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气池的结构说简单也简单,整体来说,差不多就跟一口高压锅那样,下面的材料发酵,产生的气体向上面的穹顶汇集,在穹顶的最中间,也就是最高处,有一个出气口,现如今城中百姓点灯用的沼气,便都是从这个出气口出来的。
若是往复杂了说,下料口出料口,出料口又分液体和固体,这些地方都有讲究。
他们这一次做的是水压式沼气池,在沼气池主体旁边还建了一个水间,当沼气池中沼气多压力大的时候,就会把池子里的沼气液往水间那边挤,随着一部分液体的排出,沼气池中的气压自然也就下来了,这时候这个水间就相当于一个安全装置。
当沼气池中沼气少压力小的时候,水间那边的沼气液就会回流,在一定程度上加大沼气池中的压力,把沼气往出气口挤,这便有利于沼气的收集。
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沼气池,这里面其实也凝聚着许多人的智慧。
这个池子所产出的沼气,首先就供给县衙以及城中这条主街的照明之用,引气的管子乃是陶制,外面看起来约莫不足二指粗,长度二三尺不等,还有弯头,陶管与陶管之间再用羊肠的肠衣细细缠绕起来,防止漏气。
每盏沼气灯下面有一个开关,在沼气池的出气口那边,还有一个总的开关,这个开关每天傍晚打开,深夜再关上,第二天凌晨三四点钟再打开,天亮后再关上。
像这样的沼气灯,每盏灯每个月只需给公府缴纳三文钱用气费便可。为了感谢这些商户对公府财政的贡献,罗用都没让人收他们的开户费,免费让人把沼气牵到他们家门口,还白送一盏沼气灯。
这个沼气灯做出来以后,罗用也是特别高兴,他们这边也是刚刚点上沼气灯没几日,刚好就赶上杜构他们来了,于是罗用就很自豪地跟他介绍了一下这个沼气灯和沼气池的原理。
杜构听得很是投入,又感叹于这沼气灯与沼气池的精巧,就连那一个个的小开关,他都很想拆开来仔细研究一番。
“你若是想看,改日只管去机器坊那边看个够,只是还需以那水渠之事为第一要紧。”罗用对他说道。
“那是自然。”杜构应承道。
杜构知道罗用之所以把这个修水渠的事情交给他,既是为把水渠修好,也是在安排他的前程出路。
虽然也是基础建设,但是这修水渠在士人眼里,却是一件颇清贵的事情。毕竟关系到农业生产,在士人们眼里,这个世界上除了士族,就属农耕算是正经营生,虽然贫穷,却并不低贱,而修建这样一个引水灌溉工程,更是造福民众。
古有大禹治水,秦太守李冰在蜀郡修都江堰,亦被传为美谈。
而今他杜构若能将常乐县这个水渠修好,虽不能与古人相比,却是也能得些声名。
自从他父亲杜如晦死后,杜氏在他们这一支,经营得着实也太难看了。这一次吃过了流放的苦楚,杜构心中更是生出了想要向上攀爬的念头。
无论他将来还能被朝廷所用也罢,还是搏得几分虚名,从此浪荡江湖也罢,总好过眼下这般,被人轻视耻笑。
接风宴所在的这家新开的酒肆十分宽敞,大堂里点着好几盏沼气灯,照得到处都是亮堂堂一片,那一道一道的酒菜被端上来,就连那盘子里的葱蒜辣椒这些配料都看得一清二楚的。
看东西一点都不费劲,心情也就格外轻松些,前面那一路走得辛苦,这时候总算是到地方了,席间众人吃得高兴,难免也就多饮了几杯。
第二天杜构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邻近中午,与他同来的那名莱州青年早已起来了,这时候便说要去给他打洗脸水,被杜构拦住了:“我自己去吧。”
这县衙里头有专门用作洗漱的屋子,他们昨天下午刚到的时候,便去过了。
“那我去与你拿些饭食。”那青年言道。
“嗯。”杜构点点头答应下来。
这名青年名叫夏彦,乃是莱州当地一个商贾之子,家资虽丰,在当地却并没有什么地位,与那些掌握实权的家族相交,受尽盘剥不说,时常还会被人轻视凌辱。
夏彦这一路跟随杜构而来,也是想搏一个出头的机会。
早几年,夏彦便是在杜构开始在莱州做鱼罐头的时候去投奔他的,之后渐渐成为杜构身边一个助力,后来杜构被流放,他便与其他几名莱州青壮一起,一路护送杜构南下。
现如今他二人辗转来到常乐县,因为罗用的安排,杜构感觉自己的前程明朗了许多,但是对于一直跟随自己的夏彦,一时却也不能为他做什么,只希望自己将来能够有所成就,也好回报夏彦对他的忠义。
还有罗用对他的信任,白家人这一次的相救,以及莱州父老的恩情。
待杜构这边洗漱之后回到屋子里,不多时,夏彦那边也从前院端了饭食过来。
因为已经过了早饭的时间,前边的厨娘这时候便简单给他弄了一些,一碟子用鸡蛋白面煎得软软的鸡蛋饼,一小碗用食醋和油辣子配起来的蘸料,一大碗粟米粥,还有一碟切片的嫩胡瓜。
