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甘女士又是高兴又是疑惑,生怕这次像刚刚那样空欢喜一场,拉住女儿的手小心翼翼地叫着:“朵朵?朵朵?你睁眼看看,我是妈妈啊!”
小姑娘的眼皮颤抖半天,最终缓缓睁开了。
甘女士喜极而泣,压根就没注意到,女儿的双眼漆黑如墨,根本看不见眼白。
她伸手按动病床头的电铃呼叫护士。
女儿醒了,意味着身体转好,说不定再做个例行检查就能出院。
一时间,甘女士心里的彷徨压抑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轻松和喜悦。
她不知道的是,她转头按铃时,朵朵从床上直直地立起来,悬在空中,黑色的双目冷冰冰地盯着她。
紧接着,小姑娘的双手抬起来,像被无形的丝线牵扯一样,猛地向甘女士的后脑插去,速度奇快。
下一秒,血溅人亡。
如果病房里只有这对母女的话。
可惜,现在病房里除了她们,还有鬼王和天师。
鬼王并不在意人类的死活,天师却不一样。
甘女士刚转过来,视野里就飞速扑过来一道黑影,紧接着是什么东西撞击到肉体上的沉重的噗噗声,再然后……
等她看清时,就看到朵朵斜飞出去,重重撞到墙壁上。
先前还站在窗边的那个俊秀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身前。
她失声叫道:“你把我女儿怎么了?”说着一把推开少年,就往朵朵的方向跑。
少年猝不及防下被她推了个趔趄,反手把她牢牢抓住。
甘女士拼命挣扎:“你干什么?你放开我!你敢伤害我女儿,我和你拼了!”说着用手挠,用脚踢,甚至还张嘴去咬。
少年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手忙脚乱,一边急急地解释,一边伸手去挡,胳膊很快就被她抓出几道血痕。
裴灵本来正站在窗边讥讽地看着这边,看到小天师被抓伤进而被踢打时,他脸色一变,冷哼一声,一只手凌空一抓!
甘女士只觉得身体不受控制,直接飞到了那个俊美男人面前。男人死死扣着她的脖子,似乎下一秒就要把她掐死。
就在气都喘不上来时,少年冲过来,拼命掰着男人的手:“裴灵!放开她!她只是个普通人,禁不住你的力气,你赶紧放开!”
裴灵转头看少年脸上急出来的汗,满腔的怒火一下子散了。他觉得没意思,自己愤怒是为了少年,而对方根本不在意。
他一松手,甘女士得到自由,整个身子掉到地上。
清新的空气重新冲进肺部,她抚着脖子不停地呛咳起来。
朵朵浮在半空,身子转向他们,举着双手再次飞过来,嘴里发出了单调的字眼:“死!死!死!”
声音嘶哑苍老,哪还有一个稚龄小姑娘的清脆甜糯?
裴灵正心情不好,小姑娘的动作撞到枪口上,他一挥手,怒喝一声:“滚!”
朵朵就像是撞到无形的墙面上,被反弹回去,整个人仍然浮在空中。
甘女士尖叫一声:“不许……咳咳……伤害我……咳……女儿!”
短短的几个字咳了两次才说全,可见裴灵刚刚用了多大的力气。
裴灵一挑眉,嘲笑地看着她:“你女儿?你瞎吗?”
甘女士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温清一边帮她拍着后背,一边急急地说:“大姐,您看清楚,您女儿会在空中飞吗?”
甘女士一愣。
刚刚事情危急,她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出于母性想着绝对不能让这两个人伤害自己的朵朵。直到温清的一句话,她才骇然意识到,朵朵是浮在半空中的!
能不借助外物仅靠自己就能飞在空中的,还是人吗?
