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北崧点头:“那柔术也是跟他学的?”
“不是,柔术有另外一个师傅。那个更年轻,而且脾气躁,我有一回死都不肯认输,结果被他弄脱臼了。”
齐北崧听到“脱臼”两个字心里不是滋味,有一种找师傅拼命的冲动,强压下又问:“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教你的,读高中时还是读大学时?”
程几立刻就知道他说漏嘴了!
他一个死了爹病着娘的穷学生,连学费都交不起,哪有钱去请两个专门教格斗的师傅?上辈子的事情可千万不能混着说啊!
“时间么,高中升大学的暑假。”他说,“在夏令营里!”
“就这么点儿时间?”
“我悟性好!”
齐北崧不再追问了,他没听出纰漏来。
程几有点儿心慌,看着车前方故作镇静,忽然听齐北崧说:“你不是说要谢我嘛?不用请我吃饭,换别的。”
“咦?换什么?”
齐北崧挑眉道:“既然你伤好能打了,那就陪我练练吧,我到现在还没服气呐!”
第三十二章
齐北崧根本就不想让程几陪他练,因为程几从缝针到现在正好七天。
他听医生说过, 腰部伤口张力大不容易好, 有些人十几天都长不好,他担心对方的伤。刚才程几上去弄赵小敬, 他就想提醒悠着点儿。
他就是爷当久了, 不会好好说话, 只要程几一答应, 他会马上改口说不请打架,请喝咖啡。
程几也老实, 说:“那你别嫌我僵。”
“啊?”齐北崧问, “什么僵?”
程几撩起毛衣把那块新疤给他看:“平时不觉得, 刚才打架时觉得这块有点儿僵硬, 伤口那么深,不仅伤到了皮子,估计也伤到神经了。”
“走, 喝咖啡!”齐北崧心头一酸, 半秒钟没耽搁就说。
“哎?”
程几不喝咖啡, 没钱喝什么咖啡?速溶的也舍不得!
“去吗?”齐北崧说,“算你请我,你不是要谢我吗?”
程几咬着下唇想了想, 那样子落在齐北崧眼里可怜坏了,眼神顺着他光洁的额头, 又高又直的鼻梁,雪白的面颊和修长的脖颈一路往下, 最后落到他的喉结上。
那喉结突然滚动了一下,刺得齐北崧眼睛一闭,心想我又犯浑了,好险没咬上去!
程几想,我妈那边——
他已经习惯于把程女士叫做妈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叫的亲,尽管程女士也就比植物人多一点自主呼吸。
——我妈那边情况还算稳定,医生说比前阵子有好转,估计能再熬一二十天,所以我在外面多耽误半天也没关系吧?
他窸窸窣窣掏出钱包,敞开,里面只有小面额钞票和几个钢镚儿,他一个一个往外数钢镚儿,想着一杯咖啡应该多少钱。
他上辈子也没怎么喝过咖啡,体质问题喝了太兴奋,动不动整宿难眠,所以他提神的首选是擦风油精。
二十八元五角……够不够?别人可能够,以齐北崧的消费层次不够。
其实他不止这么多钱,但出来忘带了,手机当然也不在身边。
齐北崧实在看不下去,压着他的手问:“我给你的卡呢?”
程几掏出银行卡,奉送到他面前。
“干什么?”
程几说:“王北风说这不是赵小敬赔我的,是你给的,我不能拿。”
“……”
齐北崧打算清理门户了,回去就清!
今天绝对一米九巨汉王北风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天,王八蛋怎么这么多嘴饶舌呢?两头传,死得快!
“和我没关系。”他睁眼说瞎话。
程几指着银行卡上的狸花猫说:“这是你们家胖丽丽。”
连胖丽丽都知道!齐北崧又气得脑袋冒烟!
“真不能拿。”程几诚挚地说,“如果三百五百,也就算你给的慰问金了,五十万什么的你还是收回去吧,我挨的这刀不值五十万。况且我住院费医药费也是你出的,我已经欠你挺多的了,再欠不合适。”
话说到这份上,齐北崧再坚持也没意思,他板着脸把卡收回来,突然翻开钱包又扔了张卡过去。
“这卡里只有一千。”他说,“赶紧请我喝咖啡!”
