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拉长了他的影子,慢慢地移动到岑沐脚边,恰好停下。
“不是让你去抓刺客吗?怎么停在这里了?”谢长君呵斥王志宏,一个眼神都没有丢给岑沐。
王志宏明白岑沐对谢长君不一般,如果直接在这里对谢长君说,指不定最后受罚的是他。
他只道:“指挥使是我偷懒,我受罚!只是早就听说岑先生箭法高超,属下想见识一下,这才停下来想请岑先生演示一下。”
“哦?”谢长君这才把目光移过来,露出错愕惊讶的神情,“岑先生居然在这里,恕我眼拙。”
岑沐皱眉抿嘴,没有接话。
本以为他讽刺一下就会带着王志宏离开,没想到面前的人也不走,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漫不经心道:“我也听说岑先生箭法不错,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眼福看一眼?”
岑沐吸了口气,看周围人的架势,他今天不拉开弓是不行了。
他动了动手臂,疼痛瞬间就蔓延,几乎牵动全身。
披风里面的衣服是黑色,浸入的血液在夜色里根本不明显。他抬手,正准备拉弓。
谢长君忽然打断了他,“既然岑先生要给我们眼福,总得表示什么。这样吧,你要是中了靶心,我就把我那把如风送给你怎样?”
第307章 醉卧沙场君莫笑(四十)
岑沐错愕看向谢长君,别说是军营里的人,就是他这个一介草民也听说过谢帅的“如风”。
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弩发若碧涛吞日,矢飞超电掣风驰!
谢长君会把如风送给他?
周边的人也错愕,他看向谢长君,没有在他脸上看出什么。
回过味来,一旁的王志宏忽然大笑。
他心想,指挥使定觉得岑沐射不中那靶心,这才许下如风。
王志宏脸上挂着不屑的笑,一脸玩味地看着岑沐。
岑沐看向谢长君,发现这人是真的想戏弄他,“岑先生手上的弓箭不行,不如用这把?”
谢长君取了身后护卫带的弓箭,战虎营的兵器都是单独做的,弓身正好,箭弦也用的是上好的牛皮绳。
岑沐接过去,看了一眼靶子的地方,眉头微蹙。
距离并不是很短,如果他手没有受伤,凭借岑沐的能力射中靶心没有什么难度。
可是……
他闭上一只眼,搭弓拉弦。
手臂伤口撕裂的痛让他逐渐看不清靶子,额头的冷汗也冒出。箭弦才拉到一半,岑沐就有点力不足之势。
他咬牙,一鼓作气想把箭射出,哪里管他能不能射中!
正要拉满箭弦时,熟悉的温暖忽然包围了他。
“岑先生看来用不惯我们战虎营的弓。”低沉沙哑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喷洒,谢长君炙热的胸膛紧紧贴紧他的背。
一双手也比岑沐的手暖的多,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岑沐的手心,手臂疼痛忽然松动,箭弦也逐渐拉满。
岑沐毫无意识,完全处于被动。
“放。”
听到一字命令,他撤手松箭!蓄满的弓将箭弹出,稳稳落在靶心!
“好!”一片欢呼!
这一箭太漂亮,就连王志宏都看呆,意识到自己在欣赏岑沐的时候,他立马别开了目光。
靶心正中的时候,谢长君也松开了手。他看了一眼靶子,胸口闷出笑:“看来我这把如风要有新主人了。”
岑沐急忙道:“不用割爱,谢指挥使,本来就借了你的力,胜之不武。”
他把弓箭归还,谢长君只让旁边的士兵守好。
他负手立在岑沐前面,低头俯视岑沐,语气淡然:“我开口说送出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可……”岑沐还要说什么,一个字刚刚吐出,整个人就腾空起来……
“谢长君!”
岑沐直接被谢长君扛起来,谢长君对周围的目光置之不理,扛得轻松。
“岑先生莫怪,我这人一向这样,开了口我就不会收回,你不要也得要。”
这语气,仿佛是岑沐欠他东西一样,哪里是要送东西给别人。
周围这么多人,岑沐急了:“谢长君,你放我下来,我跟着你。”
谢长君他是谁,他在乎别人的看法吗?
