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患四人一组住进帐篷里,让差役们每天按不同药方熬中药,几乎每个帐篷一种药。
只能用中药配方,因为当地能买到药材。
这些年来,薛遥从商城刷出来的抗生素基本全是青霉素,份量不多,还得存着,提防未来太子出征,受伤感染。
其中也有少量针对鼠疫的链霉素,按七天一个疗程算,只够一个人使用,压根可以忽略不计。
没办法,只能把记载中看到过的老祖宗重要配方,全都尝试一遍。
送来隔离区的患者病情阶段各不相同,每天都要死上二三十个人。
肺鼠疫隔离区发病更快,第二天就已经死了三分之一,药都来不及喝。
集中死亡非常可怕,待在隔离区的患者仿佛身处地狱。
第三天傍晚,就有几个患者企图逃出隔离区,却发现山谷的出口被封死了,还有带刀护卫看守。
患者立即回去叫起所有还能动弹的病患,说京城来的道士是想把他们跟疫鬼锁在一起,同归于尽,山谷都已经封死了,让他们等着瘟神索命。
于是,第一场暴乱开始了,薛遥睡梦中被吵醒,跟着赶来报信的差役火速赶到隔离区。
不能让患者闹大事情,必须安抚情绪。
否则万一走漏风声引起恐慌,以后出现的新病患,肯定会想办法逃跑,对隔离工作造成严重影响。
深更半夜,薛遥站在山谷出口外,周围的火把将栅栏内一张张将死的青灰脸色映衬得阴森可怖。
“凭什么关押咱们!咱们又没犯法!”有患者用身体猛地一撞栅栏门。
周围的衙役下意识后退一步。
薛遥却纹丝不动,淡然开口:“乡亲们不要误会,这栅栏是贫道法力加持、用来封印疫鬼的神木,并不是用来关押无辜百姓的。”
有人哭吼道:“你不是说会替咱们驱赶瘟疫吗?来了这地方的人反而都死了!”
“别激动,大家就地坐下来,以免病情加重。”薛遥依旧不紧不慢:“请大家想想,送来的患者全都是被疫鬼缠身的患者,如果不来这里,难道就不会死了吗?
你们已经在这八卦阵之中熬过了三天,有些人来之前已经感染三天了,大家知道,一旦被这种疫鬼缠身,二到五天就会身亡,如果不来这里,只会死得更快。
被感染者集中在一起,看起来死亡人数多,实际上,你们各回各家,反而更加危险。留在这里,坚持服药,熬过七天,就有五成可能会痊愈,熬过十四天即可痊愈,而且体内会拥有抗疫灵元,再也不用担心被这种疫鬼缠身。”
患者的怨愤终于平息。
这场闹事起因是恐惧,薛遥对痊愈和“抗疫”的保证,让患者又燃起希望。
又过了四天,隔离区中竟然真出现了病情好转的病人。
这个病一旦治愈,就会产生抗体,所以好转的病人被薛遥留下,应对一些需要危险接触的治疗。
让病情好转的药方,也被薛遥单独拎出来,重点使用。
因为每个帐篷都采用不同的配方,短短七天,薛遥就从中挑选出了三个疗效显著的配方,病情的可控性大幅度提升,患者对他的信任也更加牢固。
尤其是病情痊愈的患者,简直把薛遥当成观世音菩萨,任劳任怨、无比虔诚。
半个月后,全县感染率急剧下降,每天送来隔离区的病人越来越少。
薛遥走在大街上,老百姓都跟见到神仙下凡一样跪地,磕头感恩。
然而,不久之后,隔离区焚烧病死者尸体的处理方式,被参与焚烧工作的某个衙役泄露出去。
薛遥最不想面对的问题,还是爆发了。
他想过很多种办法忽悠人,比如:”必须在疫鬼脱离尸体前烧毁,这样就能连同疫鬼一起焚毁,否则疫鬼会转移到另一个活人身上。“
这么说能让没染病的村民接受,病患家属也有一部分能勉强接受,但患病者本人多数无法接受。
患者一旦不配合,就可能逃跑或者报复社会。
可若是不焚尸,患者家属把尸体带回去,又可能悄悄举行简单的丧葬仪式,一折腾又是一批新患者。
必须快刀斩乱麻。
意外的是,这件事传开后,几乎全县的老百姓都站在薛遥这边。
甚至没等薛遥解释,就有村民站出来,支持活神仙的一切驱瘟办法。
事实胜于雄辩,薛遥的最后一阶段防疫,已经让好几个村庄的瘟疫彻底消失。
每天送往隔离区的患者从最初上百个,变成每天两三个。
在全村人眼里,他就是神仙,救了全县百姓的好神仙。
这些理解和配合,让薛遥对这群“迷信愚民”有了更深一层的想法。
他们也懂得感恩,能辨是非,只是环境教育没有给他们接触进步思想的机会。
生命的延续带来更好的未来,尽管过程缓慢艰辛,但这让薛遥为参与这次抗击瘟疫,而感到荣幸。
焚尸秘密的泄露没有带来暴动,薛遥照例每天去隔离区监督。
这天一早来到隔离区,有衙役来报,说有个帐篷里少了一名病患。
薛遥赶忙让人分头搜查。
一群人紧张搜索了一上午,最后居然在山谷角落发现了一个坑,那个失踪的男患者正把自己半埋在坑里。
这是什么行为艺术?
