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秉仁捂着屁股委屈道:“你不是医术天下无双吗,你救他呀,你踹我做什么!”
余锦年当即就想再送两脚,直接将这小玩意踹回信安。他是懂一些这里人不懂的东西,可也不代表他什么都会啊!要论内外妇儿骨,他有的没的能扯上三天三夜,可季鸿这样的,他以前也没研究过,真的不懂。
闵雪飞道:“这些年他独自一人,身边连个伺候的都没有。若非还有我那不成器的三弟三天两头地去骚扰他,他怕是真能将自己逼疯了也未可知。”
那边季鸿吃完了兔子馒头,照旧翻开手边的公文,没事人似的批阅起来。余锦年心道,还好还好,还能处理公务,至少说明还没傻到家。
姜秉仁嘴上说着疯了疯了的,其实心里并不信他真疯了,于是狗胆包天地跑过去,围着他饶了两圈,冷不丁道:“季大人,我问问你。”他食指点了点余锦年的方向,问他,“他是你二哥,那余锦年是谁?给你做药膳、帮你暖被窝,在你病的时候日夜守在你床边,为了帮你平大疫,累到胃疾发作而昏倒的那个人,是谁?”
“……”
季鸿握着笔,有墨汁从笔锋处流下来,他像是被姜秉仁问愣了,眼里充满了迷惑,好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望着余锦年,想叫二哥,又叫不出来了。
闵雪飞看了看他们两个,正要起身解围,身边的少年则先一步走了过去,把姜小少爷一把拉了过来,急道:“你做什么?他本来就脑子不清楚。你给我出来。”
两人拉拉扯扯地出去了,闵雪飞和石星等人也随后跟了出去,怕他俩打起来。
只见余锦年将他拽到远处,将他往外推了推:“你走远点。”
姜秉仁拧着脾气,扬起下巴与他争辩:“他要是真好不了,你给他做一辈子二哥么?我可是提醒你,你当他二哥,以后可就不能睡一张床了,也不能亲,更不能抱,不能在一个被窝里对着他说那些甜言蜜语了!”
他伸手从余锦年腰间扯下那把剑:“你去,把剑扔他脸上!跟他说谁要跟你当兄弟,老子要跟你做情人。你看他醒不醒?”
余锦年皱了皱眉头,摊开手掌,犟道:“把剑给我。我跟你说不明白!”
姜秉仁反手一指屋里:“那你去跟他说呀!跟我急什么急,又不是我把他变傻的。”
“姜芽!”石星把他拽到自己身后,“你少说两句,本来就够乱的了。”
姜秉仁哼了一声,把无灾剑重重地往脚边一扔,腾起扑簌簌一团灰,然后气呼呼地扭头跑出去了,石星无奈地看了看余锦年,也赶忙去追。
闵雪飞走上前来,弯腰用没受伤的手捡起了剑,又重新递给余锦年,宽慰他道:“他其实是向着你,就是说话不好听。别往心里去。”
余锦年神情萎顿地接过剑,用袖子抹一抹上头的灰:“算了,我去给你换药。”
到了偏房,余锦年把剑放到一边,转身拿来了药箱,将闵雪飞手臂上的纱布剪开,重新上了药,再耐心地一圈圈包扎,全程一言不发。
闵雪飞以前亲身体会过。季鸿自从被从雪原上救回来,就隔三差五地发癔症,病得凶了哭笑无常,谁也不认得,口中净说些荒诞的话,有时自言自语,仿佛真跟房中的什么人说话似的,将那些伺候他的嬷嬷吓得魂飞魄散,没少去通告主母大夫人,说家中闹了二哥儿的冤魂。
国公夫人向来不喜这个庶子,季延出事后更是对他恨之入骨,府上传起闹鬼的事后,她倒是有胆魄,某日终于忍到国公离京,便冲到康和院,将季鸿毒打了一顿,关了起来。
后来闵雪飞得了好物件去找他品玩,才知道他竟被生生饿了三天,还发着高烧,命都去了半条,但幸运的是,这么一出竟将他给饿清醒了,后来有好几年没再发病。
比起那时候来,季鸿如今这样……已算是好的了。所以尽管闵雪飞平日里常常与余锦年合不来,但这时候却很能理解他,心里也难得浮起了一丝怜惜。他抬手摸着那剑上的刻字,闲谈道:“先皇在时,曾有世外名匠,以千锤铁铸成两把利剑,献于先皇。献剑那日,天降吉兆,有五色霞光自东方起,徜徉宫城上方一个时辰才散去。随即宫外快马加鞭传来了两份捷报,一是季将军大破北氐,二是十二皇子勇退西戎。”
“先皇大喜,便将这两把剑作为嘉奖,分别赏赐给了郦国公世子季延和十二皇子燕昶,并赐名‘无灾’和‘去疾’,为保天下无灾,为百姓去疾之意,希望大夏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余锦年听到这,知道他是在讲这把剑的往事,动作不由慢了下来。
“好剑当随明主,这两把剑自此便跟着他们二人,斩过敌寇,斩过奸佞,更斩过宵小。”闵雪飞继续说着,语气中多了几分感怀,“当年英雄年少,长剑吼西风,系马高楼下,何等风流恣意。”
余锦年纳闷:“他们俩有交情?”