把人扛看营帐里,他就冷下一张脸。
“坐下。”
他寒着一张脸,很明显正在忍着怒意。
岑沐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站着没有动弹。
“不,不用了。谢指挥使,你把弓拿给我就好。”岑沐不想在这里多留。
第308章 醉卧沙场君莫笑(四十一)
岑沐这副样子太委屈,仿佛谢长君把他怎么了。
谢长君忽然就气笑了,从旁边的桌子取了一个小箱子过来。
“想手臂废掉?”他背对着岑沐,正在小箱子里面鼓捣药品。
岑沐错愕,他知道……
也是,王志宏都猜得到是他,谢长君肯定也能想到。
岑沐恢复神色,“我回去会上药。”
谢长君冷哼了一声,直接把人拽过来。按在椅子上面,然后就撕开他的衣衫。
“你!”
“别动。”谢长君语气淡淡,却不容反驳。他垂下眼帘,安安静静地给岑沐处理伤口,认真的侧颜让人心头悸动。
干净修长的手指十分灵活,上药的技巧熟练,比岑沐都要熟练很多。岑沐记得洪月亮曾经说过,谢长君不喜人进他帐篷。也不许人触碰他,军医都不行。
谢长君的伤口都是自己处理,这熟练程度让岑沐心里微堵。
“你……经常受伤?”
手臂上的伤口被处理好,谢长君系了一个漂亮的结,一如他这个人。
他站起来把桌上的药物收拾好,依然一副清冷模样,说话也拒人千里。
他转身,岑沐望过去,感觉谢长君就是在俯视着他,高高在上,不屑一顾。
“我怎样,和岑先生有关系吗?”
绝情的话是岑沐先开口,他到底是没有什么理由再开口。
谢长君把如风取出,那张世人拿来与上好兵器来比较的弓就在岑沐眼前。他从前很喜欢。甚至动用药王谷的力量去寻,直到知道东西在谢长君手上的时候,他才放弃。
如今出现在他眼前,即将易主,岑沐却一点激动的心情都没有。
“没什么事情的话,先生先离开吧。”谢长君直接把东西放到岑沐手心,转身回了书桌。
手心的温热转瞬即逝,抓不住。
从前都是岑沐让谢长君放行,第一次被谢长君赶走,滋味当真不同。
“多谢指挥使了。”岑沐也干脆,拿了东西就走。
他出去,正巧遇到洪月亮。十几天不见,洪月亮笑着打招呼,“岑先生,你今天有空过来啊。”
他悄悄凑到岑沐身边,看清了岑沐手上的如风时,睁大了眼睛,“指挥使的如风!刚刚还听兄弟说指挥使把这把弓送人了,还真是你!怎样?你和指挥使和好了吗?”
岑沐握着弓箭的手一顿,“我和你们指挥使又没吵架,怎么来和好一说?”
洪月亮一脸无奈的表情,“岑先生,你别唬我。”
他送岑沐出营,“你不知道,你被薛帅接走那天,指挥使发了多大的脾气。这么多年了,除了吃了败仗,我们什么时候见过那样的指挥使。”
岑沐脸上不动声色,“也许是指挥使被柯渊气到了,怎么赖到我头上了。你莫要打趣我了。”
洪月亮摇头,“岑先生,你别看我一个傻大个,我还是看得出来一些东西的。”
他故作神秘,岑沐也配合。
“指挥使这几天的模样和刚来军营时候一样,冷着一张脸,谁的面子都不给。自从你来了,他脾气才缓了很多。”洪月亮叹了口气,两个人已经走到门口。
“岑先生,你不一样的。”
第309章 醉卧沙场君莫笑(四十二)
于谢长君,他不一样。
谢长君对于他来说,希望如此。
但是无论怎样,他们都回不去了。
岑沐笑着摇头,月光在他泛着水光的眼睛里面更加明亮,“洪将军可别说了,你们指挥使迟早会重新回到元帅的位置。我也会重新回到药王谷去,相逢一场已经是缘分,可别多说了。”
洪月亮还想说什么,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合适。他看上去傻,但是心思缜密,不该问的,他不问。
“那岑先生,你能不能和柯渊将军说一下……”
“什么?”岑沐提着的心终于落下,所有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都消失不见。
柯渊与洪月亮这两个冤家,还是能缓解一下压抑的。
洪月亮憋了半天,先是问:“柯将军的伤好了没?”
等了这么久,居然听到洪月亮说了这样一句话,岑沐忍俊不禁:“早就好了,昨夜我们还带兵偷袭十里铺,现在去把他叫来给你打一架都没问题!”
