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县里的官员换过了一拨以后,他们这些佃户的日子也比从前好过许多,新来的县令体谅他们这些佃户的难处,对他们也是多有关照。
这两年他们在地里种玉米,交了租子以后,还能剩下不少,于是去年便有不少乡下农户寻他们换玉米种子,几个玉米棒子,便能换来大半斗当年刚下的新粮,若是陈粮,那便更多一些。
今年玉米的价钱降了不少,但还是要比麦粟贵出些许,这些佃户平日里连麦粟都不舍得吃,更别提拿这些玉米充作口粮了,大多都还是与一些家里没有玉米种子的乡人换了其他杂粮,只是所得要比去年少了许多。
“……刚吃上两天饱饭心里就不舒坦了,还当家里是有米山面山,这般大嚼大用……”
这一日,饶家阿婆坐在灶下烧火,她儿媳正在灶头上忙活,今日她那女婿上门,饶翁叫她们熬些玉米粥来招待,饶阿婆心里高兴归高兴,却又十分地心疼物什,于是便坐在灶下小声念叨起来。
“阿娘,你少说两句,免得被阿邵听了去。”她儿媳劝道。
“听去便听去,他还还能与我这老太婆如何?”饶阿婆口里这般说着,声音却又压低了几分,几乎只是在口里咕哝:“整日就见他上门,也不知带我儿回来瞧瞧耶娘。”
“从他们镇上到咱这里,一走就是一整天,柳儿带着三个娃娃,如何能够常常回来?”她那儿媳耳朵倒是好得很。
“哎呦……我就说不该叫她嫁恁远。”
“远是远些,这阿邵却是个好的,人活泛,又勤恳,定不能叫她们娘儿几个吃苦……”
“……”
饶家这个名叫阿邵的女婿,这两年从饶翁他们这里倒腾了不少玉米到自家所在的小镇上,赚取一些差价,利润虽然算不得十分丰厚,却也经不住他这一年到头不停歇地来回搬。
存了些钱以后,他便打算把一家老小从镇上挪到县城,这两日过来,便总与饶翁他们说这个事。
她二人做好了饭菜端进去的时候,便听到那阿邵正与饶大郎说话。
“……趁这罗县令还在任上,兄嫂也该早做打算,脱了这佃户的身份,要么置些地,要么搬到城里去,到时候我们两家人相互扶持,日子总能过得下去……”
饶大嫂垂了垂眼,只管帮他们把吃食摆到桌面上,纵使心中有千头万绪,口中却是一言不发。
趁那罗县令还在他们常乐县的时候,脱了这佃户身份,这件事他们家又如何没有想过。
只是就凭他们手里头这几个钱,根本也买不着土地,一般人家若非遇着天灾人祸,穷到活不下去了,谁人愿意卖地。自从这罗县令来了以后,乡下那些农人的日子也比从前好过了不少,于是就更没有人愿意卖地了,地价也比从前高出不少。
别说买地,就是常乐县城中的一个黄泥小院,也要花费不少钱财才能买得。
买下那一个小院以后,他们一家老小住在城中,吃穿用度样样都要花钱去买,年景好的时候倒也不怕,万一遇到上回像高昌国那样的事情,粮价猛涨……
阿邵并不怕这些,他家有好几个兄弟在乡下种地,只他一个人过继到镇上叔父家,成了商籍。
他那叔父没有子嗣,当初过继的时候,阿邵那些兄弟没有一个人肯去,最后选了阿邵,他的父母兄弟心中对他有亏欠,哪一日阿邵一家在城里若是活不下去,兄弟们定不会眼睁睁看他们饿死。
饶家却没有那样的底气,饶翁便只得一儿一女,儿子这边若是没了活路,难道一家老小便要全靠女儿接济?
毕竟这也不是一二日的事情……
“怎的这两日进城的商队这般多?”
饶翁原本坐在屋中磨针,这时候见她们把饭食端上来了,便从炕头上舀了两瓢热水洗手,洗完手出去倒水的时候,他便看到距离他家不远处的那条官道上,成群结队的商贾正往常乐县城的方向走去。
“有甚稀奇,八成就是去买针的。”饶阿婆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句。
“比往常多出许多?”饶翁那个被人唤作阿邵的女婿这时候也走到门外去看了看。
“比前些时日多了一半不止。”饶翁对阿邵说道。
自从常乐县中那针坊办起来以后,到他们这里来买针的人就络绎不绝,饶翁有事没事就要往官道上看几眼,看看那些人穿的是甚样式的衣服,是骑马的还是骑骆驼的。
“瞅着不像是附近这一片的。”阿邵眯眼观察了片刻之后,说道:“倒像是关外来的胡商。”
“不能吧,今年高昌国那边都打仗了,竟还有胡商敢来?”饶大郎在屋中接话。
“你出来看看嘛。”阿邵喊他出来看。
“热饭热菜的放着不吃,又到外面去看什么,那些胡商整日来来去去的,有甚好看。”饶阿婆又在那里念叨,她念叨归念叨,家里这些个老老小小却没有一个肯听她的,一个个都跑到院子外头看究竟去了,只余下一个嘴馋的小孙儿,围着饭桌不舍得走。
“我昨日便觉进城的胡商比先前多了不少,还当是又来了一拨高昌商贾,不曾想今日竟还有这般多。”
“可是从高昌那边过来?”
