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又聊了几句,王嫣和王天奇都有事情,便一块走了。
程以宽把人一直送到楼下,看俩人离开后,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却没直接回家,而是绕着小区走了两遍。
以前心烦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没什么地方发泄,便靠着走路来自我排遣,比如放学的时候绕远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天色将黑了才回家。
他爸妈如果回家更晚,没人发现,他便像是偷得了一块时光。如果爸妈已经在家了,他就要编不同的谎,随后表现地更懂事听话,比如主动汇报今天在学校受到的表扬,或者问些他妈妈感兴趣的话题。
这种情况一致持续到高中。高中住校,周末需要回家,他总会借口在图书馆看书,能晚回去一会儿是一会儿。那时候他默默逃避着,并没有想过自己会是同性恋,会在某一天试探后,迎来那么可怕的逼问和镇压。
那是程以宽的第一次正面迎战,事实证明,他在大人面前,只能溃不成军。
那是高考填志愿的时候,程妈妈在连续多日的教育谈心之后,第一次没有再提这事,而是问他:“对报志愿,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我的建议是人大。”
程以宽在她对面低着头,沉默半天后,道:“妈,人大离家有点远。”
程妈妈才要皱眉,就听他说了后半句话:“我也觉得……我现在心理有点问题,我想好好改正,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你监督辅导我一段时间。”
程妈妈会意过来,意外却又激动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全改好。”程以宽的头深深地低下去,低声道,“但看心理医生太丢脸了。我能报这边的H大吗?也是985。就是可能会耽误你的时间。”
他从那时候开始,每周一篇思想反馈,写下自己应该有的正确认识,痛斥爱慕同性这种“错误”思想。
他知道他妈妈还存有怀疑,并暗中了解他那些好朋友的情况。
他也知道江彦不想离开这个城市,说过想去H大。
他无奈妥协,又暗中抵抗。
那个暑假他把身边所有跟江彦有关的东西,从手机通话记录到笔记本到大大小小的礼物,都偷偷地彻底清除了出去。最后终于进了H大,又过了一年很“正常”的大学生活。他妈会随时检查他的任何东西,他也从没不满。
大一下学期,他竞争上了学生会主席。老师同学一致好评,他妈妈终于放了心。
其实有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起了作用,程以宽是真地以为自己似乎不喜欢男生了的。
直到半年后新生入学,他在学校门口安排人给新生带路的时候,扭头看到了一脸开心的江彦。
程以宽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他没敢直接过去打招呼,而是转身去了旁边的教学楼,找了个厕所隔间把自己关起来,又哭又笑,觉得自己没本事,也没出息。
江彦快要睡着了,才听到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程以宽身上裹着一身寒气,手里拿了袋新面包。
“不许咬人啊兄弟。”程以宽把面包撕成小条,给他放洗好的盆里,随后退出很远,道,“你到这边来吃。”
江彦这会儿一点不饿,他猜着麻瓜应该是吃了不少东西,但为了不让程以宽失望,他还是扭着屁股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程以宽看他到食盒旁边了,这才小心翼翼拿着工具去清理栅栏。等收拾完,外面也打扫了一遍,回来一看那鹅还在慢吞吞地咬着,咬一块掉半块。
程以宽:“……”
他给这鹅拍了张照片,坐床边上给江彦发信息。
本来想打个电话的,那边没人接,程以宽便语音留言:“彦彦,大鹅好像不爱吃面包啊。昨天的那些都被踩了。今天去给它买了全麦的,它吃半小时了也没动。”
江彦:“……”
程以宽:“我以后还是喂他青菜和饲料吧?”
江彦:“!!!”
哦no!不要吃菜!
程以宽才说完,就见这大鹅跟突然饿急眼似的,立刻低头当当当地敲起了食盆。面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它“嗖嗖嗖”吞了下去。
江彦怕程以宽没注意,咬住一块大的,还特意嚼了嚼给他看。
程以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江彦见程以宽眼神不对,才忽然意识到这样有些太明显了。自己表现的不像鹅。
果然,程以宽吃惊地问他:“你能听懂人话是吧?”
