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sa似乎去问了问商妁,转过来给了舒乐肯定的答复:“商妁小姐说可以,到时候见。”
“嗯,到时候见吧。”
舒乐挂了电话,将车窗摇了起来,启动了车子。
商妁早年因为商家的企业分外忙碌,没有时间结婚;年纪大了精神又出了问题,更没有结婚的可能。
所以Lisa对她的称呼永远都只能是“商妁小姐”。
而舒乐自从和商珏闹翻便再也没去过商妁那儿,这次去一切了解,自然也不再用穿女装。
穿了这么多年女装,突然有一次不用……左右想想,似乎还算是件能够开心的事儿。
舒乐的方向盘一转,转进了墓园。
到了碑前才发现,商珏的葬礼出乎意料的简单。
除了那一方看上去就格外昂贵的墓碑之外——
一名白礼服的牧师,一支小型乐队。
没有多余的宾客,只有商妁、Lisa和刚刚过来的舒乐。
不对,还有站在不远处的白微苒。
舒乐走过来的时候刚好路过白微苒身边。
他停了停脚步,又朝商妁的看了一眼,便转头对白微苒道:“要一起吗?”
白微苒迟疑片刻,抬脚跟了上来。
商妁本来还算平和的面色在看到白微苒的时候再度沉了下去。
她斜斜睨了一眼舒乐:“我才刚刚让她离开,你把她带过来干什么?”
舒乐一身笔挺的黑西装,胸前像模像样的别了只白菊,闻言摊手道:“人家来都来了,商小姐,商珏的碑前你确定要计较这些?”
商妁阴着脸,倒是没有发疯,只道:“这是我们自家人的送别仪式,公司的大型送别仪式下午才开始,她现在来成什么体统。”
舒乐笑眯眯的道:“没关系,敬一束花而已,哪来体统一说。”
商妁被气得咬牙切齿,却终归向后退了一步,让开了位置。
舒乐朝白微苒一伸手,随口道:“女士优先。”
白微苒面色复杂的看了舒乐一眼:“你真的不恨我?”
舒乐:“……”
女孩子的问题总是这么的深奥又难以回答。
因为无论怎么回答都觉得不太对劲。
舒乐只得摇了摇头:“白事上不说这些,总之我不怪你,祝你以后工作顺利爱情美满。”
白微苒张了张口,似乎还要再说什么,却终归没有说出来。
明面上是家属小型送别仪式。
但在这里能算得上家属的其实只有商妁一个人。
充其量再多个舒乐。
滥竽充数。
一人一束花献完,牧师的悼词也十分简短,与下午即将歌功颂德的大型送别仪式迥然不同。
哀乐在清晨的天空中逐渐回响。
又再度消弭。
离开之时,舒乐不知为什么,又回头看了一眼碑前照片中的那个人。
黑白照片上的商珏笑得温柔,目光似乎透过纸张的局限,看向了那个他深爱的人。
恍然之间。
舒乐突然发现,他竟然记得商珏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下的。
那是他和商珏的十七岁。
拍照的时候他正坐在照相馆的门槛前,很认真的玩一款老式的小霸王游戏机。
他在耐心的等商珏出来,牵着他的手好带他去吃顿丰盛的晚餐。
只可惜那顿晚餐最后吃了些什么。
他早已经记不清了。
……
虽然舒乐已经很久没有造访过商妁的别墅,但对于她依旧坚定的住在远离市区的那栋老宅里依旧丝毫不感到惊讶。
离群索居,沉默寡言,歇斯底里。
这本身就是商妁作为一个极端狂造型抑郁症的真实写照。
她这病得了这么多年,尤其是早些年的时候商珏几乎找遍了大江南北,国内国外的所有精神科名医——
所得的结论只有一个,病人不配合治疗。
所以治疗根本无效。
偏偏在极少正常的状态下,商妁还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舒乐拒绝了和商妁同车的请求,自己开车跟在了商妁的车后,从墓园驶向商妁的别墅。
开车之前,舒乐又想到今天早上弗德丽卡给他的那通电话。
他坐在驾驶座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特地摸出手机放在了看得见的地方。
遇到神经病就要赶紧报警,确保自身安全。
周末的市区在临近正午的时候便已经拥堵了起来。
好不容易到达商妁别墅的时间距离约定的一点半早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舒乐在马路上堵车堵得心浮气躁。
关上车门的一瞬间,发誓以后自己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
不仅偏僻,荒凉,还特么八百年都没有变化。
商妁的强迫症要求她必须将每一件物品原模原样的摆回既定位置。
也正因为此。
在他跟商妁一起走进别墅里,发现这次的摆设终于和以前有了变化时——
舒乐还惊讶了下:“您换了装修布局啊?”