“不知。”
饶翁当即让他儿子进屋去打了一桶热水,又叫女婿抱上几个粗陶碗,这便往官道那边去了。
饶翁几人行到官道边,从木桶中打出热水请这些过路的胡商饮用,有些胡商不肯饮,有些胡商饮了。
这大冷的天,在外面行路,寒风一吹就是一整天,这时候能有一碗热水自然是好的,只是有些人信不过饶翁几人,所以不肯饮而已。
饶翁与那些胡商搭话,问他们是从哪里过来的,怎的这两日去往常乐县方向的商贾这般多。
其中有一个胡商会说汉话,只是口音与常乐县当地的口音很是不同,这人告诉饶翁几人:
“我们几个是龟兹人,前面还有一群焉耆人,都是来买针的。”
第324章 至理名言
因为这些胡商的到来,这两日城中各个客舍食铺的生意又好了许多,就连那豆腐作坊旁边施饼处,每日都有更多人排队。
好在冬日里豆腐好卖,这些时日豆腐作坊那边每日做豆腐的数量也有所增加,豆渣多了,做出来的豆渣饼数量也就比往常更多一些。
许多胡商从前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那一笸箩一笸箩的饼子竟然任人取食,每人还能分到一大碗热腾腾的大骨头汤,听闻这里头加了冬瓜干,滋味很是鲜美,下盐也舍得,吃着并不寡淡。
其实常乐县的消费还是比较低廉,许多高昌那边的商贾到了这里就跟老鼠下米仓一般,一家一家的食铺轮着吃。
高昌作为丝绸之路上的一个十字路口,他们那边的消费水平比之常乐县可是要高得多,尤其是在首府高昌城,这些人来到常乐县以后,看到什么都想吃,看到什么都想买,消费欲很是旺盛,极大地拉动了常乐县当地的消费,给当地财政带来了不少收入。
但是不管是哪里的人,有富人自然也有穷人,一些小贩为了留着钱财多买几根针,连一碗粟米粥一盘焖羊肉都不舍得吃,每日就去吃一顿不要钱的豆渣饼大骨头汤,其他时候若是饿了,便啃几口他们自己带来的肉干充饥。
“哎,你们焉耆国的人怎么会知道我们这里有针卖?高昌人告诉你们的啊?”这一日在施饼处这边,南家那小子偷闲与几个焉耆国来的商贩搭话。
这小子现在就在施饼处干活,因为人小力薄,每日挣的钱帛只有那两名妇人的一半那么多,就这样他也很高兴了,干活也挺卖力,只是最近看到城里的胡人越来越多,于是便又开始活泛起来。
“高昌人?哼”一听高昌人这几个字,那几个焉耆人就表现得很不高兴。
“高昌人到我焉耆去卖针,索价之高,是你们常乐县的十倍不止,哪里又肯告诉我们这种针的出处。”其中一名焉耆人说道。
“那你们怎么知道要来常乐县啊?”南文川对这些事情很感兴趣。
“我们安排了人到高昌城去打听,后来还是从一个在高昌城养伤的唐兵那里听闻了你们常乐县能产这种针的事情。”焉耆商贩告诉他。
“啧啧,那些高昌人还挺黑啊,一根针的价钱竟然要翻了十倍去。”南文川这小子口里这般说着,心里其实特别想去挣这个钱。
“哼,那些高昌人做过的恶事多了去了……”这些焉耆人的话匣子就这么打开了:“早前他们还攻打过我们焉耆国……”
这年头,相邻的国家之间打来打去那都是常有的,高昌与焉耆挨得那么近,难免也会有一些宿怨。
不过就这一次高昌国攻打焉耆国的事情,主要还是因为通往西域的那两条商道商道。
从高昌出发,原本是有两条商道通往西域,一条南道一条北道,南道需要经过焉耆,北道不需要。
后来因为南道那边的楼兰国这个国家没有了,南道就被废弃了,焉耆国想要重修南道,然后就被高昌给打了。
这些焉耆人说高昌的不好,主要讲的就是这件事,然而他们却并没有告诉南文川,这一南一北两条商道,北道不经过焉耆,却要经过突厥,突厥人又岂会坐视他们将南道修好?
