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隆川疼到弯起了腰,——他已不知多少年没吃过这样的亏,除了夏熙,也没有人能让他吃亏,心里自然恨极,直起身便朝蒋战威回击过去。
中村智顿时有些心惊,但是见左边的段君翔像是没看到、或者巴不得两人双双都被打死一样无动于衷,更左边的南野浩则继续装作隐形人一样一动不动,而佐藤隆川和蒋战威又只动拳脚没有掏枪,中村智也不好大惊小怪,只勉强压住担忧开口劝停。
若单单只论近身攻击这一项,蒋战威是比不过佐藤隆川的,佐藤隆川的拳脚功夫力道狠辣且角度刁钻,一出手便将蒋战威颧骨上擦出一块淤青。但蒋战威心里的恨意要比佐藤隆川的更浓,回想起他带着手下追击过来的那天从通讯器里听到的字句和声响,就恨到牙齿都咬出血来,恨不得将佐藤隆川碎尸万段,于是不退反进,根本不在乎是否会自伤。
佐藤隆川露出轻蔑的神色和明显的杀意,一边抬脚踹向蒋战威身上的防御疏漏处一边抬拳砸向他的要害。就在抬拳的时候,手腕忽然一紧,竟被什么拉住了。
下意识要将其甩开,但那熟悉的触感让他顿住身形,于是在打斗中的紧要关头转过头,只见正是夏熙拉住了他的手。
佐藤隆川微微一愣,蒋战威的拳头于下一刻挥至跟前,本来可以躲过的他却只来得及偏了偏头。拳头随即击中下巴,佐藤隆川口腔里都尝到了血腥,危险的微眯起眼,准备用更凌厉的动作回击的时候,却被夏熙用更大的力道拉住。
其实夏熙的力道再大,对佐藤隆川来说也称不上大,但佐藤隆川始终没有甩开他。夏熙低着头,没有看佐藤隆川,佐藤隆川瞧不见他的眼神,只能看到他低垂着的微微轻颤的长睫。
夏熙不喜欢照相,佐藤隆川至今为止也没有一张和他的合照,但佐藤隆川曾在他睡着的时候偷拍过一次,画面中最显眼的就是那对低垂的长睫毛。那时候夏熙的记忆还没有恢复,第二天看到照片还气鼓鼓地嫌拍的不好看,说要撕掉。
——他不知道他的一根睫毛在他的眼里都是最好看的。此刻的睫毛也是一样,微微轻颤的样子让他想将其捧在手心,或者轻吻上去。
佐藤隆川突然就不想反击了,只想这么看着夏熙,和夏熙手牵着手。自从上次为了找定位器而强制性地搜他身之后,他便不愿意再让他碰,更不用说像此刻这样主动拉他的手了。他可以不在乎蒋战威的拳头,也不在乎身上的疼痛,只想要这样牵着他,直到生命尽头。
可是连这样的相牵都是奢侈,佐藤隆川手下的亲卫已忍不住不听命令走上前来,怕把事情闹大的中村智也向手下的卫兵下了令,齐齐将蒋战威拦住,那只拉着他的手于同一时间一松,放了他自由。
“叮——,目标E佐藤隆川的忠犬值增加5点,总忠犬值为68。”
佐藤隆川闭了闭眼,抬手擦了擦口鼻处的血。他并不心疼自己,也不怕疼,更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是每个成年人都该修的必修课。但他还是觉得有股寒流从心肺直冲头顶,就像许多年前站在堆满尸体的村落,并没有多悲伤,却无比清晰地体会到了失去的味道。佐藤隆川重新睁开眼,死死盯着夏熙离开的背影,而对方始终没有回头再看他,连背影都透着冷硬决绝。
他说他不懂感情。
可那些因为他才产生的快乐和心软、不安和绝望,想着他便会忍不住微笑,念着他的名字都会感觉心脏发痛,甚至那些最黑暗的想法,想干脆把他杀死,或者抱着他一起去死的冲动……明明全都是情。
夏熙最终还是在临上车前看了佐藤隆川一眼。他知道事情并没有结束,佐藤隆川骨子里藏着的危险和疯狂足以把一切都烧得面目全非。夏熙和佐藤隆川那双黑沉的眼睛远远对上,对方眸里的千言万语全被火点燃,其中复杂难辨的内容足以将人震住。
心跳突然一顿,连呼吸都一停,并不是因为被震住,而是因为他在梦里看到过这样的眼神。——那个相貌和蒋战威相似的陌生男人就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周围是一片血海。本就阵阵发疼的大脑剧痛无比,就像是什么封印突然被打破了一样,一些未知且零散的记忆于这一刻猛然涌来,让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第80章
夏熙咬紧了牙关, 竭力强忍到上车, 却在车子行驶后没多久, 整个人头重脚轻地栽倒下去。
旁边段君翔第一时间搂住了他,焦急又担心地唤他的名字。但那不是夏熙最想要的怀抱,也不是夏熙最想听到的声音, 于是无意识地将牙关咬得更紧。
口腔甚至被他咬出血来,唇角因此而溢出一道血线,看起来非常吓人。段君翔顿时更加焦急, 可这里不是南江, 而是处处布满长虹帝国势力的兴东,他能调度的人手和资源非常有限, 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安全可靠的医疗场所。
