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许家客舍的饭食着实也是可口,原本就是过日子认真仔细的人家,饭食也做得细致讲究,近来又在罗三郎那里受了许多熏陶,学来不少新鲜做法,又有酱油大酱腐乳等厚味之物,实在不是别处能比。
那几个帮赵琛送货过来的胡人更是吃红了眼睛,大盘的猪肉韭菜馅饺子,几口就能扒拉下去一整盘,罗大娘两口子领着许家几个小孩不停歇地包饺子,却也赶不上他们吃饺子的速度。
有那一两个胡人兄弟还知道看一看主人家的脸色,他们也听闻某些中原人士臭讲究,瞧不起直来直往的大老粗。
那罗三郎看起来倒是不错,非但没有轻视的神色,还一个劲地招呼他们多吃,言那桌面上的吃完了还可以再上,之后几天就好好在这里住着,休整好了再回朔州。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他们这些人依旧住在许家客舍,果然也被好饭好菜地招待着,这一日两日地吃下来,有些人就开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要是没有这罗三郎弄出那织毛衣的法子,他们草原上的人哪里能多出来这么一个卖羊毛的营生,照理说那罗三郎已经是他们草原上的恩人了,帮他送一次羊毛也不算什么大事,如今对他们这些人又是这般慷慨有礼。
草原上的汉子们觉得不好意思了,就总想为那罗三郎做点什么。
这一日中午,罗五郎和王绍林荣二人骑着燕儿飞从小河村回来,三个小孩里头,就数五郎长得最是瘦小,小胳膊小腿的,瞅着就叫人特别忧心。
路边有几个闲坐的胡人见了,便招手让五郎过去。
“作甚?”五郎这时候肚子都饿坏了,正赶着要回去吃午饭呢。
“我们草原上有一句话,富而不强,就像一头肥羊,你阿兄将家中经营得这般好,你怎么能长得这般瘦弱?”一个草原上的汉子操着口音怪异的汉话对五郎说道。
五郎:“……”
长得瘦弱也能怪我啊,我也不想的啊。
这些草原上的汉子们实在不忍心看着罗五郎这只小羊羔每天就这样招摇过市,于是就对他说:“长得瘦弱也没有关系,只要武艺高强,照样很能打。”
自此,他们这些人总算找到了报答罗三郎的方法,有事没事就把罗五郎拉出去操练,决心要把这只羔羊练成一头狼崽子。
拳脚功夫也就算了,骑马拉弓这些硬着头皮也能上,可是几日过后,这些人里面有个年纪挺大看起来挺靠谱的大叔,竟然从腰上解下一把小刀,要教罗五郎练刀,五郎当即就有些傻眼了。
刚好罗四娘这一日也跟出来看热闹,见着这一幕,那丫头笑嘻嘻就跟人家说了:“我弟弟胆儿小,不敢玩刀子,要不然你们还是教我吧。”
然后这一天傍晚,罗用就看到四娘那丫头蹲在院子里甩刀子玩,当时他那脑海里就闪过了三个字:“女流氓。”
第91章 献方
“你这刀子是从哪里来的?”罗用问四娘道。
这时候的金属制品可不像二十一世纪那时候,随便进个小店花几个小钱就能买到,这玩意儿可贵着呢。
“海日古给我的。”四娘咧嘴笑道。
“……”罗用想了想,硬是没想起来海日古是哪个,于是只好问他老妹:“海日古长的什么样?”
