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是专门训练出来陪你的。”本来是导盲犬,特别聪明温顺。
阮玉爸爸摇摇头, 说:“我不要它,我要崽崽陪我。”
崽崽是阮玉爸爸养的第一条狗, 陪了他十五年,现在,已经离开了快五十年了。
陈督爸爸得了癌症,肺癌。在一年前。
看到确诊书后, 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们找过来开了个家庭会,会议的第一条就是这件事不要告诉阮玉爸爸。
阮玉爸爸年纪也大了,除了老年痴呆外,之前还突发过一次脑溢血。医院病危通知书都下了, 陈督爸爸签字的时候手抖的厉害。
他写的非常慢。他一辈子在无数合同、协议上写过自己的名字,这次是他签的最慢的一次。
好在,阮玉爸爸平安无事。在ICU里呆了一周,出来了。能跑能跳的,就跟没病过一样。
两个人当月就开了一场宴会,愣是发了几百张邀请函,请了一群人来看他们蹦迪。
……我无话可说。
家里的老年人从到了六十岁开始,就定期去医院做检查。
所以陈督爸爸的病情发现的很早,是肺癌早期。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年轻时候操劳过度,癌细胞却扩散的特别快。
医生说,照这个速度,大概还能活三年。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就开始哭了,爸爸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我的脑袋,嘲笑我:“你看你都多大了,还哭。丢人。”
我心想,您倒是不丢人了,丢命。
华康卖药卖了这么多年,什么靶向药、特效药都卖过。唯独卖不了根本没被研究出来的药物。
肺癌依旧无药可医。只能延缓。
于是病情终于恶化到了不得不进行化疗的程度了。
医生说,生老病死不如生老死,做化疗虽然能续一段时间的命,但也会非常疼。您要想清楚。
陈督爸爸坐在椅子上,气势不减当年。
他回答:“我知道了。”
那表情,就跟皇帝老儿颔首说了句“已阅”一样。
第一次化疗的时候,傅叔叔也到了医院了。
他看了眼四周,问了句:“阮玉呢?”
穿着病号服等着进医院的陈督爸爸挥了挥手,说,“还没告诉他呢。”
傅勋的脸上出现了愕然。
“你也别告诉他。”陈督爸爸笑了笑,表情跟个小调皮一样,“我好不容易找了借口和他吵一架,说要离家出走。你要说了我跟你没完。”
傅勋叔叔沉默了很久。
然后叹了口气,“随你吧。”
爸爸都快八十岁了,他七十岁的时候就经常叨叨这辈子死而无憾了。
然而他现在怎么敢死了呢。
阮玉爸爸还活着呢,他怎么舍得先一步离开他。
我坐在这,陪着阮玉爸爸下棋,阮天那臭小子代替我去守着他陈督爷爷,我心里有事,越下越愁。
阮玉爸爸突然停下了动作。
“旭旭,你不开心吗?”他一脸疑惑的看着我。
于是我强撑起一个微笑:“就是公司上事情有点多。”
于是阮玉爸爸点点头,“那你叫你爸多帮你一点。”他说。
我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陈督爸爸现在估计正打了麻醉躺手术台上,别说帮我了,估计连动动手指都难。
阮玉爸爸又问,“你爸什么时候才回来?都几天了。”
然后又是抱怨,又是嗔怒地说了一句:“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还到处跑什么跑。”
我笑着说:“他就是闲不住。我等会就打个电话问问。”
我偷偷背着阮玉爸爸给阮天打了电话。
阮天说:“爸,您放心。爷爷已经出来了。医生说手术很成功。”
我挂掉电话,坐在书桌前木然了半天,回过神的时候,泪水打湿了衣襟。
……
第一次化疗结束后,陈督爸爸看上去又瘦了不少。而且还秃了。
秃了。
哎。
02
陈督放下了镜子。
他琢磨了一会儿,对护工说:“小刘啊,去给我买顶假发回来。”
小刘其实是混血儿,中美混血,美国国籍,护理医学博士学位。自学了中文,被阮旭高价从美国请过来了。
小刘操着他一口源自他老娘的东北腔普通话,问:“好勒陈先生,你要整个什么款式的?”
