
“我的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哦,对了,你们人类叫它精神力来着,好像比你们高很多。”
“那是应该的,”男人说,“向导的精神力本来就比哨兵要高。”
不但高,而且温和,不然也不会调和哨兵过于敏感的五感。不过每次听到少年说到“你们人类”时,卫寥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好像霍清宁把自己从人类里划分出去一样。
“我不知道你们人类对于什么哨兵向导的分类,也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说我是向导,”少年歪着头想想,“不过你们人类的精神力增长好像是一部分归于天赋,另一部分靠艰苦训练。我和你们不同,我和虎子它们一样,平时晒晒太阳打打滚就能增长了。”
“……”如果说话的不是霍清宁,卫寥一定觉得这是个妄想症患者。
晒太阳打滚就能涨精神力?咋不上天呢?
“不过如果一段时间不蹭蹭的话,我的精神力就不稳定,会极速增长,直到最后让我整个头都bang……”他把两只手伸出来,环在头边,随着那个象声词做了一个快速向外扩散的动作。
虽然没明说,但是很浅显易懂。
少年的意思是,头脑无法容纳那么多精神力,整个头都会直接炸开。
头没了,当然会死。
难怪那时候霍清宁说“不蹭,会死”。
照少年这么说,他的精神力本来就是飞速增长的,蹭毛舔毛反而会减慢一点儿,并且让它们温顺起来。
要是换了来水蓝星之前,卫寥肯定以为说话的人在吹牛。
但这几天和少年相处,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对方天天对他“坦承相见”,他明白少年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
霍清宁压根就没有俗世里那种条条框框的想法。
或者说,某种程度上,他是真把自己当成了那些兽类的同族,却把人类排除在外。
这样的性子,为什么会突然走出森林,出现在人类面前?
卫寥隐约想起来,少年曾经说过,这是他妈妈的要求。
“你母亲是谁?”男人问,随手把少年拉过来,让他卧在自己腿上,一点儿一点儿帮他打理着头发。
霍清宁大概把这当成了动物间顺毛的一种,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两只白嫩的小手松松地握成拳头,自然地放在胸前,喉咙里时不时还打一声小呼噜。
“母亲就是母亲。”他说。
“她的名字?住在哪里?和你说过什么?”卫寥知道对方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对象,需要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耐心引导才行。
换了别人,说不定会误以为少年有心隐瞒。
“母亲就叫母亲啊,”霍清宁理所当然地回答,“她以前和我住在一起,后来说任务完成,让我去找人类,自己就走了。”
卫寥抚摸头发的手顿了顿。
任务完成?
什么任务?
于星盟有没有影响?
不过霍清宁显然是问不出什么了,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的样子,卫寥就没再问下去。
过了一会儿,小肥鼠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嘴里吐出颗紫色的果子,放到少年手心。
“这是什么?”卫寥问。这几天,小肥鼠要么不出现,出现就必然会叼点儿东西,他都习惯了。
“哦,是调理身体的果子。”霍清宁说,“这种果子吃下去,会被森林里的兽类当成同类,不会受到攻击。”
“你以前就是靠这种果子在森林里呆着的?”
少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本来就是它们的同类啊。这果子是给那些误入森林的村人的,如果不给他们,他们走不出森林,会被虎子它们吃掉。”
“……”上将大人又忘了,霍清宁压根没把自己当成人类。
这种性格的少年,怕是一般人都没办法接受吧?而在军队里的生活,想来也让少年很难适应。
不然这人不会说出类似“找不到一起蹭毛的人”这种话。
开始卫寥还以为那只是兽性的体现,现在再想想,分明性命攸关。
可把霍清宁就这么留在森林里,他实在不放心。
“你接下来要打算去哪儿?住在这儿还是回军部?”男人问,心里却悄悄想,如果少年选择前者,他就把人打晕了带走。
没办法和一般人相处,就只和他相处好了。
霍清宁脸上现出纠结挣扎的神情,就在卫上将的心慢慢提起来时,他缓缓张开嘴:“可能……还是会回去吧。毕竟那是我母亲的吩咐。”
听到他的回答,卫寥松了口气。
“就这么出去,你不怕再发生这次的事?”他故意问。
少年果然很是犹豫。
卫寥趁热打铁:“不然,你跟我走。”
霍清宁有些怀疑地看着他:“跟你走?”