第44章:黑色碎片(11)
裴灵并没把被邪气侵蚀的小姑娘放在眼里。
他堂堂鬼王,就这么被个连形都没成的邪祟打败,那也太无能了。
在男人眼里,她连那个黑家的小天师都打不过。
浮在空中的邪祟也知道这点。偷袭失败,她并没多做纠缠,身子一转,就撞开窗户飞了出去,直奔镇邪大阵。
那个阵法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已经彻底变成了聚邪阵。
镇邪,聚邪,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裴灵并没追出去,他双手抱肩,淡定地站在原地,看着破碎的窗玻璃出神。
甘女士哭号一声,冲到窗边。
玻璃被撞碎,上面溅着点点血迹。
很明显,那个破窗而出的小姑娘身体受到了伤害。
甘女士身子晃了晃,几乎要晕过去。
按理说,这里这么大的动静,早该有人来探查动静。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医院走廊楼上楼下都静悄悄地,连人影都看不到。
甘女士一把抓住裴灵,却被他后退一步避了过去。
“我的女儿,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女儿!求你,我求你!”说着,她双腿一软,就要跪到地上。
裴灵根本不在意她,跟没听到似的,脸上仍然是冷冰冰的表情。
黑寒穹看不过去,把她扶了起来:“大姐,你别这样,你放心,这种事我们不会袖手旁观的,现在就帮你把你女儿救回来。”
甘女士顾不得扶着她的少年一脸稚气,一把抓住对方的手,嘴唇哆嗦着:“谢谢,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虽然裴灵指出朵朵现在已经不是人,但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的,还长着她女儿的脸,只要有一线生机,她就想把女儿救回来。
女儿还是女儿,只是出了岔子。只要有高人出手,一定能还她一个正常的朵朵。对,一定是这样。甘女士坚信。
裴灵冷冰冰地看了黑寒穹一眼:“我可没答应她,要去你自己去。”
黑寒穹并不怕他的威胁,转身朝病房外走去:“降魔除祟本就是天师的职责,何况那边的阵里面还有几位同道同人,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你不想出手,我不强求。”
裴灵挑着眉看了一会儿,不甘心地跟了出去。
他才不是担心小天师,他只是不希望自己的食物被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污染,最后没法下口。裴灵如是想。
病房外横七竖八地躺着人,有的穿着病号服,有的穿着白大褂,有病人有医生有护士,全都失去了意识。
难怪会那么静。
黑寒穹回头看了一眼。
甘女士也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他身为天师,行端气正,要不是朵朵早先就被邪气侵染,那些东西根本不敢进他所在的病房。
他出来了,甘女士就被邪气缠上,失去意识是常事。
另一边,段家兄弟已经支撑得很艰难,段明正想提醒段明修向族里求援,奈何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倒是段明修一发现情势不对,诛邪剑一晃,上面的一颗星子就脱离剑身,腾空而去,冲向距离这里最近的段家主支报讯。
至于收到求救讯息的是谁,端看谁离得最近了。
在此之前,他们只要尽力保全自己就好。
可一个黑色的小小身影冲进阵中以后,阵里的黑色邪气一下子变得更强,段家兄弟被压得直接鲜血狂喷。
朵朵混在大阵中,将那些邪气当作补药吃掉,整个人都透着黑光,散发出浓浓的邪异之气。
她怪笑着冲向段明正。
段明正避无可避,段明修一咬牙,左手在眼中硬生生拉出一颗明灿灿的珠子来,直接扔向段明正。那是他温养到一半的避邪珠。
朵朵躲开避邪珠,段明正伸手把珠子抓进手里,身周的力气多了几分,勉强站起来。
两人正打算全力一拼的时候,突然天台上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同样穿着袍服的中年男人走进阵里,手中握着法剑。
段明正失声叫道:“连世?你怎么来了?”
连世没理他,挥动法剑刚要做法,却被段明修拦住。
段明修一脸严肃:“你是连家人?我问你,这里的阵法失灵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段明正一愣。
先前连世根本都没在这里出现过,会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连世果然点了点头,一脸羞惭地说:“是我。”
段明修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有了避邪剑和避邪珠,再加上突然出现的连世,朵朵明显有点儿忌惮。她的肉身毕竟是个几岁的小姑娘,吸收邪气的时间不长,和三个对手相拼,吃力得很。
好在阵中有足够她吸收的邪气,她浮在空中,极速吸收起来。
肉体哪禁得住她这么折腾,皮肤很快就被撑得出现丝丝伤痕,鲜血从伤处流淌出来,血里透着黑气。
三个人联手勉强顶住了压力,连世趁机把自己来的原因说了出来。
天师圈中的世家,每家都有独特的压箱底手段。不过这些手段一般都是主支子弟才有资格学习,其他的分支可能连看一眼都是奢望。
连世是个不甘心并且有大毅力的人,他不想一直被这么当成可有可无的人物对待,努力研习能够学到的连家法术,竟然融会贯通,从中领悟到了一个小法门。
那就是查探其他地方的阴阳之气。
修行讲究阴阳调合,阴气太重容易招惹鬼祟,阳气过重则主刀兵之祸。
一般来讲,医院因为是给人治病的地方,里面病气怨气非常多。不过各家都有化解之法,真正能形成气候的邪物很少。
连世一次无意中来这里看望生病的朋友,意外发现这家医院不但有病气和怨气,其中还混杂了一丝丝邪气。
他心中奇怪,跟着邪气到处走,最后来到这处天台。
那邪气从天台升腾而起,遇烈阳却不消融,而是借由病怨之气四处游动,伺机附到人的身上,让人防不胜防。
当然,邪气的量不大,除了让人偶尔精神不济之外,并没有更大的坏处。
但连世正碰到空窗期,已经连续好长时间没再接到什么活儿。他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悄悄利用这里的地势布下一个很难看出来的微弱的聚邪阵。
这个聚邪阵不像段明正的大阵那么有效果,不是他不能布威力更大的,而是他不敢。他只想利用邪气给自己找点儿活,赚点儿生活费,不想真的害那么多人。
后来,他还找机会来这里将阵法进行过几次修补和改动,以期达到更好的效果。
原本这办法不错,眼看计划已经照他预想的进行,结果今天他突然心神不宁,掐指一算才知道医院出了大问题,赶紧带好东西过来。
真要死了人,要消他的福泽,到时候影响修为是小事,说不得寿元都得被扣进去。
他还不到四十岁,不想那么难看地死掉。
段家兄弟俩听完他的话,又气又恨。
段明修冷哼一声,扫了段明正一眼,那表情似乎在说:“这就是你在这里的朋友?”