陈督掏出了自己的老年机,翻到了某当红炸子鸡的精修硬照,“就这样的。”
小刘说:“好吧。”
陈督捧起镜子照了一眼,隔了一会又放了下来,然后又捧起,又放下。最终叹了口气,说:“我年轻的时候比这些明星帅多了。”
小刘:“……”
可是您现在只是一个一脸橘子皮的老大爷。还秃了,醒醒。
假发很快就买来了,陈督带上后感觉还不错。
他就这样回去见了阮玉。
到的时候,阮玉正坐沙发上玩狗。
这次养的狗叫丁丁。
陈督咳嗽了一下,说:“阮玉,我回来了。”
阮玉带上了老花镜,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然后声音迟疑地问了句:“……您是?”
陈督脸上顿时表情复杂。
他把狗从阮玉旁边抱走,然后坐在了他的身边,摸上了他的手,笑嘻嘻想地说:“我是你老公啊大宝贝。”
“……”
阮玉转过头,一脸愤愤不平,“我没你这样不着家的老公。”然后又转过了头,看了陈督一眼,“你怎么还带上假发了。”
看来不认识人都是装的。
陈督回答说:“显得我比较年轻。”
这是他早就想好的说辞。
当天夜里,两个人依旧睡在一间屋。
陈督疼的有点睡不着。忍了许久,半夜爬起来准备吞两片止痛药。
结果阮玉迷迷糊糊醒了,半睁着眼,发现身边人不见了。
然后他起床下楼,发现陈督正在客厅吃什么药。
阮玉的心头顿时跳了跳,“你吃什么呢?”
看见阮玉下来了,陈督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
他无奈说:“褪黑素呢,我半夜老睡不着。听说这个对睡眠好?你也来两颗?”
果不其然,阮玉的兴趣怏怏。
“不要。吃完赶紧睡。”
他对这些花里花俏的保健品,一向都是这个态度。
看见阮玉上了楼,陈督这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阮旭曾经问过他,你能瞒一时,还能瞒一辈子不成?
陈督回答说:“早知道不如晚知道,晚一分钟知道,阮玉就能多高兴一分钟,不好吗?”
为他难过的人已经够多了。
他不希望再多一个阮玉。
03
第二次治疗后,陈督躺了很久,才慢慢恢复了行动能力。
阮旭打电话跟他说,“爸,我要瞒不住了。最近阮玉爸爸天天问我你去哪儿了。”
这一次化疗前,陈督没跟阮玉吵架。他特地选了阮玉犯病的日子去化疗。
他出门的时候,阮玉是不记得他的。
有时候陈督也想,要是阮玉的病再重点就好了。最好彻底忘了他。
那他也就可以毫无负担的闭上眼了。
但是一转眼,又舍不得。
要是阮玉敢忘了他,他……他就躲被子里偷偷哭。
陈督换了身便服,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在医院的后花园拨通了阮玉的电话。
视频电话。
“我之前和几个老朋友爬山呢,山区信号不好。一直没收到你电话。”陈督说,“你放心,我没事。我马上就回来了。”
“……爬山怎么能叫乱跑呢?我又不像你,记性不好。出个门以后回家的路都忘了。”
“你别急,我马上回来。”
陈督对着电话的前置摄像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04
陈督爸爸最终也没能回去。
手术是请外国医生来做的飞刀,本来医生都说,可以出院了。
要出院的时候,陈督爸爸的病情恶化了。
这一次再也瞒不住了。
阮玉爸爸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没站稳,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阮天眼疾手快地把他扶了起来。
很久,他失去焦距的瞳孔慢慢凝视到了我的脸上。
“……你说的真的?”
我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他扶住了我的胳膊,不,是掐住了我的胳膊。
“带我去医院。”
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最后,成了一声悲鸣,“我要见他。”
他在车上哭的撕心裂肺,连腰都要直不起来。所有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比。
阮天小声的跟他说着些什么,不知道是哪句话奏效了,阮玉爸爸的哭声终于停下了。
后来我去问阮天说了什么。
阮天说:“我跟阮玉爷爷说,爷爷就是不想让你难过才一直瞒着你的。你等会要哭着去见他吗?”