闵雪飞摇了摇头,道:“何止是交情。他们二人年纪相仿,季延自小便被选作十二皇子的伴读。两人一起长大,意气相投,志趣相合,可谓是亲密无间。因季家二哥生性洒脱,又好饮酒,时而会醉卧河堤柳下,沿街的馆子但凡看见他又喝醉了,便争先恐后地去十二爷府上通报,跑得最快的那个能拿到不菲的赏钱。”
余锦年觉得有些奇怪:“可他俩看起来并不像是有什么交情的样子。”
“那是因为,季二哥出事的头两年,他们两个突然闹翻了。”闵雪飞将无灾剑慢慢地置在桌上,叹了口气,“我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仿佛是一夕之间,二人就老死不相往来了。从前分明是知交好友,后来却针锋相对,甚至在路上打了照面都不会互相理睬。”
“那这剑又是怎么回事?”余锦年问道。
闵雪飞道:“景佑元年秋,一伙北氐人潜入京畿,掳走了离京赏花的季家两位公子。叔鸾后来回忆,当时他们逃出北氐营地,误闯进雪山时,这把剑还在二哥身上。然而事后,参与救援的每一个人都说,当时在冰窟里找到他们时,二哥身边只有昏迷的叔鸾,和一支长不足尺的短匕首,并没有这把剑。”
“季家曾派人搜遍了附近雪原,也遍访域外大小部落,更曾在北雁关附近以重金悬赏此剑,却始终没有寻得此剑的踪迹。季公便以为这把剑丢失了。”说到此,闵雪飞眸色微微地暗了一暗。
余锦年疑问道:“这剑又不是阿猫阿狗野兔子,总不能自己张腿跑了?”
“正是。所以我认为……”闵雪飞瞧了他一眼,暗暗攥起了手,皱眉说道,“在季家人之前,曾有人见过了二哥,拿走了无灾剑,却并未对他们二人施以援手。”
余锦年摸了摸下巴,揣测道:“可是有人贪财,私吞了那剑?”
闵雪飞:“茫茫雪原,那冰窟偏僻至极,便是当地人也难以涉足自此。更何况若是为了钱财,缘何二哥和叔鸾身上的金银玉石却未见分毫丢失?单单只有无灾剑消失无踪。这十年间,季鸿从未放弃寻找无灾剑的下落,甚至在黑市中开出天价来买此剑的线索。然而这剑就像是凭空消失了,直至今日,它又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
余锦年一下子明白了闵雪飞话中的关窍,他稍加想了一想,便觉脚底生寒,似腰间爬上了一只长虫,一股瑟意随即沿着脊背窜了上来。他嚯地起身,惊悚道:“那依你的意思,拿走这剑的人认识无灾剑,认识二哥,甚至知晓他的所在。倘若真的有这么个人——他才是真凶!”
闵雪飞扬起眼皮看他,眼神中尽是流露着“你也不算太傻”的意味。
但这只是一种猜测,并无分毫实据。
“天哪!”余锦年在屋中来回踱步,若真是这样,那拿走无灾剑的人该是有多狠心,竟对他们见死不救,让他们在饥寒交迫中慢慢等死。不过好在,这剑是荆忠带回来的,他定是知道什么的,只要等荆忠醒了问上一问,究竟事实如何,也就真相大白了。
这显然也是闵雪飞心中所想,两人合了个眼神,便打算一起到楼里看看荆忠的情况。
正要出门,那去追姜小少爷的石星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瞧他步子,本是要进季鸿的房间的,走到门前才猛地想起自家主子现在脑子不太好使,忙又刹住了腿,调头往偏房里来,找备用智囊团闵二公子给出主意。
余锦年一见着他,立刻问:“这么慌做什么,可是荆忠醒了?!”
石星扑棱棱摇头。
闵雪飞:“那是何事?”
石星凝神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才禀道:“闵公子,北边传来探报,道是北氐人打进了北雁关,如今已过了雁城!”
“什么?”闵雪飞抖擞起精神,北雁关乃是北方一道险关,更是要关,当年季公便曾于此关驻守,与北氐人交战无数。景佑元年那场变故,正是因为季将军退敌三十里,几乎打进了域外北氐人的腹地,北氐狗急跳墙,一系列因果之后,最终导致季延殒命。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激怒了当时任镇北大将军的季公,季公一怒之下率兵攻入北氐皇城,将北氐皇族屠杀殆尽,一把火,烧了北氐皇城三天三夜。
自此,北氐灭族。
闵雪飞蹙眉:“北氐的什么人,探听清楚了?”