杜构先是夹了一块鸡蛋饼,蘸了醋汁吃到嘴里,滋味颇佳,又夹了一片胡瓜,甚是爽口,只那粟米粥有些凉了,应是早上煮好放到现在。
吃过早饭,他二人去了前院,听闻罗用正在办公,便没有去打扰,径自出了县衙,打算在城里逛逛。
自从罗用来到这常乐县以后,这个破落小县城也渐渐变了模样,街道都被铺成了水泥路面,城墙也重新修过。
因为往来商贾众多,城中商业发达,所以这几年又新建起了不少商铺,县中很多人家在手头比较宽裕的情况下,也都重新修葺了一下自家的房屋。
现如今放眼望过去,城里头这一栋栋的房屋,大大小小的,大致瞅着倒也还算齐整。
不过高大的屋子总归还是很少,有些地方还留着从前破落的小屋,还有一些大屋子看着也比较旧了,不管是大屋子还是小屋子,一概都是草棚屋顶。
眼前这座小城,与他几个月前在长安城看到的景象相比,自然是有些寒酸的。但若是与他们这一路走来的其他地方相比,已经算是颇为富庶了。
早前杜构被流放岭南的时候,那一路上也曾经过不少城镇村落,越是靠近岭南,那边的百姓对于外来人便越是提防得紧,尤其是在一些乡野小村,但是对于他们那些人的生活之艰难,杜构他们也是看在眼中。
杜构一边在城里走着,一边在心里感慨着,还未走出多远,便看见不少人结伴往城外走去,一路上有说有笑的,脚下走得很快。
夏彦过去问了问,得知今日城外又有一批石炭要到,乃是从伊吾那边运过来,车站那边应是要招卸货的人手,那卸货的活计虽也要出些力气,来钱却比磨针爽快许多。
杜构二人没有跟他们一起出城,而是往那城墙上去了,巡逻的差役知晓杜构是罗用新收的弟子,便也没拦着。
待他们爬到城墙上,向着木轨道的方向,远远便看到那一辆辆的马车沿着轨道驶来,也有那已经进站了的,这种运石炭的马车四面围着木板,顶上却是空着的,也不怕车里的石炭淋了雨,从他们这里往下看,就能看到一车一车的黑色石炭。
这时候车子那边就很热闹,有验货的,有安排卸货的,在距离车子不远的一片空地上,建着一排一排的草棚子,看样子都是用来放石炭的。
那几个方才从城里出去的百姓,很快也都找到了活干,跟着运石炭的车子到仓房那边卸货去了,他们手里拿着铲子之类的工具,口里大声说着话,约莫就是说方才管事说的几号几号仓房,他们知晓位置,要往哪边哪边走云云。
除了这些干活的大人,车站周围还游走着一些背着背篓的半大孩子,他们是在这边拣马粪的,车站这一片每日里进出的马匹多,马粪也多,这些马粪捡回去能用来肥地。
若是遇到有石炭落在地上的,他们也拣,这石炭制陶坊要用,多攒一些背过去,能与他们换些陶罐陶碗,都是家里要用的物什。
杜构与夏彦站在城墙上看着城下的忙碌景象,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这时候也不说话,就这么默默看着。
良久之后,那夏彦突然对杜构说了一句:“这天底下的城镇,若是都能像常乐县这般就好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走过许多地方,也见过太多贫穷,那些贫瘠的土地,佝偻的老人,饥饿的孩童,总是让人于心不忍,却又无能为力。
第393章 不称心意
眼下正是春耕时节,公府这边每年这时候都比较忙碌,除了一些惯常的劝农课桑工作,还会有一些贫穷的农人向公府借种子借农具借耕牛,这也都是惯有的。
常乐县辖下并非人人勤劳淳朴,亦有那泼皮耍赖的,亦有那不事生产的,每年一到春耕夏收秋收这些时候,县中官吏便很是头疼。
按照一些本地吏员的说法,这几年他们都算是好的了,也就是他们罗县令那块棺材板儿镇得住,再加上这年头家家户户的日子也都还过得下去,这些人也怕被人抓,抓到那县衙大牢里,每日只给一碗清水两个杂面饼子,关上一二十日,饿也得被饿个半死。
在某些距离常乐县比较远的村镇上还流传着这样的说法,说是早前有个和尚和道士在常乐县城里打架,那罗棺材板儿二话不说就差人去把他们给抓了起来,在那大牢里一关关小半个月。
又说那道士法术多么多么高强,就连晋昌城里的什么什么大人物都曾请他到家里做法事,又说那和尚出身多么多么高,寻常都跟敦煌晋昌那些个读书人做朋友,亦是个士族郎君云云。
那一下子被关到大牢里,每日亦是只有一碗清水两块饼子,半点关照也无,小半拉月以后被放出来,哎呦那个饿得,脸都黄了。
话说一年前罗用因为白叠花的推广种植去到一个镇上,镇上一个大地主请他吃饭,席间便有人提到这件事,问罗用果真抓了和尚道士没有。
罗用说:“没有啊,我的人过去的时候,他们都跑完了。”
那个地主也是真心挺尊敬爱戴他们这块棺材板儿县令,又怕他虎了吧唧得罪了大人物,便劝道:“往后再有这种事,你还是当作不知道吧,那些人的来路可不简单!”