他们更没有告诉南文川,因为焉耆使臣到长安城去告了黑状,差点致使大唐发兵攻打高昌国,使其灭亡。那焉耆使臣都在李世民跟前说了一些什么话,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那位中原帝王决心要攻打高昌国,不用说,这背后自然还是与突厥有关。
说白了,焉耆这个小国根本无力与突厥对抗,所以他们只能怨恨高昌。
南文川现在年纪还太小了,一时也想不到那么多,不过这小子天生就只知道向钱看,其余的事情听听也就罢了。
“我看你们也挺不容易的,最近来常乐县买针的人这么多,你们每日住在城里,就算吃饭不用花钱,租房也是一笔开销啊。”南文川对这几个焉耆人说道。
“唉……又有什么办法呢,你若能帮我们早日买得针来,我们几个虽没有太多钱?20" 南北杂货0 ">首页 121 页122 页, 匆惨欢ɑ嵊兴晷弧!闭饧父鲅申热讼肴媚衔拇ò锼锹蛘耄暇故潜镜厝耍挡欢ㄓ惺裁疵怕纺亍?br /> “此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你们这么多人,要买的针也多,还是安心住下,耐心等候吧。”南文川小老儿一般摇头晃脑。
“唉……”说了半天,还不是什么忙都帮不上,这几个焉耆人亦是失落叹气。
“你们住在这城里头,每日也要花销,别到时候针没买到,钱帛便花完了,不若还是寻些活计来做,好歹挣几个铜钱也好。”南文川这时候又对他们说道。
“不知这位小郎君有何高见?”这几个焉耆人这时候也看出来了,眼前这小子年纪不大,人却鬼得很,几句话绕来绕去的,直到现在才算是真正入了正题。
“嗨,我能有什么高见。”南文川笑嘻嘻道:
“我现在每天从这边下了工就要回家磨针,你们要是也想磨针挣钱,随时过来找我便是,毕竟针坊也不向你们这些外乡人派活嘛。”
“工价怎么算?”这些焉耆人也不会天真地以为眼前这个小子发了善心,要给他们做白工。
“你们每磨十二根,我便按十根的工价给你们。”这抽成的方法南文川也琢磨了好几天了,就在这个十二根和十三根之间犹豫了很久,最后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要太贪心,十二根就好。
“……”那几个焉耆人面面相觑,他们这回是来买针的,每日都要等着针坊那边出针,不可能去水泥作坊之类的地方一整天一整天地干活,更不可能担了豆腐酒尾之类的物什到外面去兜售。
这磨针的活计虽然挣得少,但是时间上就比较自由,想去针坊那边随时可以去,待买到了针,他们随时也可以走。
“南文川!人呢?哪儿去了?”
“快些过来和面!若是再偷懒,我便与县令说,让你回家吃自己。”这施饼处的活计也是辛苦,那两名妇人正在那边忙得满头大汗,一转脸见南文川那小子又不见了人影,登时火起,高声叫骂起来。
“来了来了!”南文川慌忙应道。
“那你们自己再想想,什么时候想好了,随时过来跟我说。”最后他甩下这样一句话,然后就匆匆忙忙跑回去干活去了。
这个事情倒不是南文川自己想出来的,城中不少百姓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这么干了。
自从常乐县中这个针坊开张以来,便有不少外地商贩到他们这里来买针,有些人一时买不到针,经济又比较拮据不舍得住客舍的,便会租住在一些百姓家中,然后很快就有一些外地商贩跟当地百姓一起磨起了针,至于给不给抽成,具体给多少,各家的情况也都不太一样。
最近渐渐的,倒是生出一些约定成熟的规矩来了,一般就是这些外地商贾磨十二三根针,得到十根针的工钱。
这些焉耆人昨日刚到,好像还不太了解情况,于是这南文川瞅准了便下手了,说白了就是抢生意,想要赶在别人之前把这几个焉耆人发展成自己的下家。
然而他却没能把这一笔生意抢到手,第二天他就听闻这几个焉耆人从别人那里拿了针回去磨。
南文川在失望之余,却并没有就此气馁,依旧每天都在努力给自己发展下家。
这些出来跑商的大多都是青壮,他们要是下了功夫去磨,每天至少能磨三四十根,这一个人的抽成就有不少了,若是多来几个,随随便便就能比他老娘每日闷头在家里磨针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