商妁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舒乐盯着的玄关,冷淡的点了下头:“进来吧,不必换鞋。”
舒乐也懒得拖鞋,踩着鞋跟了进去。
然后将早已经在车后备箱里准备好的礼物放在了桌上,客气道:“给您买的,祝您越活越年轻。”
“年轻?”
走在前面的商妁突然回过头看了舒乐一眼。
舒乐被这一眼看得脊骨发冷。
商妁却已经移开了视线,缓缓道“商家的年轻人已经死光了。”
舒乐:“……”
他竟然无法反驳。
以往舒乐跟着商珏来这里都是在楼下大厅坐坐,最多一起去玄关外的餐厅吃顿晚餐。
而现在商妁的脚步不停,眼看着就要往二楼走。
舒乐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
商妁却道:“一楼是用来招待商家儿媳妇的,你已经不是了。”
舒乐:“……”
行吧行吧,你是商家独苗苗。
你说什么都有理。
老宅的旋转楼梯从一楼一直铺到最高的三楼,四楼的天台则另有一道门通过去。
上来之后舒乐才发现商妁果然没有骗他。
三楼的确像是一个有模有样的会客厅。
一般的沙发,一般的装潢,就连天花板上的吊灯都毫无特色。
如果要说唯一的亮点便是落地窗很大,擦得干净透明,远远望去可以看到窗外的好景致。
商妁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对舒乐示意:“要喝水就自己倒。”
舒乐:“……”
舒乐默默的去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
然后转身默默的坐在了商妁对面。
顺便看了一眼表,准备到一个小时就开溜。
但很快舒乐便发现商妁今天要比平日里健谈许多,精神状态也好一些。
她认真看了两眼舒乐身上的男装,语带赞赏道:“以前多见你穿女装的样子,现在见你穿男装,也十分不错。”
舒乐抽了抽嘴角:“谢谢,谢谢。”
商妁将自己靠在椅背上:“听说商珏将百分之四十的股份都给了你?”
得,算总账的来了。
舒乐估摸着早晚有这么一天,早解决了早点完事儿也好,于是痛快的点了点头:“您没记错,是这样。”
商妁站起身来,走到房间门口将大门推上,然后扭头看了坐在椅上的舒乐一会儿。
那眼神非常奇怪,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舒乐以为商妁可能又要开始发神经的时候,商妁却转开了话题。
她指了指这一间屋子,突然对舒乐道:“这个房间,在最开始的时候,是商珏父母的主卧,也是这栋别墅里最大的一间卧室。”
舒乐愣了一下,顺着商妁的视线在现在他所呆的房间里环视了一周。
不知是经过了多少次改造,总之再也看不出有丝毫卧室的模样。
然而舒乐这人一向捧场,面不红心不跳的道:“原来如此,那应该是很不错的一间。”
“的确很不错。”
商妁的视线不知落在哪里。
明明房间不大,她的声音却显得低沉又沙哑,“自从他的父母出事后,这间卧室便被废弃,再也没有人住过。”
舒乐:“……”
啧。
妈呀,乐乐好怕。
商妁终于又走回了舒乐面前。
她似乎刚刚在屋内的酒柜中取了一瓶红酒,熟练的掀开了酒盖。
又从柜中取出了两个高脚杯,一只摆在舒乐面前,一只摆在了自己面前。
斟满。
艳红色的酒液在明镜的高脚杯中轻轻摇晃。
商妁端起其中一杯,轻声道:“这是商珏父母曾经在国外一场拍卖会上拍下的,六二年,准备用来作阿珏婚宴上的证婚酒,喝一杯吧。”
舒乐:“……”
舒乐尝了一口,着实没尝出什么滋味。
——也有可能是面临死亡之前,精神太过兴奋?