05
医生说了很多,外国的医生,护工小刘兼当翻译,噼里啪啦一大堆话,翻译出来一个意思:没救了,等死吧。
于是陈督就回去等死了。
不用再化疗和吃靶向药。
他依旧受病痛折磨,不过大多时间都没多疼了。
偶尔发病的时候,阮玉会把他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的拍着他的背。
其实这样并不能缓解疼痛,但是陈督却觉得好受多了。
我好舍不得你啊。
对不起,这一次却要先离开你一步了。
有一天,陈督心里仿佛有了什么预感。
他清晨起了一个大早,在助理的搀扶下,去华康总部转了一圈。中午的时候,回到了家里。
阮玉正等着他。
陈督看着他,眼神柔和,依稀有了当年风华正茂的影子。
“我19" 我变成了前夫家的狗0 ">首页 21 页, 想喝粥了。”年轻的时候,经常嫌弃。
以后怕是没机会再尝一尝了。
阮玉有些意外,他说,“好,我给你煮。”然后起身进了厨房。
等他指挥保姆端着粥出来的时候,却愣住了。
陈督坐在沙发上,安静的闭着眼睛。安静的连呼吸的起伏的都没有。
他撇下了保姆,走到了沙发边。
探出了一根手指放在了陈督的鼻子下。
没了呼吸。
阮玉的眼眶在那瞬间就红了。
“啊……”他长大了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点破碎的调子,“啊……啊……”
阮玉哭的歇斯底里。
沙发上的陈督在此时此刻突然睁开了眼。
“骗你的,吓到了吧。”他这话说的得意洋洋,居然还有狗胆挂着微笑。
阮玉的脸上还带着泪痕。
他愣了一会,然后气的一个巴掌就想往他身上拍,却因为舍不得下手,又硬生生停住了。
“狗东西!”阮玉骂了一句。
不愧是怪会骗人的老王八蛋!这事都要拿来吓他。
当天晚上,家里所有人都到齐了。
不过他们家人少,统计不过五口人。
阮玉去接水了,陈督突然对阮旭招了招手。
阮旭走到了他的面前,问他:“爸,怎么了?”
陈督看着他,郑重其事地说着:“以后阮玉就交给你了。”
阮旭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你突然说这个干嘛?”他挤出了一个牵强的微笑,“我可不敢跟你抢人。”
陈督咳嗽了两声,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厉声说道:“听到没有?!”
阮旭咬了咬下唇,然后点了点头:“……好。”
于是陈督放心了。
当天晚上,陈督躺在床上,突然小声的叫了一声:“阮玉。”
“嗯?”阮玉在黑暗里睁开了眼。
陈督又说了一句:“大宝贝。”
阮玉老脸一红,问:“怎么了?”
“我爱你。”
毫无征兆的,阮玉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却突然哭了起来。
“大半夜的,跟我说这个干嘛?”
没有回答。
“陈督?”
……没有回答。
“陈督……”阮玉打开了灯,趴在了他枕边,小声又哀切的说了一句,“你醒一醒啊。”
床上躺着的人没有回答,也再也不会回答了。
大半夜里,阮旭正睡的好好的,突然听见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哭声。
06
我求你了。陈督。
你这辈子骗过我那么多次。
你再骗我一次好不好?
07
陈督爸爸下葬了。按照他的意思,没有举行葬礼。
阮玉爸爸好几天都吃不下饭,我都要急哭了。
有一天早上,别墅的大门前突然传来了狗叫。
保姆打开一看,发现是一条金毛,看起来,就是之前我买给阮玉爸爸,后来又送人了的那一条。
我本来打算让保姆把它送回去的。
这狗却一个劲的挣扎,然后跑到了阮玉爸爸的脚边。
它蹭了蹭阮玉爸爸的裤腿,然后不动了。
哪怕保姆拉着牵狗绳,把它往外拽,它都死活不动,一个劲往阮玉爸爸身边凑。
于是,一直神游天外的阮玉爸爸终于转醒了过来。
“……哪来的狗?”他问。
金毛小声的叫唤了一声。
摇起了尾巴。
它看了眼阮玉,然后从狗嘴里吐出了一枚戒指。
这枚戒指我认识,陈督爸爸生前一直带着,是他和阮玉爸爸的结婚戒指。
结果后来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看见,阮玉爸爸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
挺好的,阮玉爸爸又开始吃饭了。
就是哈士奇丁丁失宠了。
这条金毛犬被阮玉爸爸取了个新名字。
叫嘟嘟。
08
半年后,阮玉爸爸也去世了。是自然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