罗用不以为意:“那有什么办法,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地主默然,想想也是,这棺材板儿若不是这种性格,怎么能把自己从长安城弄到他们常乐县这边陲之地来了呢。
不过这财神爷就算脾气不好不知变通,那他也是财神爷不是。
那些个长安人不要最好,他们常乐人高兴还来不及。
自打罗用来了以后,他们常乐人的生活便是一日好过一日。
且不说这回常乐县新出现的那种十分明亮的沼气灯,就是罗县令阿姊家的羊绒作坊与面巾作坊,都不知叫县中妇人们挣到了多少钱财。
去年秋日收白叠花的时候,敦煌晋昌好多人来他们常乐县争抢货源。
结果几个月以后,听闻那些运到长安城的普通白叠布,价钱比去年降了不少,这一路千里迢迢运过去,利润若是不够高,那就不大划算。
凉州一带情况相对好些,那边距离长安城更近,而且还有很多大家族在凉州那边兴建布坊,技术也更加先进,敦煌这边无论是从地理位置还是从技术水平上,都不占优势。
在他们这一片,唯独那罗二娘的面巾作坊势头最盛,早前第一批货运去长安城,便切切实实挣到了钱,后来这附近许多大大小小的作坊,都选择把自己库存的白叠花卖给她们,只要价钱谈妥了,他们便把货物送过来。
现如今常乐县辖下各村镇,都有妇人在那面巾作坊干活,那面巾上面有花纹,刚开始的时候要记图纸,可要了这些妇人的老命。
好在只要学会了一个图纸,就可以一直织下去,那花样虽难,但是一块面巾到底也就那么大一点,只要是真正花了心思下去,鲜少有人学不会。
听闻那作坊里还有一些脑子灵活的妇人,学新花样很快,她们那些人的工钱也高,因为做新花样有补贴,做旧花样就没有。
不管挣得多挣得少,那总归是挣到了钱的,就算是那最笨的妇人,每月只能挣得几十文钱,那在家里说个话,也是要比从前硬气许多。
这些妇人们白日在作坊里干活,晚上还能出来街上逛逛,手头上宽裕些的,还能买些头花脂粉之类。
自从常乐县点起了那沼气灯之后,周边地区不少人过来看究竟,这就使得常乐县的夜晚越来越热闹。
不少敦煌晋昌一带的商贩也都到这里来摆夜市,在这里做买卖的伊吾人晋昌人亦是颇多,各色杂胡都很常见,甚至还有一些刚刚开始学做生意的昆仑人。
因为常乐县这个地方地处偏远,当地以及周边一些地区大多不算富裕,这就使得他们这里的物价比较低,夜市上的东西都很便宜。
还有罗二娘的羊绒作坊以及面巾作坊里,不时也会出现一些次品,从前这些次品大多内部消耗,卖给自家作坊里的员工,最近她们倒也拿了一些货物到夜市上低价销售,引得不少人争相抢购。
那样一条颜色鲜艳的面巾子,只那花纹上错了一点,便按三文钱一条便宜卖了,这城里头只要是稍稍宽裕一些的人家,就能舍得给家里的女孩儿买了。
还有那些个羊绒制品,只要价钱便宜,就没有嫌多的,家里头的老老少少都是要穿的,那羊绒毛衣裤轻便保暖,冬日里在外衣里边穿一套,可比他们从前裹那好几层粗布衣裳还要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