夏熙的神智进入到一个半昏半醒的微妙状态。
能隐隐感到车子的颠簸和震荡, 似乎经历了一个大转弯,又陡然停住;能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 听到乱哄哄的嘈杂, 听到谁在和谁说话和争吵, 但又觉得那些声音离他很远很远, 像隔着层厚厚的玻璃一般失真。直到最后,感觉自己终于被他想要的熟悉臂膀抱入怀里。
心里莫名安定下来, 但头痛并没有缓解,反而越演越烈, 大脑里仿佛有无数根针在翻搅,牙齿都被他咬出咯吱的声响。抱着他的男人紧张得厉害,低唤他名字的嗓音透着明显的恐慌。
其实夏熙自己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严重, 还想要开口跟蒋战威说他只是头疼而已没什么事,才发现他不管怎么努力都发不出一个音来。似乎有医护人员赶过来,有急救仪器连在他身上,还有谁试图让他松开牙关,可他完全无法动弹,也睁不开眼。与此同时,却在双眼无法视物的情况下,看到许多个扭曲变形的身影向他走来。
它们杂芜又凌乱,而且越来越多,让人无法挣脱,感觉地面都在震荡,周围的一切在疯狂的旋转。一股更强烈的头疼随之袭来,寒意传遍了全身,五脏六腑像被冰冷的海浸透一样,每寸血液都冷得彻骨。
有的爱情是会让人觉得愉快的,一切都有了联想的作用,晚上睡过的枕头,次日早餐里的蛋,一个人走在路上都会忍不住想要笑起来。有的爱情却只会让人痛苦,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溺水。
没有救援,也看不到岸,多少次想放弃,却依然无法松手,如恐惧死亡一样恐惧着失去对方的后果,只能挣扎着继续爱下去。
那便就此沉溺吧。
夏熙像溺水般挣扎起来,怕他伤到自己,蒋战威把他全身都搂入怀里,结实的怀抱就宛如坚固的城堡,哪怕是鬼蜮横行、狂风暴雨,这里都是安全的,而他除此之外无处藏身。
“小熙不怕,我在这里……”
蒋战威声音中的焦灼和心疼显而易见,夏熙渐渐停止了挣扎,似缺氧般大口大口地喘息,被汗湿的额发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面色异常苍白。
“没事了没事了,”蒋战威更紧密地搂着夏熙,一遍又一遍的继续安慰:“小熙不怕……”
夏熙蜷缩着手脚,被那些扭曲变形的身影一直拖拽到记忆深处。思维随即陷入莫可名状的空茫,仿佛所有的感情都从身体里抽离,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连同自己的存在和这个世界的存在都只是虚无,不知过了多久,那些身影终于慢慢消散,只余一张模糊的脸。
“叮——,目标A蒋战威的忠犬值增加4点,总忠犬值为91。”
蒋战威的忠犬值达标了,夏熙也在黑暗中认出来了那张脸。
心里竟莫名像被狠狠割了一刀那样,比大脑里的疼痛还要剧烈,甚至让他全身都痉挛般的颤了颤。一幕幕场景就像一台老旧的电影放映机般,吱吱呀呀地播放出无声的默片,从他在浮山上修炼,到去凡间游历;从无意中送给一个受伤的男童几缕灵气,到和长大后的对方再度相见。镜头又是一转,那个已长成为君王的男人紧握着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手,对方的痴心和绝望,温暖和狠戾,走马观花般一幅幅放过去。
夏熙骤然睁开了眼。
黑暗被墙边亮着的壁灯打破,视线一点点恢复,眼前的男人也一点点映进夏熙眼里,——不是梦境中那个威厉疯狂的君王,而是懂得退让和守候的蒋战威。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张脸,没有残暴疯狂的表情,取而代之的只有无言的温柔。
他全部想起来了。
就像是缺了角的拼图,虽然曾经梦到过很多零散的场景片段,却始终拿不到至关重要的能将一切连起来的那一块。如今他终于看到了那块拼图和手握拼图的那个人,而对方是他穿越的原因,也是一切的结束与开始。
蒋战威还在为夏熙的醒来而惊喜,并担心地问他头还疼不疼,还有没有哪里难受,夏熙定定看着蒋战威,却突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蒋战威,你长白头发了。”
蒋战威重新吻上夏熙的眉心,轻轻吁出一口气,道:“……再见不到你,我就满头都是白发了。小熙,我想要和你白头到老,你愿不愿意?”
