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北崧冷笑说:“别天真了,你猜她是出多少钱买的?不到市场价的一半!她是欺负你家走投无路,趁火打劫,你还感恩戴德?”
“你怎么知道,你调查过?”程几问。
忽又点头:“对。你有那么多手下,又是特种兵,又是侦察连的,怎么会不把我的祖宗八代摸个清清楚楚?”
他掰开两片止疼片干嚼了下去,说:“你请便吧。我们说好了的,明天见。”
齐北崧横眉怒目:“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
“我不识好歹?”程几靠着门框说,“齐先生,你弄反了吧?”
“刚才那位胖阿姨,别说她还给了市场价一半的钱,就算她只出十块一百块,也在帮我们家渡过难关。你呢?你在这种时候追得我心烦意乱不得消停,我妈都躺在临终关怀医院了,就因为你的人在那儿,我不敢去守着,你倒觉得自己有理了?”
“那是因为你惹我!”
“嗯,你对,是我错!”
程几向来不占嘴上便宜,道歉比吃饭喝水还顺当,但这种道歉有时比骂人还难听,并且他行动毫不迟疑,当着齐北崧的面摔上了门。
齐北崧瞪着仍在微震的防盗门,一句反驳的话卡在了喉咙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气得浑身哆嗦。
程几大概是除了齐家老爸和老爷子外,二十多年来唯一一个敢用这种语气质问齐北崧的人,跟教育孙子似的。更可气的是齐北崧二十五,程几才十九,谁家小孩这么没大没小?
“你敢骂我?你也不怕折寿!”齐北崧吼。
“二十四小时!说好了的!”
齐北崧擦着嘴唇,那里是真的烫,他从外面走了一圈回来,面颊和额头冰冷,只有那个被程几碰过的地方烫。
真他妈奇了。
齐北崧沉默片刻,转身愤而离开。
终于听不到门外的动静,程几躺回了床上,扶着头呻吟出声,感觉太阳穴痛涨得快要裂开了……
可惜还没安宁,不过半个多小时,替齐北崧送床的来了,在门外又拍又叫。
程几正因为止疼片效用发作而浅眠,猛然又被惊醒。他实在怕死了楼下邻居再上来,又担心那胖女人报警,只好挣扎着起床去开。
门外那人西装革履,年纪还不到三十,眉清目秀倒像是个正派人,可惜寒冬腊月满脑袋蒸气腾腾,显然事情赶得太急。
“程先生是吗?”他说,“齐先生让我送一张……”
“认错人了。”程几关门。
那人又敲,程几再开。
“程先生,我想说齐少订的床床头太宽,即使拆装了也无法通过楼梯拐角,我能不能把你家窗户卸掉,用起重装备将它吊上来?”
“不能。”程几要关门。
“但是齐少已经付过钱了。”那人拦住,“如果你不收,他回头又要发脾气,责怪我办事不利。”
程几便忍着倦意笑了笑,说:“那我给您提供一个思路——您先把那张床搬到大烟囱底下去,浇上汽油烧,然后再把齐北崧请来,你们几个孝子抬着扔他上去,一边请和尚道士念经,一边叫八音班吹奏唱将起来,看着他和床一起化为灰烬,笤帚簸箕扫起来,用盒子装了,撒入祖国的江河大海,您就一劳永逸了,我也功德圆满了,咱们还能凑在一起吃顿热乎丧饭,把酒言欢。”
他恶狠狠关上了门!
门外那位原地戳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妈呀……这小子够损的,他知道自己在骂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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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北崧挨了打又挨骂,气得脸如锅底,晚上还有两三个狐朋狗友邀约,他实在推不掉,只得去了。
别人都带着包养的新欢,就他没带;别人都吃菜调笑,就他埋头喝闷酒;别人逗他说话,他低声骂道:“滚一边去。”
和他从小玩到大的公子哥儿赵小敬就笑了,说:“你有毛病吧?为了个情儿茶饭不思的,掉不掉价呀?”
齐北崧说:“去你妈的情儿。”
“哎哟喂,可愁死我了!”赵小敬搂着怀里的人灌酒,笑道,“宝贝儿你看,齐少几十年铁树开花了,还说不是情儿!”
边上有人接口:“既然铁树开花,那就不是情儿,是真爱啊!”
齐北崧“啪”一声就把酒杯放桌上了。
“说什么呢?”他面色不善、一字一顿地问。
那人吓住了。
“你他妈知道什么情况了你就胡说八道?”齐北崧又问,“舌头在你嘴巴里呆腻了想让人拔掉?”