总之舒乐非常配合。
商妁的外貌其实继承了商家人良好的传统,只是年轻时太忙,疏于保养;年纪大了又得了病,疯一阵醒一阵,更是没空打理。
如果仔细去看,勉强还能看到她五官里娟秀的痕迹。
她也没有喝太多,只浅浅饮了小两口,便将杯中剩余的酒泼在了木地板上。
紧接着,那剩下的大半瓶红酒也被一并贡献给了地板。
商妁的表情随着她的动作开始神经质起来,显得紧张而又仓促。
她的手抖抖索索个不停,一边往木地板上泼酒一边絮絮叨叨的在口中念着:“阿珏新婚快乐……客人们多喝点,多喝点啊……”
舒乐站在一旁,硬生生被她的动作给寒出了一身冷汗。
而就在这时,舒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商妁还在一旁弓着身子洒酒,撒完一瓶,又将酒柜里其他酒也一并拿了出来,显然十分忙碌,并没有空搭理他。
舒乐看了眼没有丝毫停下来意思的手机铃,便往房间门口走了两步,伸手去拉门把手——
果然,锁得彻彻底底。
这门看一眼就知道质量极其良好,显然是根本就没有给他出去的打算。
不知是不是见到舒乐取拉门把手,商妁转过身朝舒乐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出不去啦,出不去啦!”
舒乐:“……”
手机铃声断了一次,很快又响了起来。
舒乐低头看了屏幕一眼,依旧没有显示号码。
但他总有种预感,这通来电的人很有可能是裴绍之。
接吗?
接吧。
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通电话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和一个神经病聊天总比站在这里被一个精神病吓要来得好一些。
舒乐站在屋子的一角,安静如己的围观商妁的动作,顺便按下了手机的接听键。
下一秒。
裴绍之的声音便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大概真的是重伤未愈,他的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虚弱和病气。
裴绍之似乎是在奔跑,说话声显得断断续续:“乐乐?你在哪儿?!”
“我在……”
舒乐飞快的想了一下,改了口,“你出院了?你在哪儿?”
裴绍之的停顿了一下,声音突然低了几分。
他站住了脚步,双手扶着手机,垂下眼道:“嗯,我偷偷跑出来了,我没死的话……你会不会很失望?”
舒乐:“……”
还行吧。
好像也没有特别失望。
然而还没等舒乐开口,裴绍之便自顾自的道:“如果真的很失望……你可以开枪再打我一次,不要打心脏和头,就行。”
裴绍之的声音又弱了几分,却显得非常执拗:“我不想死。”
“乐乐,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舒乐:“……”
可是。
他就快要死了。
舒乐张了张口,却不知道究竟出于哪一种原因,最终还是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口。
他想了想,又绕开了这个话题:“你到中国了?你现在在哪里?”
裴绍之的语气里便带了一分小小的得意:“我问了你的助理林羽凡,他说你参加了商珏的葬礼后要去商妁的别墅做客,我现在正在往商妁别墅那里走呢。”
舒乐:“……”
妈的,每一个问答都是致命题。
这对话可能是没办法继续了。
虽然隔着电话线,裴绍之的语气依旧非常温柔。
合着他喑哑带着病气的嗓音,整个人甚至显出几分无助的脆弱来。
也许是因为裴绍之已经在自己手上险些死过一回——
舒乐突然有些不忍心。
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难得的一种情绪。
舒乐停顿了片刻,放缓了声音道:“你先回去风珏传媒等我吧,我这里很快就结束了,等一会儿我回去找你,行吗?”
“不好。”
裴绍之拒绝的非常果断。
他摇了摇头,看着不远处已经隐隐约约能够看到轮廓的豪华别墅,弯唇笑了起来:“我已经快要到了。”
“乐乐,我来接你,然后我们一起回去。”
舒乐:“……”
舒乐被堵得哑口无言,下意识望了一眼窗户外边。
别墅的挑高向来令人满意,而这里又是三楼,向外看去视野毫无遮挡。
他没有看到裴绍之。
然而,舒乐还没能来得及松口气——
商妁便趁他一个不注意,将他手中的手机劈手夺了过去。
手机砸在墙面上,又弹回木地板上。
接着商妁神经质的在上面踩了几脚。
舒乐叹了口气,只得靠在了窗户旁,眼看着商妁发疯。
刚刚还没有注意到。
现在离得近了,舒乐才发现这三楼的窗户竟然用了防弹玻璃。
这样也好。
至少在外面的人不用受伤。
商妁终于发完了疯,气喘吁吁的瘫在地上,一双眼睛向上,直视舒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