“就是那些胡人里边年纪最大长得最威风的那个。”四娘言道。
要说年纪最大那个,罗用也是有点印象,不过是不是那些胡人里头长得最威风的,罗用私以为四娘这个夸奖颇有水分,大约还是因为人家送给她一把刀的缘故。
“这刀子你自己收好,莫要把六郎七娘给划了。”罗用嘱咐道。
“哦。”四娘又开始甩刀子。
“你要是管不好这把小刀,到时候我就帮你管了。”罗用还是不太放心。
“晓得啦。”四娘答应道。
她既答应了,罗用也就没有多管,小女娃子玩刀虽然离谱了一点,但那胡人肯送刀与她,也是出于善意。
这时候的胡人可不像他从前在电视里头看的那样,穿着颜色鲜艳的衣袍,骑着高头大马,银刀雪亮,嗜血残暴。
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罗用对胡人的印象基本上就是彪悍和贫穷。这时候还是春季,那些和赵琛一同前来的胡人却大多衣着单薄,要知道朔州比他们这里还要靠北,大草原上肯定更冷。
对于这样一个连一件保暖的衣物都没有的草原人来说,一把刀子,对他们来说绝对是非常重要的财物,在关键时候,还是他的保命工具。
然而对方却将这把刀子给了罗四娘,罗用当然也知道,这是因为他自己的关系。
赵琛他们这一次除了羊毛,另外还带了一些猪油和羊油过来,罗用加班加点熬了两个晚上,帮他们把这一批油脂制成肥皂,加工费分文未取,制成的肥皂全都让他们拿走了。
这些油脂,有一部分是赵家的,还有一部分则是那些胡人带来的,他们草原上猪油难得,羊油却相当常见。
罗用对做肥皂的油脂要求也不高,无论是板油还是大肠油甚至是淋巴油,统统都可以拿来制皂。
羊油皂和猪油皂区别不大,就是皂化价略有不同,而且制成的肥皂稍有腥臊之气,放置一段时间应该会好一些。
赵琛一行在许家客舍休整过几日,又从罗用那里取了肥皂和腐乳,这便决定北上。
之前运羊毛过来的那些木车,除了留下一部分用来运载腐乳肥皂以及干粮,其他大多都贱卖了,王当他们那些人买了?5" 南北杂货0 ">首页 37 页, 噶荆O碌亩急恍砑铱蜕崾樟耍钦饫锿瓷碳植簧伲行┤舜看饩褪枪唇醯模吹氖焙蛞膊槐赋底樱谡獗呗蛄嘶跻院笤倭偈敝冒欤庑┠境盗粼诳蜕嶂械挂膊挥玫P穆舨怀鋈ァ?br /> “此番离别,又要到明年开春才能相见。”赵琛向罗用拱手道。
“此去路途颇远,大郎路上当心!”罗用也向他拱手道别。北上这一路,他们依旧决定走旱道,这一走,就又是大半个月的路程。
“走了。”赵琛伸手摸了摸五对的大毛脑袋。
“昂……”那毛驴把头一撇,又甩了甩脑门,一副不爱搭理他的模样。
“哈哈哈。”赵琛大声笑了起来,这倔驴虽然脾气不好,到底也是自家从小养大的,如今见它在这里过得不错,他心里也是很高兴的。
这一边,罗用找到海日古,将手里的一个包袱递到他手上:“我听闻草原上很危险,不能没有刀具防身,你先前那把刀给了我家四娘,回去以后,就用这些肥皂再换一把刀吧。”
海日古倒也没客气,哈哈一笑便把那个包袱收下,还说明年春天自己还会再来这边,到时候他还要带多多的羊油过来,让罗用帮他加工成肥皂。
从他们生活的那一片草原到离石县,路途自然也是十分遥远,但是羊油可以制皂,这对于大草原上的人来说绝对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生活在大草原上,他们最最缺乏的物资,无非就是粮食、布帛、食盐和铁器,从前他们都是用牲畜去换取这些物资,但因为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扣除了路上的消耗折损,他们往往要用很多的牲畜才能换来少少的一点物资,实在是很不划算。
但现在不一样了,那羊绒那么轻,价钱又那么高,几乎不用怎么考虑运输成本和路途消耗。而且他们现在又发现羊油也可以用来制作肥皂,他们平时屠宰山羊的时候,可以把多余的油脂储存起来,用它们换取自己所需的物资。
羊绒和羊脂,当这两样东西的价值被完全开发出来以后,很难想象,大草原上的生活会发生多么大的变化。
就在海日古他们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今年要养多少羊羔攒多少羊绒羊脂的时候。
离石县中,一匹骏马飞驰而出,马背上坐着的,是郝刺史最最信任的一名部曲,他怀里此刻正揣着一份文书,以及一张折叠整齐的白纸。
那张白纸上书写的,正是罗家的制皂之法。
就在赵琛等人刚走不久,罗用就将自家的制皂之法写在一张白纸上面,递与石州刺史郝建平,言自己要向圣人献方,还请郝刺史相帮。
“因何会想到献方一事?”郝建平也感到有几分好奇,这罗三郎素有棺材板儿之名,自己就在这离石县看着他,从未见他巴结讨好过谁,怎的这回突然想起来要献方?