幸亏赵小敬还没喝糊涂,赶紧打圆场:“真爱个几把!他齐北崧我不敢说,我赵小敬看上的,保证个个都是真爱!对吧宝贝儿?”
他怀里那人也笑:“是啊,敬哥。”
齐北崧腻歪死了,起身道:“我走了。”
“干嘛走啊?继续啊!”赵小敬说,“大伙儿开个玩笑而已,犯得着嘛你?”
几个人为了方便说话,没在包厢里留服务员,齐北崧自己推门出去,守在门外的保镖陈川见状,上前替他披上大衣。
他拢着大衣,边往外走边小声道:“扫兴!”
陈川问:“谁扫兴?”
“都他妈扫兴!”齐北崧说,“赵小敬包了一只乌克兰大白猪。王华自己吃一口还得喂一口新养的水耗子,一点儿都不讲卫生!李杉带的倒是上回那个小明星,可惜他自己嘴他妈臭!”
陈川说:“李杉和那姐姐谈了有半年了吧?”
“差不多。”
“真爱啊。”陈川点头,能在这帮公子哥儿身边呆半年的,都是人精。
齐北崧脸色更阴沉了:“陈川,说什么呢你?学点儿好!”
陈川被甩在身后,一头雾水,心想我我我说啥了?我我我没说啥啊!
他惴惴不安地去开车,见齐北崧在后座上发闷,那表情活像是谁欠了他几千万似的,便问:“齐少,回家吗?”
“去水月山庄。”齐北崧说。
陈川反倒松了口气,心想好,愿意玩就好,可千万别闷坏了他,不好跟齐老爷子交代。
车到半途,齐北崧突然幽幽地说:“陈川。”
“嗯?”
“你觉得我这人怎样?”
陈川在后视镜里看他,问:“听真话还是假话?”
“都听。”
陈川说:“假话就是你这人完美无缺,品德标兵。真话是无论怎样,你的为人我陈川还是认的,否则也不会替你当差。我们都是当兵的出身,受人民教育多年,虽然并非眼里不揉沙子,但脏的乱的下作的我还是受不了,给多少钱也不干,你至少没太往那个方向去。”
齐北崧勾了勾唇,说:“陈川,你不知道,我往那个方向去了。”
陈川问:“什么时候?”
“上次去水月山庄的时候,我对着一个挺弱鸡的酒吧服务员发邪火,姓程的追过来把我揍了。”
那天晚上在水月山庄发生的事,除了齐北崧自己没人说得清楚,雷境可能知道,但讳莫如深,王北风就是个傻子,到今天还在纳闷程几为什么要落下一只水晶鞋。
陈川没法评价,只好说:“误会吧?”
“不是。”
偏偏这时那个给程几送床的哥们又来电话。
那位可真不是一般人,是他们齐家的二管家,姓郑,叫郑海平,连齐北崧都得喊一声海哥。
郑海平上来就告状,把程几是想怎么烧齐北崧的,怎么把他撒向祖国山河大海的,怎么办白事的,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最后才告知自己磨了将近一个钟头,也没能把那张床抬进程家的大门去。
齐北崧听着直苦笑,连生气的心劲儿都没有了,说了句:“海哥,你辛苦了。”
郑海平那边挂了,齐北崧举着电话说:“陈川,你看,郑海平这么个八面玲珑的,居然也踢了铁板。”
他的视线扫向车窗外:“我觉得那人是真讨厌我,弄得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他错,还是我错。”
陈川分神看着自己的雇主。
齐北崧示意他打开天窗,点燃一根烟,塞进嘴里,让夜风把弥散的烟雾拔走。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招人烦。”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倦声调说。
第二十一章
到了水月山庄小楼前,齐北崧迟疑半晌才下车,都是肩膀上扛着一只脑袋,过去他扛得趾高气昂,今天却重若千钧。
他走后,陈川停好车,忙不迭给雷境打电话:“雷老大!赶紧来救场!”
雷境刚到家,正陪儿子玩呢,闻言问:“怎么?”
“要出大事了!”陈川说,“老齐让人给搞出神经病来了!在我车上伤春悲秋眼泪汪汪的,我吓死了,你快来换我!”
“谁搞他?”
“那个姓程的小孩!”陈川说,“也不知道是骂他还是打他或是强J他了,让海哥送点儿礼物过去人家也没收,总之老齐颓丧着呢,都自我怀疑了!”
雷境问:“你们在哪儿?”
“水月山庄啊!”
雷境说:“你别管,只要他不拿枪崩人,就让他丧去。好事,总算有人能治他了。”
周经理原本正站在水月山庄最私密的那栋会所楼大堂里,嘴上说是调教手下的小朋友,其实就是闲聊,突然从门缝里看见齐北崧的车影略过,慌忙找地方躲。
旁人问他:“周哥,你躲什么呀?”