程几接过卡,见是张没啥特殊的浅蓝色卡片,没有金光灿然的胖丽丽,感觉挺安全,便说:“行,用完还你。”
他不知道这张卡也是订制的,是张信用卡副卡,至于为什么看上去性冷淡,因为那是郑海平的审美。主卡光年费就要一万五,次年刷满二百五十万才免年费,额度就别提了。那多出来的一千是齐北崧上次手滑,全额还款时多还了的。
“先放你那儿吧,有事还能救个急。”齐北崧发动汽车。
程几心想也对,一千块钱也是钱,他收起卡笑道:“你说去哪儿吧。”
齐北崧带他去了他姐姐名下的小店,但是那儿没人知道幕后老板姓齐。
他姐姐也是商界大拿,平常不做小生意,并且从小野惯了,喜欢打打杀杀,到了三十岁才开始培养小爱好,比如养花弄草,养啥死啥。姐姐投资了一些颇有格调的街头小店,这些店刨去成本基本不赚钱,也就是开着好玩。
店位于国际金融中心,原本人流量不错,奈何选址在大楼顶层,而且价格极贵,所以除了几个看过城市频道慕名而来的文艺青年,基本上少有人光顾。但既然城市频道都推荐了,说明这儿的咖啡挺好。
程几两辈子都没去过金融中心这么高大上的场所,跟着齐北崧走得不太自在,眼睛老往那些穿得光鲜亮丽的男女身上瞟。
齐北崧说:“别看了,他们也不拿几个钱,都是民工。”
程几快走几步追上,凑到他耳边问:“这样的都是民工,那我是什么?”
齐北崧心想:童工吧,要不童养媳?
程几又问:“五十万对你来说相当于多少钱?”
这个数额在齐北崧眼里应该说不算钱,他扭头道:“别靠这么近说话。”
耳朵敏感,回头又被你一口气吹热了,闹得走不了路。
程几乖觉地退回去,等进了电梯见左右无人又熬不住,问:“那天在水月山庄,你身上的那件大衣真那么贵?”
齐北崧满不在乎说:“那大衣是郑海平拿着尺寸到欧洲去做的,我一件,他一件,我不知道他付了多少。再说都穿好几年了,旧衣服值什么钱?”
程几点头,笑道:“那扣子掉了赏我哈。”
把我的人赏你都行,齐北崧又想,可惜你不会要。
他和程几并排站得不远不近,两人臂膀之间隔着十五公分,一个特别安全的距离,齐北崧绞着手,程几插着兜,两人都沉默地看着电梯按钮一层一层往上亮。
咖啡店到了,这店居然叫“见与不见”,对于齐北崧来说,往后还真是见与不见的差别。
他不是要和程几喝咖啡,而是要和他说再见。
这不是矫情,是清醒,两个不可能的人一开始就不应该给机会,程几是他的沼泽,他怕真陷进去。
陷进去就没机会了,因为程几不爱男人,他将与之撕扯缠斗的是对方的天性,他会丢盔卸甲,一败涂地,会披衣顿足当道而哭,没有一个人同情他,连他自己都不同情自己。
小店里只有一个女店员,两人进去时,她站起来说欢迎光临。
程几不太敢踏入这种装潢高级,人又极少的场所,他在店员的注目礼中强自镇定仰头看招牌,发现真要命,上面的字他居然一个字都不认识!
因为这家咖啡店逼装得有点儿过了,招牌上只有两种文字——意大利文和法文。
他干咳,求助地望向齐北崧,柜台上方的暖色灯光打在他出众的面部轮廓上,落下完美的阴影。
“你喝什么?”他问。
他不认字儿,就让齐北崧选。
齐北崧说:“随便。”
这时店员告知说抱歉,今天咖啡师不在,她只会做三种咖啡,意式、摩卡和拿铁,不会拉花。
“意式。”齐北崧说。
店员打了单,两人入座,程几有些尴尬,他从来没陪男人喝过咖啡,只好去看窗外的风景。然而今日有雪,窗外白茫茫一片,咖啡店如在云端。
“今年雪真大。”他问齐北崧,“往年没有吧?”
“往年也有雪,不过一冬三四场,隔天就化了。”齐北崧说,“宏城的气候还算温润。”
“这就是天有异象,”程几叉腰指点江山,“往往一年中夏天特别热,冬天就特别冷,我Si……”
他好不容易才把下半句收住!!
他本来想说“我死的那天特别热”来着,多亏及时闭嘴,赶紧还是别聊天了!
齐北崧没往心里去,克制地看了他几眼,眼底里满是复杂,随后将视线同样移向窗外,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咖啡端上,程几只舔了一下便放下,因为实在不习惯这种不加糖的浓缩咖啡,那味道赛苦药,简直有点儿冲头。
齐北崧倒不芥蒂地喝了一口,突然想起什么,说:“你跟我来。”
“??”程几随着他站起身。
齐北崧和店员打了声招呼,拿了钥匙往咖啡店的后部走,打开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那里面居然是个四四方方的榻榻米房间,约有二十多平米,打扫得纤尘不染,除了墙上的一副挂轴外别无装饰。
程几惊问:“这是什么?”
