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话可是当真,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最要紧是活得舒心,嫁不嫁人哪里又有那般重要。”罗用又道。
“若是不嫁人,将来那身后事又该如何料理,又何来子孙供奉香火?”林兴乐不明白罗用为何能说出那样的话。
“生时都活得不舒心,又谈什么身后事,阿姊若是不嫁人,将来她的香火自然就该由罗家的儿孙供奉。阿姊你且安心,那些不孝儿孙若是不肯供奉你的排位,到时候我收到多少香火,都分予你一半。”罗用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
非是他故意想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只是在这封建社会,女子离了家庭,便无可立足之地,不是依靠娘家,就是依靠婆家,若是两头都靠不住,那么这个女子的人生注定就要悲惨。
曹公的那一句:“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用来形容当世那许多女子的命运再合适不过。
罗用说这些话,不过也就是为了安二娘的心,告诉她无论将来如何,她的娘家绝对是很靠得住的。
听他说了这些话,二娘的眼眶便有些红了,大娘心中也是五味杂陈。须知就算是从前耶娘在世的时候,也从未对她们说过这样的话,世间又有几个女子,能有这样的福分,能听得到这样的话?
那林五郎看看罗二娘,又看看罗大娘,登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一时间灶房中便有一些安静下来,只余下罗二娘挥着筷子哒哒哒打发鸡蛋的声音。
“敢问三郎,你家这糕可是做来卖的?”这时候,灶房的木门被人敲响,听声音,是那杜七郎的仆从。
“你可是饿了?尽管拿几个过去吃便是。”罗用开门让他进来,笑眯眯问道。
“我听你们村里的小孩说过,你这糕是卖一文钱一个?”那仆从又问。
“正是。”见对方这么坚持,罗用便顺11" 南北杂货0 ">首页 13 页, 口应下了。
“你给我拿二十个。”那仆从说着便在灶头上放了一把铜钱,显然是提前数好的。
片刻之后,杜七郎那屋,只听木门吱嘎一声打开,那仆从便捧着一小盆红枣红糖鸡蛋糕进去了,登时香味扑鼻。
“郎君你看,这糕跟我们从前在长安城吃过的那些糕饼都不一样,又松又软,一个才要一文钱,比那蜜芳斋的不知要便宜多少。”那仆从一脸高兴道。
“乡下地方,物价自然不能与长安城相比。”杜七郎这时候也从炕上爬起来了,还在矮桌上摆了热水,就等着吃糕了。
“郎君你尝尝看,当真是有些不同。”
“你也吃。”
主仆二人对坐而食,狠狠体验了一把物价差距的美好。
“郎君,不如我们还是等过了二十五那日再走吧?”
“甚好。”
第29章 信物
待到了三月二十五这一日,吃过了鸡蛋糕,杜家主仆二人终于开始为第二天的出行做准备了。
这天傍晚,杜惜找罗用谈话,罗用还当他是要提前跟自己道别呢,结果这家伙一开口,原本已经十分岌岌可危的贵族形象顿时便落到了地上。
“你是说……赊账?”罗用这回也算是长了见识了。
那可是京兆杜氏啊,知不知道李世民身边有个叫杜如晦的大官,没错就是他们家,像这种事,就算是罗三郎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乡下读书郎,从前也是听人说过的。
“三郎可是不信我?”那家伙问道。
“有幸瞻仰京兆杜氏家中郎君,这还是头一回。”罗用嘴上说得比较客气,心里想的就没那么客气了。咱这可是头一回见面啊兄弟,我知道你是谁啊,万一是骗子呢?