“躲财神爷!”他未卜先知,猫腰逃窜,“因为财神爷虽然散财,但要人命啊!别说看见过我!”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齐北崧进来,横眉怒目一脑门子官司,旁人才发现周大经理的英明。
偏偏齐北崧就认他一个,屁股刚挨着388包房的沙发,就问:“周志文哪儿去了?”
包房里的小服务员也机灵,说:“周经理昨天把脚扭了,连路都走不了,今天在家养着呢。”
齐北崧冷笑两声,转头对陈川说:“听见了没有?但凡负了我的人,都没好下场!”
陈川搞不懂里面的逻辑,心想那个姓程的小孩负了你也就算了,好歹人家年轻貌美;这个姓周的都快四十了,其貌不扬鬼话连篇,不务正业当个公老鸨儿,你居然也对他感兴趣?
啧啧老齐,我先前看错你了,你这个人很乱啊!
齐北崧哼道:“不来也好,都跟程几沆瀣一气,瞧着心烦。”
周经理不肯露面,必须有人当冤大头,他的副手和底下主管便硬着头皮出来了。
顺便说一句,陈川刚才乱扣人屎盆子,周经理是水月山庄负责营运的正经高层,管理MB那才是副业,属于学雷锋,因为这事儿比较麻烦,他怕别人管不好。
齐北崧过去在水月山庄惜字如金,今天一改常态,逮着那几个小中层挨个儿骂,骂得他们战战兢兢又莫名其妙,不知道是谁惹了他。
周经理背后坐镇,急下属所急,持危扶颠,正要给齐北崧送个人进去,结果那位爷骂完了居然起身要走,感情他就是专程上来喷的。
某个小中层问:“啊?齐少,你这就……就走啊?”
齐北崧翻了他一个白眼:“我不走,你陪我?就长你这样的,碰了我还吃亏呢!”
小中层赔笑:“是是是……”
齐北崧回家去了。
他不和家人住在一起,自己在海湾附近的高等小区有一户电梯房,那房子是顶楼大平层,面积在二百五十平米左右,落地玻璃窗外海景绝佳。
他很喜欢这个窝,从来不带人去,除了家人、保镖和家政服务人员,没人知道他住在这里。
陈川目送他走进电梯,又给雷境打了个电话,说:“完了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雷境问,“齐北崧人呢?”
“在家吃斋呢。”陈川说,“你赶紧给他联系一个合适的庙,我感觉他很有些慧根,到了水月山庄秋毫无犯又出来,连生理欲望都没了。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估计和我们的尘缘也就这么几天啦!”
雷境说:“你少耍嘴皮子。”
陈川大笑不止,说:“行了,总之他到家了,我任务完成下班了哈。明天早上九点你让赵家锐来接他,我有点事。”
“什么事?”
陈川认真地说:“我得写小说,我要写一个英俊的傻逼,在二十五岁这年与自己的精神疾病奋力抗争,最后仍然被病魔带走的故事。”
“你的嘴可以闭上了啊。”雷境的语气开始严厉。
陈川笑道:“哥,那姓程的小孩真不简单,国家需要这样的人才。回头我还得专程向他取经,学习他的先进经验,他对付的是谁?齐北崧啊,飞扬跋扈、油盐不进的齐少啊!虽千万人吾往矣,哈哈哈哈!”
陈川害怕雷境骂人,赶紧把电话摁了,兀自捧腹笑了半天,这才慢慢地才把车开走。
雷境无奈举着手机,终于斥责:“这文盲,高中都没读完还掉书袋!”
他考虑片刻,觉得眼下虽无事,但应该去长康医院探视一下王北风,以免那家伙牢骚太盛。结果到那儿一看,大傻子和程几正在下棋呢。
王北风一见他就拍床,说太好雷老大来了,三个人可以玩斗地主了!
程几对他笑,颇为乖巧地喊:“雷哥。”
雷境走到他面前:“……你……”
程几说:“你们老板答应我停战二十四小时,所以我过来陪一下我妈,顺便享受久违的和平。”
“你到底把他怎么了?”雷境问。
程几笑了笑,不答。
雷境又问一遍,程几只好说:“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没出格的。”
“他今天特别反常。”雷境说。
程几偏过头去思索,得出结论:“那也应该与我无关吧?”
雷境说:“下午你……”
程几明显不想再继续此话题,幸亏此时外卖到了,为了打发寒冬长夜,他从家里带了两瓶黄酒到医院来,还买了些下酒的卤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