齐北崧说:“茶道室,但是已经不用了。”
“你怎么知道这儿有这个?”
齐北崧心想:因为我姐姐曾经打算喜欢,但是她学不来。
程几脱了鞋,小心翼翼地踏上富有弹性的榻榻米垫子,突然转头一笑:“练吗?这里倒是挺适合。”
不等齐北崧回答,他就脱下羽绒服扔了开去,舒展身体做准备活动。
齐北崧问:“真练?”
“来嘛!”程几央求。
他刚打了赵小敬一顿,但根本没过瘾,虽然齐北崧也不是对手,但好歹反抗比较激烈。
齐北崧哪经得起他央求,想都没想就踩上了榻榻米。
“不练柔术,我保证不绞你。”程几说。
“随你练什么,”齐北崧也有胜负心,“我奉陪。”
“那就拳脚吧。”
程几说着一拳打了过来,齐北崧惊险闪过,迅速还击,程几推手托肘转手腕一气呵成,连他的身体都没碰,就把他反关节拧倒了。
“说好不绞的!”齐北崧跪在地下,气得用另一只手直拍地面。
“可这是拧啊。”程几说。
“也不许拧!”
程几挠头:“不拧怎么打?我主要练的就是这个和柔术。”
齐北崧怒道:“重来重来!”
程几松开,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雷老大说我这是军警格斗术,其实里边还有细分,我这叫做‘军警制暴’,是看敌人的动作决定反应,很少很少主动出手,为的是快速制敌,自我防卫,策略以防守为主,攻击为辅,必须有很多反关节技巧。”
“如果无法快速制敌呢?”齐北崧站直了。
“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啊!”程几笑道,“我跑得可快了!”
“有攻击为主的军警格斗术吗?”
程几说:“有,比如俄罗斯的桑博。你被练桑博的摔过没?那真是一下就被摔出半条命去!”
齐北崧困惑地问:“你高中毕业时到底参加了什么夏令营,居然这样系统地接触过各种格斗流派?”
“呃……”程几说,“我师傅的老婆练桑博!”
“老婆啊?”
“嗯!”
“五十多岁的半老太太啊?”
“……嗯!”
“练俄罗斯的桑博啊?”
“……嗯……”
“行行行,我信了。”齐北崧说,“再来!”
他冲向程几。
程几没拧他,而是忽地从他腋下钻了过去,笑道:“你老鹰抓小鸡呢?手臂张这么开!”
齐北崧不是老鹰抓小鸡,那一瞬间是想抱他。
打完这场,送他回去,两人就要说再见了,抱一下不过分吧?
他突然问:“如果我抱着你该怎么办?”
“怎么抱?”程几问,“从前从后?”
“从后。”齐北崧说。
如果从后方拥着他,一低头就能吻的他的耳垂。
那耳垂上冻疮未消,略略发红发厚,今年天气反常地冷,雪这么大,他却不懂得照顾自己,真叫人生气。
程几点头,钻进齐北崧怀里,将他的手臂提起来环住自己,对抗变成了教学。
“你抱紧。”
齐北崧收紧双臂,而后程几说什么他一概没听见。
他几乎是贪婪地闻着他脖子后面的气味,觉得比世界上任何味道都好闻,不管是香皂味、洗衣粉味,还是烟味、酒味,只要它来自于程几,就是诱人的。
突然他被从侧面摔倒了,程几圈抱着他的手臂,控制着他的肘部,一腿跪在他脸上,一腿跪在他腰上,微喘着问:“学会了没?”
“……”
程几问:“你分什么心?”
“……没有。”
没有?程几松开他,观察他明显心不在焉的表情。
“那你看到我怎么挣脱了?”
齐北崧侧躺着不起来,说不出口的苦闷正炙烤着他,燥热笔直地往下方延伸,他不得不微微蜷起身子,将自己压得更低。
“看到了。”
在他抱紧程几后,对方忽然双臂撑开争取空间,一手抓住他手腕,一手拍他的铛下——拍得很轻,明显是放了水的,但那触感异常清晰——然后身体旋转,将他侧向过肩摔。
可他也是放了水的,如果他不撒手,钢铁似的怎样都要箍着搂着,程几就没机会摔他。
“干嘛呢?”程几又问。
齐北崧在念佛,不念那块儿没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