男人以为对方怀疑他的能力,想起自己只报过名字,急忙说:“我是星盟的上将,在军部有些话语权,你不用担心。”
堂堂上将,只说自己“有些话语权”,实在谦虚过头。
不过少年显然没感觉。
事实上,他参军一年多,对人类社会的很多东西都不明白。他只知道不管上尉上校还是上什么,总之只要有官衔的,一定都比他地位高,他乖乖听指令就是。
“我……为什么跟你走?”少年问。
卫寥这才发现自己会错意:“你不是不习惯军队的生活吗?”
“还好吧,”霍清宁慢吞吞地说,“除了找不到人蹭毛舔毛……”
“你可以来找我啊,”男人打断他的话,“我们一起!”
“你?”霍清宁上下扫了扫他,就在他下意识地挺起身时,突然脸带嫌弃,“你又没有毛!”
“没有毛”的卫上将:“……”
“你也没有毛!”男人有些恼羞成怒。
“可是虎子它们有毛啊,蹭起来舒服,比你舒服。”少年扁着嘴说。
“蹭起来不舒服”的卫上将越发不服气:“你和我才是同类,老跟那些家伙蹭什么?”
霍清宁愣了一下,又重新打量了他一会儿,似乎在认真思考着什么,半天才恍然大悟地说:“我们确实长得很像,没有尾巴,也没有毛。”
说着他还捏了捏男人的胸膛和大腿:“我们这里都差不多。”除了比他的坚硬结实很多。
卫寥憋着的那口气被少年的手一下子戳得无影无踪,尾椎骨再次有种过电的感觉。
“既然你这么说,那这事就这么定了,等下就跟我走!”男人说。
他心里琢磨着确实该离开水蓝星了,这次临出来前,主星那帮子家伙还跟他哭诉日子过不下去来着,很多事情还等他回去处理呢。
少年眨巴着大眼睛看他。
“看什么?”上将大人站起来,态度强硬地说,“赶紧收拾一下,跟我走。等那些人准备好,我们直接回主星,以后你跟着我,不许到处乱跑!”
看那小肥鼠天天可怜兮兮的模样,要不是有他的青龙在,保不准让哪个哨兵的精神体一口就吞下去!
那些跟得了狂躁症一样的家伙可不像他这么通情达理。
少年继续看他。
“啧!我说的话听不懂吗?赶紧,我那边事情很忙,没时间在这里耗。记住,以后蹭毛什么的,不许找别人,不然有你好看!”最后的最后,男人威胁了一句。
少年抿着唇,一言不发,看他。
卫寥被他的眼神看得心虚,半天硬着头皮说:“好吧,你有什么需要告别的同伴,我允许你去和它们见见面。不过不许蹭毛!还有,出了森林就只能呆在我身边。”
唔,他才不是借机把霍清宁圈到自己地盘上,他只是……只是不小心看了对方的身子,不得不负责。
对!就是这样!他可是星盟上将,不是不负责任的家伙!
想到这里,卫寥的底气又足起来,自觉真是个绝对负责的好男人,全星盟都找不出第二个的那种。
“快去告别吧!”男人说,“以后大概你没什么机会回来,赶紧地。还有,出了水蓝星后要听我的话,我让你做的你才做,我不让你做的你绝不能做!”
霍清宁歪了歪头,幽幽地盯着他。
卫寥的头发都快被他的目光看得竖起来,一伸手把少年抱在怀里,在他耳边低低地说:“反正你是我的,反正你得跟我走。不许跟别人蹭毛!”