薛遥一脸懵逼地让人把那男人挖出来审问。
男人跪在地上对薛遥坦白,说自己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不想劳烦诸位官爷挖坑掩埋,所以自己给挖好了。
他这一说把周围的衙役都逗笑了,七嘴八舌地嘲讽他“你倒是挺会给咱们省事”。
还有人刺激他“用不着这么麻烦,等你死了咱就拖你去后山烧了”。
男人一听见要烧,就“砰砰砰”地给薛遥磕头,说自己女儿才三岁,能不能等女儿长大嫁人后再烧。
这地方老百姓认为人死了,少胳膊少腿都不能投胎,身体被烧掉,魂魄就没了。
这男人以为自己死了,还有魂魄能看着女儿长大。
周围的衙役都在笑话他挖坑给大家省事的蠢样,薛遥倒是没吭声,抬手让他站起来,淡淡说了句:“这时辰该喝药了,赶紧回去。”
男人不肯起来,恳切地仰头看着活神仙,想让他答应不要烧自己。
薛遥走上前抓住他胳膊,强行拽起来,皱眉凶道:“想看孩子长大就按时喝药,埋具尸体在这儿能干什么?好好养病去,尸体当不了好父亲,活下去才行。”
下午薛遥跟着运尸的队伍,去后山监督焚烧。
什么事都得亲力亲为,因为烧尸体的油是军用石油,很贵,不看着点,差役可能自己贪几壶回去,尸体燃烧不完全就麻烦了。
出乎意料的,这天开门运尸的时候,隔离区忽然冲出一群病患,举着石头和树枝柴火棍,朝出口冲过来!
“退后!”张四一把将薛遥拉向身后。
周围的衙役齐刷刷握住刀柄,大吼警告:“别过来!”
一群不想被焚烧的病患预谋了一个晚上,决定带着药渣回去自己让药铺配药养病,省的留在这里丧命还要被烧掉。
“砰”的一声闷响。
张四一脚踹中为首闹事者,其余上百个患者立即绕开张四,企图逃跑,又被守卫拦住。
患者根本没什么战斗力,但他们人多势众,白天值班的守卫只有十几个人,好几个都被患者七手八脚的抓伤了脸。
守卫担心自己被疫鬼感染,吓得呛啷一声拔出佩刀,毫不犹豫砍翻了抓咬自己的病患。
一片混乱中,薛遥急忙大吼:“别动刀!不要沾血!打晕他们!”
一群守卫慌忙收起佩刀,手推脚踹又阻止不了大量病患从四面八方袭来,逃跑的守卫越来越多。
薛遥招呼一个守卫帮忙一起把栅栏门关起来,转头就瞧见两个病患飞奔过来,守卫立即扔下锁链,夺路而逃。
薛遥慌忙捡起锁链准备把木栅栏锁上,那两个患者却已经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让他锁门!
“放我们出去!”
薛遥眼见自己的胳膊就快被患者掐伤,赶忙松手,放弃锁门,几个病患恶狗一样涌出门来!
薛遥不及躲避,被其中两人猛地一推,朝后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忽然被一只手抓住胳膊,稳住了脚步。
紧跟着几声闷响,冲出门来的两个患者被踹了回去,一个白衣身影挡到了薛遥面前。
薛遥抬头一看,顿时惊呼:“太子殿下!”
“退后!”
不及多说,前面就又冲出几个人。
太子才刚通过太医找到薛遥,没搞清楚这群袭击薛遥和官差的民众是什么人,拔出佩剑便朝一个冲过来的人刺去!
“殿下!不要沾血!”