石星道:“领兵的叫贺逻阿,自称是北氐曾经的小皇子。据探报说,北氐灭族后,他侥幸逃脱,在几个老仆的护送下逃亡至附近的其他小国,十年隐姓埋名,卧薪尝胆,苦心经营,竟是在两年前颠覆了那小国的皇族,自己登位,还复了北氐的国号。此番就是打着为北氐族报仇的旗号,攻破了北雁关,一路长驱直入。”
闵雪飞:“守关的定北侯呢?”
石星:“说是……定北侯重伤,不知生死。”
闵雪飞忍不住骂道:“这老匹夫!”
第160章 八仙糕
季鸿当下这个样子,北氐大破北雁关这等大事,虽说与他们没甚太大的关系,但还是有些事需要提前料理,闵雪飞自然不敢交给他去处理,也嘱咐了他手下那些人先不要拿这消息去烦他,只让他好好歇几天。
闵雪飞在偏房里见了几个探子,都是跑死了两匹马日夜兼程赶来的,落脚还没喝上一口水,就赶着先说正事。
那侥幸逃生了的北氐小王子贺逻阿野心勃勃,进了北雁关后直南而下,所过之处虽不如当年季老将军纵火焚城,却也是抢掠一空,北地百姓均苦不堪言。
如今大夏朝已是多年未有过大的战事,北雁关又是易守难攻,因此军营难免有些疲懒,最重要的是,谁也没想到定北侯竟然会失守!况且京城内外因为天谴的事正是焦头烂额,这时候北氐突然起兵,真是打了大夏天子一个措手不及。
据探子说,那贺逻阿嚣张得很,也不知是仗了谁的势,直大放厥词,连声辱骂,道要用大夏天子的血来祭拜先祖,还要捆了当年屠北氐皇城的季家人回去磕头谢罪。
闵雪飞道:“若不是他们用下三滥的手段,绑了季家公子在先,季公怒上心头,否则又怎会做出那般狠辣的事来。”
朝中已紧急点了两员大将帅兵去支援雁城,算脚程,应不日就能抵达前线。依照现在两军的势头,估计会在朔东县有一战。
闵雪飞听罢,觉得有些不妥:“一群乌合之众,何至于要派那么多兵?”
朝中来的探子道:“北边军报说北氐发兵二十万,可不是个小数儿,我们这边自然得点差不太多的兵过去。兵部的陆大人也言之凿凿,说事态如何严重,其他大臣被斥得驳不出半个字来,北雁又军情紧急,容不得长久的商议,便只好先派兵过去了。”
闵雪飞心中蹊跷:“这陆永川之前不是主和?怎的突然又主战了。”
探子对此没有什么实据,便只提了一点:“陆大人最近与司宫台冯简走的挺近。我们跟了几次,见那冯简多次与陆大人密谈,似乎还有旁人,但那人遮着面,我们也不敢跟得太近,具体是谁、谈了什么也就不得而知。”
闵雪飞:“罢了,这事我知道了,你继续说。”
那探子自顾自地说:“如今朝中局势紧张,天谴之说甚嚣尘上,上头那位一面弹压流言,一面还要安抚下头这些遭了大疫的地方,现今还闹了战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是……现在不仅是前朝,连后宫私下里都开始议论纷纷。”
他们几个虽说是效命闵霁,但实际上闵家二公子与季家世子是一心同体,所以两边的事他们都知道不少,那京城神医的事自然也听说过。他转头看了看坐在角落里低头摆弄药箱的少年,有点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闵雪飞点点头,示意他不必顾虑。
探子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朝中已有多位老臣联名上书,要天子顾全大局,说、说……”
闵雪飞听他半天讲不出个所以然,也烦了:“说的什么?遮遮掩掩做什么!”
探子忙道:“那折子上具体怎么说的咱们也没瞧见,大概意思是参了小世子几笔,说他仗势凌人,纵着府上的侍人在京中横行霸道,欺弱凌小,还收受贿赂。”
余锦年听到这一愣,不禁抬起头来,插嘴问道:“我何时横行霸道,欺凌弱小了?”
探子喃喃:“不是您,是另一个。”
“哪有另——”余锦年正纳闷,才猛地想起这么个事来,说的另一个,怕不是指那个曾在金幽汀里短住过一阵子的余旭。那小畜生的确屡次在外头狗仗人势,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连着把余锦年也开罪以后,还想着能用爬床这种最下等的手段糊弄季鸿。
他皱了皱眉,心道京里的人可真能斤斤计较,这么屁大点的事时隔好几月,还能翻出来倒旧账。余锦年那时生气,就是怕余旭这狗东西在外头胡作非为,给季鸿泼上脏水,也就没管季鸿如何惩治他,后来听说他被打断一条腿扔出了城,也没再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