微哑的声线和记忆深处的声线完全重叠到一起,那个人曾用狠戾的语气说只要朕一天活着,你一步都别想离开朕的身边,否则就杀光全天下人;曾用绝望的语气问他究竟要怎么做,他才肯和他在一起;也曾用哀求的语气求他留下来。为了增加他爱上他的可能,对方分裂出来的人格数量已经远远超出了安全范围,而如果有一个人,费劲了心思,付出了一切,仅仅只是想要你能喜欢和接受他,难免不让人动容。
夏熙已经动容了。
而他曾在自己原本的世界里亲口答应他,不管是温柔的,邪恶的,聪明的,愚笨的……——但凡有任何一个打动了他,他就同意和他在一起。
夏熙看着眼前的蒋战威收回思绪,没有回答蒋战威的问题,而是提起了德城时发生的事:“你之前要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说一定会让我接受你,”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如今三个月已经到了。”
蒋战威自然没忘记自己之前向夏熙要了三个月来追人的事,可这三个月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分离,没有分离的前半段时间里他倒是非常努力地去追了,还采纳了手下人的建议,又是送花又是念情诗,可一天下来并没发现夏熙有什么心动的症状,更加动心和痴迷的反而是他自己。
他一定是失败了。
蒋战威这么想着,整个人已被沮丧和难受环绕,手却在这时候被夏熙轻轻握住。不由抬起头,只见夏熙朝他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然后看着他说:“虽然你完成的不是很好,但我愿意接受你。”
蒋战威蓦然瞪大了眼。
表情震惊的像他在星空下许了个愿,然后天上滚下几万个夏熙一样,脑子里什么也不知道了,只知道说不尽的喜悦和这句话一起从耳朵一路滴进心里,再流入四肢百骸。一颗心甚至禁不起这样子的喜悦,炸成了碎片,千万个碎片都折射着夏熙的容颜。
夏熙只见他傻傻地顿在那,不知道动也不知道说话,但眼睛亮得摄人,不由抬手推了他一下。蒋战威随即将夏熙重新抱住,低下头紧紧抵着他的额头,反复念道:“小熙,小熙,小熙……”
他的声音很稳,只有仔细听才能听出话音中的细微颤抖,语气慢慢都是喜悦,好像除了叫这个名字之外,什么也不会说了,亦或者这两个字就是生命的全部,视如珍宝般的供奉在唇齿间。
夏熙想要说话,却被吻住了。不知是积蓄了多深多久的感情由此爆发,蒋战威急切得像要把夏熙吞吃下去,仿佛在宣誓主权,或者是确立夏熙的存在,那拼命的架势像是要把他揉碎了,又怕他真碎了,纵似夏熙铁石心肠,一时间也软化成水。
于是夏熙没有抗拒,还主动伸出手圈住蒋战威的脖子。手指插|进蒋战威后脑的发间,仿佛安抚一头不安的猛兽。
手指渐渐随着陌生的刺激和欢愉而蜷缩着颤抖,直到隐隐听见推门声,似乎是什么人进来了,夏熙才忍不住挣了挣,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身。可刚动一下就被蒋战威揽着肩扳了回来,蒋战威甚至抬手遮住夏熙的眼睛,再次吻住他的嘴唇。
视线顿时一片漆黑,夏熙一向不喜欢黑暗,但此刻的黑暗不是冰冷空洞的,而是紧紧环绕着他的温暖的泉水。全身都被柔和的气息包围,空气似乎也变得粘稠起来,像一条厚厚的丝绒般缓缓地裹住他们,把他们隔绝到另外一个空间里。
进来的只是医生,——他们现在是在冯家的私人医院,如今半个城市都变成了战区,除了长虹帝国之外,也只有冯家有能力调度最好的医生和医疗器械。而蒋战威在夏熙的身前像一条没有丝毫攻击性的大型犬,但他比从前更加紧张不安,尤其是有关夏熙安全的事,异常警惕和谨慎,病房外已布满了他的手下,医生是唯一一个被准许进入的人,尽管如此,还要接受严格的检查,连任何开封过的药物都不准携带。
既然推不开蒋战威,夏熙干脆不再动了,让蒋战威亲个痛快。可时间过了很久,久到他觉得大脑缺氧,几乎喘不上气,嘴巴都弄得生疼,连牙龈都被亲肿了,还是没有被放开。终于忍不住开口:“不要了,疼……”
小小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唇间溢出来,听起来有种甜软的味道。而夏熙如今说什么,蒋战威都会朝重里想,听见一个疼字,就立刻想起夏熙之前头疼的事,忙强迫自己停下来,担心的问:“哪里疼?是不是头又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