电光石火间,薛遥一个箭步上前,一胳膊拉住太子,转身踮脚护住他。
温热的血喷射在后背,薛遥赶忙拉开太子,张四也在此刻打翻了剩余闹事者,转身瞧见太子,赶忙上前请安。
第81章
不堪一击的一群病人, 大半被张四打晕了, 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没晕的人挣扎着还想爬起来,睁着眼睛往门外爬。
有些人的脸色唇色已经出现紫绀症状,眼结膜充血发红, 仿佛是从地域爬出来的恶鬼一般令人胆寒。
太子一手持剑, 眼里看见的就是这一片可怕的地狱景象。
“殿下,您不能待在这里, 赶紧回去!”薛遥脱下沾血的防护外套,要求太子赶紧离开隔离区。
太子诧异的回头看向薛遥:“这些都是感染瘟疫的老百姓?这个县究竟有多少人感染了瘟疫?”
薛遥请他借一步说话, 走出栅栏, 离病区远一点,薛遥摘下口罩和手套, 对太子汇报:“还存活的感染者,基本都在这片山谷里了,其他, 我已经在信中给您说明了——因为这次恶性瘟疫的传播和死亡速度极快,感染者大部分来不及救治就已经死了。
目前,根据官府的粗略统计,全县死者大约在四千人以上, 隔30" 暴君的炮灰男后[穿书]0 ">首页 32 页, 离前, 每天感染的人数超过两百,隔离防疫后,现在每天的感染人数已经趋近于零。”
太子讷讷地问:“你方才为何不让见血?这场瘟疫是经由血液传播的?”
薛遥耐心解释道:“瘟疫主要分为两种,我将病人分为两个病区, 这个病区是相对病情较轻的腺瘟疫患者,老百姓把这个病称为疙瘩病,跟疟疾的传播方式相近,主要是虫鼠叮咬传播。
一旦治疗无效、病程拖长后,瘟疫就有可能经由血液感染肺部,变成肺瘟疫。
肺瘟疫患者在另一个病区,那就是所谓的看一眼就能让人得病的患者,他们呼出的气里都包含瘟疫,一旦感染,多数三日内暴亡,严重者发病时七窍流血,血中带瘟,沾血者亦有染病之忧。”
这些叫人心惊肉跳的话,薛遥竟然如此平静地说出来。
太子转头看向栅栏里那些面色紫绀、眼睛血红的患者,回头问薛遥:“你这两个月来,就这么天天跟这些人呆在一起?万一也染上瘟疫怎么办?”
薛遥解释道:“我准备护身护口鼻的衣装,每天都穿好了来防疫,回去后在用灭瘟水一泡……”
“万一呢?”太子难以置信地盯着薛遥:“已经到这个地步了,‘相视而招瘟’竟然不是危言耸听!万一你也染上瘟疫怎么办?三日内暴亡?你为什么不撒手回京?”
“这里是殿下的新法试行县……”
“这是孤的事!用不着你负责。”
薛遥被太子的暴喝吓了一跳,茫然转头看了看栅栏内那些形同恶鬼的病患。
他回头看向太子,神色无助地开口:“撒手不管,他们要怎么办呢?任由全县乃至邻县老百姓都变成这样吗?
我有可能救得了他们,大不了也就丢一条命,但或许能换回几十万条命,您说我撒得了手吗?
撒了手,这几十万老百姓要是都死了,我以后还睡得着觉吗?”
一阵沉默。
太子望着眼前的单薄少年,缓缓点点头,感慨低声道:“雄才大义真国士也,薛遥,你真叫孤无地自容了。”
薛遥慌忙颔首:“殿下言重了。”
说完转头看了看太子身后,没看见御林卫,只有五个刚下马车追过来的太医。
薛遥疑惑道:“您没带来其他人?”
太子闻言垂下眼,无奈道:“父皇只允许加派大夫,不允许军队干涉,孤以粮仓琐事为由溜出京,想来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薛遥顿时心凉了。
怪不得从不食言的太子这么久才来,原来是皇上执意不出兵,硬要让大夫控制疫情。
“无妨。”薛遥见太子神色羞愧,只能苦笑着安慰:“如今疫情大致已经控制住了,只剩下这些病患要照顾,方才又跑了十多个差役,病区人手不够,马上就到喂药时间了,我这就得去熬药了。”
“熬药的事,就交给我罢。”太子身后,为首的老太医微笑着走过来,卷起袖子对薛遥说:“薛公子,药方子可否借老朽过目?”
“不劳徐太医动手,”薛遥急忙阻拦:“您这样没有准备……”
“有准备。”徐太医从袖子里掏出口罩戴起来,对薛遥笑道:“你送的东西我都随身带着呢。”
另一个年轻些的太医冷着脸,跟上徐太医。
他平日里没少反对薛遥装道士蛊惑老百姓,此刻面色微红,略显羞愧,却仍旧粗着嗓门抱怨薛遥:“你一直说这山谷是什么阳气充沛的八卦风水宝地,要作法驱除疫鬼,我哪知道你是在这地方熬药给人治病?缺人手也不说一声,好像全县就你一个大夫似的!咱几个不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