“他才不是我的朋友!”段明正的话脱口而出。
本来嘛!两个人虽然在同一个城市,但一向是竞争的关系。同一份活,他们两个都能做,都想揽到手,偏偏还撞到了一起,怎么办?抢呗!
段明正和连世两个人的关系,真说不上好。
朵朵吸收够了邪气,漆黑的目光缓缓转向阵里的三个人,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四周“嘭”地一声巨响,响声之大,连天台都抖了几下。
地震了?
段明正这个想法刚升起来,就见到四周邪气裹挟之中,出现了一个圆圆的漆黑如墨的东西。那东西像是有生命一般,上来后顿了顿,紧接着绕开阵里的三个人,直直冲进朵朵的身体里。
朵朵停止流血的身体立刻开裂得更加厉害,有些地方连肉都缓慢地向外翻卷着,眼看是加重了。
要是甘女士在这里,不知道得多心疼。
“那是什么?”楼下正往这里跑的黑寒穹也听到了那声巨响,他不由停下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被墨黑的邪气包裹着的高楼,别的什么都看不到。
“地下积压的邪祟被放出来了。”裴灵淡淡地说。
那邪祟同样不是他的对手,他仍然一副风清云淡的样子。
“这地下还有邪祟?”黑寒穹大吃一惊,脱口问道。
“当然有了!”裴灵说,“前两天我在走廊上跟一个病死的鬼魂聊天,他跟我说的。这家医院以前是个倒卖器官的黑窝点,后来被捣毁,因为影响不好,又有闹鬼的传闻,大家晚上都不敢来这里,平时走路也会绕着走。”
这话听来可信度很高。虽说现在是什么唯物主义的法制社会,但因为灵体和邪祟的限度,再唯物也有个限度,不然天师哪会这么受人们的尊崇。
尤其倒卖器官的黑窝点,谁知道那里面到底害过多少人?
就算没有真的闹鬼,那些胆子小的人也不敢过来。
有句话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政府觉得这片地荒着实在太浪费,就请高人做了法,在这上面建立了一家医院。刚刚就是地下那个邪祟挣脱出来的声音。过了这么长时间,那个一身邪气的家伙总算想通了,想替自己搏一搏。”裴灵不知道在哪里学的词,说起来一套一套地。
“明知道地皮有问题,那些人竟然还要建医院,就不怕出事吗?”黑寒穹气愤地问。
“出事?出什么事?”裴灵问,“政府出面,又请高人做过法,尤其那些什么鬼魂一类的,普通人根本见不着。等建了医院,什么都被压在下面。钱帛动人心,现在寸土寸金,人口那么多,把他们都叠起来扔到楼里还住不下,怎么可能任由这么一大片地白白空着?”
在人间呆了这么长时间,裴灵已经不像刚过来时那样什么都不懂了。
“那,如果两个邪祟见面,会发生什么?”
“还会有什么?”裴灵看他一眼,“你们天师心里明白得很,竟然还来考我。邪祟和鬼魂不一样,鬼魂虽然是鬼,却都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思想和能力,只是缺乏赖以容纳的肉体。邪祟本身就由邪气组成,只有本能,没有思想,就算占了人类的肉体,除了破坏和杀戮,也不会想到别的。邪气与邪气相遇,当然是合在一起组成更大的邪气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