江彦赶紧低头吃面包,装傻。
程以宽越想越不对劲:“你能听懂人话就点点头,或者叫一声。”
江彦仍是装傻。
程以宽:“哎,我可是你爸爸!哦不对,叔叔。”
江彦:“……”
他转过脸看了看这位“叔叔”,想了想,忽然有了个坏主意。
江彦慢吞吞走了两步,随后突然停住,像是看陌生人一样,侧着脸瞅了程以宽一眼。
程以宽眼睛立刻瞪圆了。
江彦心里暗笑,慢慢地展翅,并开始伸脖子。
“卧槽!”程以宽脸都变色了。他也不敢多说话,立刻从床上翻去了另一边准备逃跑。
结果大鹅并没有追过来,而是在原地舒展身体,拍打着翅膀伸了个懒腰。
程以宽:“……”这小东西。
小东西明显对他好了很多,虽然程以宽对于它会不会在婚礼上突然发疯没把握,但当第二天一早,王嫣发来一张小婚纱的时候,程以宽想了想,还是夸了句:“好看。”
“是吧?Patti说她比较喜欢这一款,比较可爱一点。”王嫣在微信上问,“我今天就下单了。对了,瓜瓜昨晚乖吗?”
“很乖,睡的很死。”程以宽说完,去那屋看了看,见大鹅在那闲溜达,又关过门,问,“有个问题,鹅睡觉会打呼噜吗?”
昨晚他怕麻瓜受惊后半夜再有应激反应,起床去看了两次,结果这鹅竟然睡在他的床上,还躺在了正中间,肚皮一鼓一鼓地打着呼。
王嫣“啊”了一声:“打呼噜?没有吧?以前麻瓜没有过啊?会不会是呼吸道疾病?”
“我正好今天开始休假,你把宠物医生的电话给我吧,我带它去看看。”程以宽道,“对了,江彦很喜欢麻瓜,我可以叫着他一起吗?”
“可以啊。别让麻瓜咬人就行。”王嫣把号码给他发过来,又发了个地址。
江彦正对着阳台做运动,自从昨天被扑过之后,他就决定替麻瓜锻炼一下身体了。明明鹅也是鸿雁进化来的,如果锻炼好了,按说战斗力应该更强才对,起码飞高点能保命。
他起了个大早,想做广播体操,发现很多动作鹅子做不来,于是改为了主攻伸展运动和扩胸运动,偶尔还踢踢腿。
程以宽一开门,就见这鹅张着翅膀,抬了一只鹅掌在那晃。
“瓜,”程以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在后面喊,“你过来一下,我们商量个事。”
江彦刚转身,忽然觉得这样太明显是听懂了,于是原地转了一圈又背对着他了。
程以宽:“……”他皱了皱眉,只能暗示自己想多了。
小动物,通人性,聪明!
“瓜,麻瓜,瓜瓜……”程以宽又喊了几声,大白鹅终于慢吞吞地转了过来。
“进笼子好不好?”程以宽跟他商量,“里面有你爱吃的东西。”
他说完见麻瓜没反应,从航空箱里拿了半个苹果出来,逗引着它。
江彦面无表情地跟着苹果走进了笼子,又默默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航空箱的门很快被人关上,程以宽似乎没料到这么顺利,一边夸他一边去换衣服。等了很久,江彦才看到这人从卧室里香喷喷地走了出来。
江彦:“……”
还好这次头发没有抹胶,只是洗干净吹了个型,衣服也是穿的运动服。
像上次那样怪吓人的。
程以宽没觉出大鹅在打量他,还暗暗的给了个评价,自己哼着歌下楼了。
江彦的电话还是没人接。
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安,虽然江彦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但是这一晚一早的都没联系上,岂不是说江彦一直在画画?这样的话饭有按时吃吗?而且衣服也是下午就要送到了,江彦需要试穿一下做最后的调整,再联系不上怎么办好?
他越想越不踏实,又不好总打电话,只得在微信留了言,随后开去了江彦的小区外面等着。
江彦这才想起还有伴郎的事情,这事儿麻烦了,等这次变回人后一定得先把这个给拒绝了,要不然在别人婚礼上出岔子就坏了。
他心里正盘算着,就听程以宽“哎”了一声。
江彦一愣,转着头看了看,发现车外的人竟然是张远帆。
“老张,你也是去找江彦吗?”程以宽把车窗降下,有些激动,“我正好找他有事,但打了两遍电话一直没人接。”
张远帆憨笑了一下,提了提手里的袋子:“对啊。我来给他送包子,何青昨天才蒸好的。”
程以宽愣了下:“那你打通了电话了?”
“没有啊,我正担心呢,上去看看。”张远帆道,“不过没人在家也没事,我有他家钥匙,他要是不在我一般就给他留冰箱里,留个字条就行。”
程以宽松了口气,有人上去看看最好不过了。他想了想,决定很矜持地在楼下等,让张远帆捎个信就行。
江彦:“……”他在笼子里看着张远帆进了小区,心里咯噔一下,却有些慌了。
卧室门没关吧?