声音竟然透着点儿委屈。
“……好。”霍清宁怀疑,再不出声,这个男人说不定要边蹭毛边哀求了。
明明一开始看着还那么强势来着,结果到最后竟然色厉内荏。
不过……
“为什么要带我走?”少年还是有些好奇。
“我看了你身子,要对你负责。”男人立刻把这个自认为充足得不能再充足的理由说出来。
“哦。那我把虎子一家也叫上。”
“为什么?”
“你也看到它们的身子呀,不是要负责吗?以后记得也要对它们好,它们也是你的,还有,没事多抱抱它们。”
说来说去,少年还是把自己当成了巨型猫一族。
“……它们和我们人类不一样,不需要人类负责。”卫寥费力地说,拒绝去想满屋子巨型猫的情景。
那画面太美,实在难以想象。
霍清宁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人类看到身子才要负责,森林里的不需要?”
“对!”
“哦,我知道了。那回去以后,你提醒我把我们队的那些队员包括队长在内都带上,我也要对他们负责。”少年说。
“你,你看过他们的身子?”男人不可置信地问。
少年点头:“是啊,刚参军的时候,还有出去任务的时候,我们都挤在一起洗过澡。对了,这么一说,其实还有其他人,比如说……”
他认认真真地扳起了手指开始回想。
卫寥嘴巴发苦。
他终于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意思。
“那些人不一样。”他说。
“哪里不一样?”霍清宁迷惑地看着他。
男人左看右看,想编个答案出来,正苦于词穷时,目光正落到和小肥鼠挨挨挤挤的青龙身上。
他眼睛一亮。
“当然不一样。你看,虽然你和他们一起洗过澡,可你的具化体有和他们的亲近过吗?”男人问,心里却有些紧张。
毕竟,他实在有点儿怕少年告诉他“是”。
一想起小肥鼠和别人的精神具化体亲密过,他就暴躁得想杀人。
毕竟,很多时候,精神体的亲密比肉体更让人看重。
幸好,这次命运之神还是比较眷顾他的。
“这倒没有。”少年恍然大悟地点头。何止没有,小肥鼠胆子并不大,一般时候压根不露头,参军这么长时间,还没几个人知道他的精神具化体什么样儿。
“你看,就是这样。以后你的小肥鼠也不要到处找其他人的精神体蹭,知道吗?不然的话,遇到脾气比较暴躁的,容易出危险。就算是温和的,也很麻烦。”
“是很麻烦,”少年同意,“负责任很麻烦,还要每天在一起。”
他在森林中长大,骨子里向往自由。男人说对他负责一类的话,要不是感觉到对方的诚心,他根本不可能答应。
再出现一个这样的需要负责,他会烦死。
卫寥大大地松了口气。
早在发现少年在他身上挨蹭能引发他的欲望,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让他烦躁得想杀人时,他就察觉到了对方的与众不同。
在森林里的三天更让他完全体会出霍清宁的不谙世事和纯真。
偏偏这人绝对不柔弱,单看他能一个人在森林中很好地生活下去就知道。他敏捷灵活的身手,别说向导,就连一般哨兵都及不上。
这个少年,那么与众不同,让他动了心思。
既然动了,就别走了。
一直留在他身边吧。
卫寥从小到大都从没经历过情情爱爱的事,更不知道该怎么向少年表白,索性就把自己伪装得像平时那样强势。
幸亏少年同样是新手,压根没察觉到他的紧张和忐忑。
和森林里每个交好的动物告别后,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天。
霍清宁带着自己小小的行李,跟上将大人离开了这座大森林。
卫寥看着他肩上的小包,有些奇怪。
“你那里都装了什么?”
“哦,小一带回来的那些果子。有些我用不上,留在村民常去的地方了。现在这些,都是我能用上的。”少年说着,从包裹里摸出一个绿色的果子,在衣角上蹭蹭,喀喀地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