“那就好……”洪月亮挠头,道:“劳烦你告诉柯将军,我们战虎营真的没有通敌!一点想法都没有,你让他以后见到我别用那种神情。”
岑沐拍了拍洪月亮的肩,“嗯,我明白了。”
岑沐心里清楚,柯渊实际上只针对谢长君一个人而已。
柯渊的想法也简单,兵是由将带的,谢长君和王前春勾结,他手下的兵听他的,做了不想做的事情也得听命于谢长君。
讨厌一个人就已经够累了,干嘛还得讨厌一群人。暗戳戳背后骂谢长君一个人就好,剩下那帮小喽喽,骂了谢长君,就等于骂他们了。
“那岑先生,麻烦你了。”洪月亮大喜,急忙道谢,“夜已深,你早些回去歇息。”
“会的。”
几句寒暄,夜,终于沉寂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军营门口就出现两具尸体,穿着的是大昭士兵的服饰。
军医检查过后,发现是漠北的兵。他们背后有漠北特殊的印记,这寒冬腊月,军营里又不洗澡,谁知道他们是漠北人。
薛战大怒,严查军营。
忽然混入两个漠北的细作,今天才发现,怎么了得!估计粮草的大火就是这两个人放的。
柯渊不是没脑子,知道怪罪谢长君,可谢长君出现的时候,他依然不想道歉。
“不是他派人放的火,不代表他没有勾结王前春,此事还有定夺。”柯渊被易凌风戳了戳,然后倔强起一张脸。
谢长君只是扫了一眼两具尸体,问军医:“可知道怎么死的?”
他话落,站在尸体旁边的岑沐不禁翻了个白眼。
别人认不出,他岑沐认得出。谢长君擅长用剑,但是军营的人都不知道,在谢长君从军之前,是喜欢用暗器的。
这伤口,分明就是谢长君所为!
他面不改色地问军医,当真是为难人家。
“伤口诡异,不知。”老军医摇头,他看了半天没有研究出伤口是用什么割的,像刀又不像是刀。
谢长君忽然抬起头,“岑先生觉得呢?药王谷见多识广,不知道见过这种武器没有?”
第310章 醉卧沙场君莫笑(四十三)
忽然听到自己名字,岑沐茫然抬头,张了张嘴,还是说了瞎话:“不曾见过。”
谢长君嗤笑,“我还以为药王谷见多识广,无所不知呢。”
岑沐眼角一抽,就看到旁边的柯渊差点冲上去想揍谢长君,幸好岑沐眼疾手快拦住,否则又得起争执。
薛战命令人把尸体抬回去,“行了,都回去。”
此事引起军中浩荡,各个军营里面开始排查是否混入奸细。
岑沐浑水摸鱼去了战虎营,谢长君正在营帐里练字,还没等岑沐让人去请他时,他就从里面出来。
匆匆一瞥,他就进去。岑沐跟着进去,就听到谢长君嘲弄开口:“怎么,今天知道走正门,不偷偷摸摸看我?”
岑沐的话堵在嘴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谢长君溢出笑:“好看吗?”
他放下毛笔,拿起毛巾净手,高贵冷艳。
岑沐竟然不知,他这副土匪的性子,居然还有这样文雅的一面。
桌案上面的纸张还写着那首诗,“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
二十抱此志,五十犹癯儒。”
谢长君二十打了一场硬仗,从此高位在身。岑沐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他五十岁的样子,至少从这诗句笔力中,看出谢长君不是和贪图功名的人。
“我问你,那两个细作,你怎么杀的他们?”
谢长君掀了掀眼皮,打趣道:“岑先生莫要胡说,我可不知道什么细作。”
岑沐走到他面前,“别人不知,你知道我看的出那是你的手法。”
“什么手法?”谢长君眼底荡漾起一层波澜,看着岑沐这样气鼓鼓的模样,觉得很有趣。
“你别打马虎,那痕迹分明是你留下的。”
“岑先生今天明明说你不知道,不曾见过呢。”谢长君戏谑看着他。
“你!”岑沐对上他含笑的双眸,瞬间就明白了这人在戏耍他,“你无不无聊?”
“无聊。”谢长君捻起岑沐肩上的一缕头发,语气忽然严肃起来,“此事与你无关,你不用知道。军中有奸细,我还不知道是谁,你别问?”
“棘手吗?”
谢长君看了他一眼,“你们不是觉得我就是奸细吗?问这么多做什么?”
岑沐摇头,“你不是。”
谢长君轻笑,松了手转身倒了两杯茶,“与萧家联姻,勾结王前春,一条条一桩桩,不都是你们每天都在讨论的吗?”
是,听的多了,岑沐甚至都觉得谢长君真的与王前春合作。与漠北勾结,分食大昭。
可是能写出那样诗句的人,从小立志当将军的人,怎么可能会做那样不齿的事情。
“别人不信你,我信你。”岑沐语气坚定。
谢长君摇头轻笑,拉他过来,把一杯热茶放在他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