难道要……要被发现了吗?
第21章
江彦心里默默数着秒, 感觉每一分钟几乎都是煎熬。他一会儿闭上眼睛, 看自己能不能在这紧要关头穿回去,一会儿又支棱着耳朵, 听听远处有没有救护车或警车的声音——张远帆上去这么久, 应该发现不对劲了吧?自己现在是凉的还是热的?他是报的110还是报120?
心里越想越慌, 又忍不住提前开始考虑。
要是抢救没成功的话,程以宽才表白就发现自己挂了, 那是不是有点太惨了……
要是自己被抢救成功了, 那要不要坦白呢?会被当成精神病发作吗?
越想心里越没着落,江彦着急地在箱子里来回转悠。
过了大概十分钟, 没有警车, 也没有救护车, 张远帆竟然笑呵呵地又出来了。
江彦:“……”他心里诧异,使劲顶着箱子门往外看。
程以宽也问:“江彦在家吗?这么样?”
“在家呢。”张远帆道,“他睡着了,手机静着音呢。我去看了一眼, 见他睡得挺香就没叫他, 给他留了个字条。”
程以宽“哦”了一声, 放下心来。张远帆以为他不了解情况,还解释道:“他们这行经常加班,江彦前阵子都是早上三四点才回家,这种情况得睡到中午才醒了。你等下午再打电话,他睡醒了就给你回了。”
程以宽一想,江彦那天也是这么说的, 顿时深信不疑。他对张远帆道了谢,慢慢掉头往宠物医生那里开去。
江彦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也稍稍放了心,然而才放松了没几分钟,宠物医院就到了。
护士先带程以宽去了一间单独的小诊室,过了会儿,有个医生推门进来。
“抱歉,过来的有点晚。”医生示意程以宽把航空箱放桌上,随后开机,调出了麻瓜的档案,“麻瓜,57周龄,主人是王女士对吧?”
程以宽点了点头,又报了手机尾号核对。
“今天怎么是你过来?”医生好奇道:“王姑娘呢?”
程以宽笑了笑:“在忙装修。”
“怪不得,以前都是她带麻瓜来。本来正有件事跟她讲呢。”医生示意程以宽把航空箱打开,一边等着大鹅自己走出来一边笑道,“前两天医院里新来了一个客户,也是养了只宠物鹅,比麻瓜小两周,还正巧是个母鹅。”
程以宽一愣,没明白什么意思。江彦正好走出来,看见医生媒婆似的笑,倒是秒懂了。
“王嫣说过想给麻瓜找个媳妇的。”医生笑了笑,“当然主要还是宠物鹅比较少见,全城就你们两家,那个主人也想认识认识。”
“这样啊,”程以宽有些想笑,他忍不住瞅了愣在原地的大鹅一眼,“那回去我转告一声。”
江彦有点点尴尬。
程以宽却很好奇:“鹅怎么分公母的?”
“一般看外形可以区分,不过鹅的品种比较多,最直接的还是看肛门,你可以捏一下。”医生说完,就要把脚下溜达的鹅抓起来示范。
江彦一听吓得赶紧躲开了,警惕地瞅着他,又看了看程以宽。
程以宽一看那麻瓜似乎不乐意,哪敢儿招惹,忙道:“算了,还是先看病吧。”
医生点头:“它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正常情况。” 程以宽道,“昨晚我起来看它的时候,发现它在打呼噜。”
江彦:“……”他还想好端端的干嘛来医院呢。
昨晚江彦也知道自己打呼噜了,大概是睡觉姿势不正确,他习惯跟人一样肚皮朝上摊开睡,等最后打呼噜把自己给吵醒后,这才改成鹅的卧姿。
“打呼噜?”医生握住江彦的脖子,提到诊疗桌上,先放称上称了称,见体重正常,又观察了一下。
“平时有没有打喷嚏、咳嗽、或者甩头的动作?”医生问。
程以宽想了想:“好像没有。”
“那有张口呼吸吗?”医生看了看,“它平时的声音呢?是‘咯咯’的,还是‘咔咔’的?”
程以宽转过脸看了看江彦。
江彦:“??”
他张开嘴,刚准备叫一遍,就听旁边的程以宽突然清了下嗓子。
“昂啊——”程以宽学了一下,道,“这样叫。”
江彦:“……”学得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