“如此……”对方一脸遗憾。
“如此,便留一信物予我吧。”所谓做人留一线,罗用瞅着这家伙应该还是京兆杜氏的人错不了,这年头毕竟也没有那么多骗子,再说那风度那气质怎么看也不像是装出来的,既如此,还是和他保持友好往来的关系比较好。
那杜七郎一听说对方要信物,便伸手在身上摸了摸,结果竟然也没摸到什么值钱的东西,然后他想了想,就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玉佩取下来递给了罗用:“此物,三郎须得替我好生保管。”
罗用接过那块犹带体温的玉佩,心中略感怪异,不过这玉确实是一块好玉,于是他便放心收下了,之后那杜惜再跟他说要赊点这个那个的,罗用也都答应得比较爽快。
此次西坡村之行,杜七郎可谓是满载而归,光袜子就弄来六十双,垫子也要了三十对,另外又往车上搬了一大坛子腐乳。
“谢逵啊。”杜七郎在车内唤他家仆从。
“甚事?”谢逵这时候正在前面赶车,他家郎君说了,要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城,回去晚了天气暖了这些袜子就不受待见了,虽说留到今年秋冬再拿出来也是一样,奈何杜七郎并没有那样好的耐性。
“等回到长安城,把这些东西换成现钱,我就出资给你在坊内开一家炸酱面铺如何?”杜七郎说道。
“给我开的?”谢逵不信。
“我们一起开,我出资你出力。”杜七郎说道。
“要喊我做活你便直说。”谢逵不给面子道。
“待我们卖炸酱面挣了钱,到时候再多收点羊毛,对了,今天早上我叫你偷偷瞅一眼那罗二娘的屋子,你瞅了没有?”杜七郎转移话题。
“啥也没瞅着,还吃了一记白眼。”谢逵郁闷道。
“那罗二娘白你了?”看起来不像啊。
“是他们家四娘。”谢逵道。
“哈哈哈!那小娘子倒是个泼辣的。”杜七郎幸灾乐祸:“没瞅着也无事,我们可以先囤些羊毛,待将来……”
杜七郎这一路很是畅想了一番屯羊毛发大财的美好钱途,他却不知,织那毛线袜子所用的羊绒,就只有冬日里才有,待到开春之后,随着气温升高,山羊也就渐渐褪绒了,只剩下一身羊毛,没有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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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的时候,那朔州的赵琛把第二批羊毛也给运了过来,这也是今年的最后一批了,他早前就让家中下人前往草原去收购羊毛,上回过来罗用这边的时候,这些收羊毛的手下还没能赶回朔州城,这回倒是赶上了。
看着那一牛车一牛车的羊毛,罗用也很高兴,这么多的羊毛,应是足够他消耗大半年了,做出来的东西,到时候想来应该能卖不少钱。
这一回杜惜主仆只留了三贯钱,就从他这里搬走了那么多东西,罗用也不是不心疼的。
要不是因为对方是京兆杜氏的人,要不是自己想让他赶在春季结束之前帮忙把袜子推广出去,罗用绝对不能这么轻易就让他赊账,有玉佩压在这里也是一样,横竖他又不能真拿这个东西去换钱。
现在广告已经有人去打了,材料也已经到位,罗用这心里头就比较安定了。就算现在手头上流动资金少了点,赚钱肯定也是早晚的事。
让他没想到的是,赵琛这回竟然不要腐乳要大酱,上回他不是说腐乳的名声已经传到他们朔州城去了 ,所以这东西比较值钱吗?怎的这回又不要腐乳了?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家伙竟也是想要卖炸酱面,认为把大酱加工成炸酱面再卖出去,利润应该更高,而且说不定还能经营出一家有口碑的老店。
而且他还和罗用说,自己这一次并不把所有大酱拿走,因为担心拿太多回去放坏了。所以他这一次就只拿一部分回去,等到差不多用完的时候,再让仆从赶着马车过来取。
罗用听着,却感觉并不靠谱,路途遥远,成本太大。
“大郎此来,在路上花费了多少时日?”罗用问赵琛道。
“二十一日。”赵琛苦笑,自从头一回来到西坡村,见识过罗家这几样好东西以后,他就不停在离石县与朔州城之间奔波,这几个月,几乎所有时间都被他花费在了路上。
罗用默然,赵琛就算不说,他也能猜到对方这一路过来的辛苦,在这个工业技术不发达的年代,一切都要依靠人力畜力,长途跋涉,自然是十分艰难。
“如此,我便将这豆酱的制法传授于你,如何?”罗用说道。
“当真?”赵琛睁大了眼睛,放在桌面上的手掌不自觉攥成拳头。
“自然。”罗用说道:“只是在之后的两年,你须得继续向我供应羊毛,只要和今年一样多的数量便好,换取羊毛所需的腐乳,我也会提前准备好。”
“如此,便谢过三郎了!”赵琛起身,像罗用拱手作揖。
“明后年羊毛若是涨价,你也须得记得今日的承诺才好。”罗用也站起来,伸手托起对方的手臂。
“那是自然。”
赵琛家里也是做买卖的,自打见过罗用做出来的羊毛毡坐垫以后,他就猜想之后羊毛这个东西肯定会涨价,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其他人收购羊毛,所以这一批货,他依旧送来罗用这里。