“天下之大,以我一人之力,又能做得了多少肥皂呢,前些天有一些胡人来往此地,我听闻草原上盛产羊脂,若是将这制皂之法教给他们,不仅草原上的胡人能因此获利,中原这边的人也能以比较低廉的价格用上肥皂。”
罗用跪坐在郝刺史家的一块牡丹坐垫上,对他对面的郝建平言道。
“你想教草原上的人做肥皂?”郝建平皱眉道。
“虽然有此想法,但到底兹事体大,我年幼浅薄,不敢轻易行事,圣人圣明,自当有所定夺。”罗用拱手作揖道。
“我以为此事不妥,胡人若是富足强大,必然又会作乱。”郝刺史并不轻视罗三郎年少,在这件事上,也直接对他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还年少,有些想法说出来兴许会让你觉得天真烂漫,还请刺史不要笑话。”罗用对郝刺史言道:
“我想,如果只要养养山羊就能过上富足的生活,草原上应该也很少有人愿意再冒着生命危险抢劫作乱,甚至与我大唐开战的。”
“再者说,当羊绒和肥皂的买卖在草原地区变得越来越重要以后,很多草原人就会以此为生,到时候他们若是还敢作乱,我们只要停掉这两样买卖,就会对他们造成巨大的打击。”
“过惯了安稳富足的生活,如何还能受得了从前的苦日子,人心所向,届时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当可平乱。”
等到了二十一世纪,谁还三天两头没事打战玩,强国如果想要对付弱国,一般情况下只要搞搞经济制裁也就很可以了。
羊绒和羊脂皂确实可以给草原人带去许多好处,但是相应的,这两个产业越是发展,对当地人越是重要,当地人对这两个产业的依赖性也就会越强。
那么最终,作为最大买主的唐王朝,当然会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要论富有,论消费能力,当今世界哪个国家能够比得过唐王朝?
郝刺史听闻了这一番话,不禁又要对眼前这个少年刮目相看。
他原本就知道这罗三郎是个聪慧的,没想到竟能聪慧至此,今天罗用说的这一番道理,他先前从未在别处听闻,很是另他感到耳目一新。
这一番话,最终自然也就被他记录在了文书之中,让属下部曲连同那一份制皂之法一并送往长安城。
从离石县到长安城,一千里路,若是快马加鞭,不出几日便也到了。
这一份文书连同皂方被送进太极殿的时候,圣人正与几位官员议事,所议之事,正是那西南的吐谷浑。
听闻那石州郝刺史有文书送达,圣人伸手接过去看了看,先看那份郝刺史书写的文书,然后再看罗用献上的皂方,半晌之后,他笑着对时任尚书左仆射的房玄龄说道:“爱卿,你来看看这石州刺史所言。”
房玄龄躬身上前,双手接过那一份文书,从头到尾仔细看过了,又恭恭敬敬将它递还回去。
“诸位爱卿也都看看吧。”像这种新奇的理念,当今圣人也是初次听闻,这时候正觉得新鲜,便要与诸位大臣分享。
众人看过,亦是感觉耳目一新,见圣人欣喜,自然免不得就要凑趣说上几句溢美之词,言那罗三郎有才。
“有才是有才,只这字着实也是丑了些。”圣人拿起罗用书写的那一张皂方,对着诸位大臣抖了抖,引得在场诸人哈哈大笑。
笑归笑,能混到这个位置上的,基本上那都是人精了,罗三郎献上这一份皂方,言是兹事体大他自己不敢擅作主张,但在场这些人却都能看出来,这其实是一份投名状。
别看只是小小的一张皂方,薄薄的一片纸张,它将会给大草原带来的改变,是不可限量的,相应的,它所能聚拢的人心,也是不可限量的,这对于当今圣人来说,无疑是一份大礼。
第92章 用意
这制皂之法并不复杂,只要找几个匠人过来,照着那方子上的内容一番炮制,很顺利便制出了一批肥皂。
制皂的过程中,圣人与朝中几位大臣也都是在场的,自此,这制皂之法也就算是半公开了,往后他们这些人就算不做肥皂出去卖,自家做几个用用那也很寻常。
如此一来,罗用这卖肥皂的生意,怕也火不了多久了。
不过不火并不代表卖不出去,他家肥皂定价本来就不高,离石县当地又有燕儿飞等产业带动,往来商贾众多,卖货并不困难。
另外,肥皂市场回归理性以后,猪价应该慢慢也就下来了。
现在这价钱着实离谱,那些大商贾也就算了,很多平民不知道市场价格涨跌规律,只以为猪价从此就居高不下了,也急吼吼地跟着买猪苗,再这么下去,将来很多人怕都要吃大亏。
长安城这边,圣人在与几位大臣商量过后,亲自勾选了一批文官武将,大笔一挥,又给他们拨了好些随从马匹,以及随行工匠,令他们到草原上去传授这制皂之法。
那些被选中的武将,多是草原出身的小将,真正的大将不能动,那吐谷浑的事情还没解决呢,再说也不是去打仗,只是护卫这一行人周全而已。
这些武将既是草原出身,自然也都希望自己的故乡父老能够过上好日子。
圣人也想到了这一点,让房玄龄逐一确认这些人的籍贯,并尽量安排他们负责自己家乡那一带的草原,如此一来,应可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