但是等到今年秋冬,别处若是有人能出得起更好的价钱,那他们赵家肯定就会选择和新客户做交易。
只不过在今日之后,情况又有了变化,既然答应罗用明后年依旧会向他供应这么多的羊毛,他就肯定会做到,至于其他买家,那就要看到时候他家收来的羊毛有没有富余了。
他们朔州赵氏虽然比不得那些太原长安的大家族,但也是在草原上经营多年,要说和牧民打交道,他们就比别人更有优势,明年后年就算羊毛涨价,对他们来说,想要收购这么多的羊毛,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大问题,实在不行,就派几个人到草原深处去走一趟。
之后几天,赵琛就开始和罗用学做酱,而他带来的那些手下,则出去收粮去了。
离石县这边的粮价还是比较便宜,比朔州太原都要便宜一些,他们这千里迢迢的赶着牛车过来了,空车回去太不划算,好歹运些价格低廉的粮食回去,就算是运到太原城去倒卖,多少也能赚一笔。
至于住宿,刚好罗家附近那个院子也修好了,这些天便让他们都住在那里,只要在屋里多铺几张床,挤一挤
便能住下。出门在外的,这些人也都没有那么多讲究,能在这村子里休整几日,吃得饱睡得香,就比在路途中的时候强了不知道多少。
待到这一行人离去,时间已经是四月中旬,春已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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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四月飞花,正是踏青好时节。
近日城中士族子弟人人皆知,那杜七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些色彩各异质地柔软的袜子,听说十分地保暖,若是穿上那样的袜子再套上一双皮靴,那脚底下就跟揣个暖炉似的。
只是那杜七郎说自己总共也才弄回来没几双,轻易不肯分给别人,然后近两日就有一些人拿着礼物找他换袜子去了,有人换着了,有人却没换着,不知是拿去的东西不合那杜七郎的心意,还是拿东西的人不合杜七郎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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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俊林的舅舅姓候名蔺,就职弘文馆,任校书一职,从九品上。
虽为微末小官,但好歹也算是在这长安城立住了脚,早前又把他那外甥给接了过来,打算放在身边好好培养。
这一日,侯蔺也像往常一样去弘文馆上班,他自觉并无什么不妥,只不知为何,不少同僚和弘文馆中的学生,却个个都盯着他看,看的侯蔺心中一阵纳闷。
平日里百般表现都不见有人这么注意他,今天他也什么都没做啊,一个个的都盯着他看什么呢。
“候校书,来来,我们问你个事。”
“甚事?”
如此这般一番交流过后,侯蔺总算是弄明白了,原来这些人看的不是他,而是他脚上那双袜子。
近些时日他花费了许多功夫在自家那外甥身上,也不怎么跟这些人出去交际饮酒,消息倒是有些滞后了,那杜七郎的事情,竟是到现在才第一次听说。
现在他们的这些同僚们就问他了,是不是知道这个袜子的出处,能不能帮他们一人也弄一双过来,至于为什么,那自然是为了出风头了。
在这个年代,选官大多是不靠科举的,科举制度在这里还只是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北鼻,根本不是那些士族大家的对手。这时候的人想当官,一个是靠家庭背景,还有一个就是靠名声了,名声越响的人越容易得到上层的关注,然后就越有机会出头。
同僚们既然都这么说了,侯蔺自然也不好推拒,事实上他也不想推拒,因为他既想和同僚们打好关系,又想出风头。
然后这一天晚上,侯蔺回到家中以后就对乔俊林说了,他和他的几位同僚商量好了,要安排两个仆从去西坡村买袜子,叫乔俊林最好给他们一个信物,免得等人到了那边,又生出别的波折来。
“这一来一回,怕是就要入夏了。”乔俊林抓了抓头发,他这时候正啃书本啃到头昏脑涨,完全想不通这些长安人究竟想干什么。
“无碍。”候校书表示入夏也不妨碍他们要穿羊毛袜决心。
至于信物什么的,乔俊林伸手摸了摸怀中那张纸条,想想又有点不舍得,于是他便弯腰把自己脚上穿着的那双袜子脱下来,给他舅舅递过去。
“……”候校书默了默,伸手接过了那双袜子。
这样的袜子他自己也有一双,但他却并不打算拿去给人当信物,因为他还得接着穿啊,京兆杜氏家的七郎可是长安城中的风流人物,那杜七郎有的东西他也有,这是一件多么露脸的事啊。
第30章 深入人心
农历四月,两场春雨过后,春意更浓,早前飞往南方去过冬的燕子们,纷纷也都飞了回来。
这个时代没有农药化肥,地里头长了虫子,除了依靠人力去捕捉,再来就是依靠燕子青蛙这些动物了,西坡村多旱地,蛙类比较少见,燕子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