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乐怔怔的点了点头,还没理清楚状况,二爷又笑吟吟道:“这里是万鬼冢,先前我遇到昏迷的你就顺手救了,喂,没有失忆?”
时乐摇头,虚弱的笑了笑,刚想礼貌的自报姓名,却被一阵咳嗽噎住了。
“你别着急,毕竟躺了半年了,得缓缓,再说你身上的皮肉伤是恢复了,可内伤还没好全,被毁的灵脉也得再好好养养。”
半年?!时乐的心狠狠的跳了跳,他没料到自己一躺就躺了这么久。
说到心脏,他记得自己被流毓挖了心,可如今在腔子里砰砰跳动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爷似看出了他的担忧,云淡风轻道:“没事儿,在万鬼冢,躺个十年八年都不是事儿。”
“……”
“还是说你外头有什么要紧事儿?”
“……”紧急的事儿确实有,但仔细一想,时乐自己也是瞎操心。
他这么一个想甩开对方的人,大小姐的生死,与他何干呢?
“急也没用,我待这儿十七年,也出不去。”
“……在下,时乐。”时乐好不容易从连环咳嗽中缓了一口气,在这万鬼冢,隐瞒身份也没意思。
“哦,原来是你。”
时乐猛然抬头望向他,刚想挤出一句你认识我?对方就笑微微的回过头:“可惜不认识。”
“……”
“我待在此太久了,早就不知外边的人和事,况且,我跌落万鬼冢时你还是个吃奶的小娃娃?”
“……”
“不逗你了,再歇一歇适应适应,待会儿有鱼汤喝。”
时乐点头,缓了几口气才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二爷咧着嘴:“那你真应该好好谢我的,没有我,你早被恶灵凶兽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时乐怔了怔,坦诚笑道:“确实。”
通过简短的对话,时乐算是揣摩出了,他这救命恩人显然是自来熟的性子,他能应对善良敏感的秋觉,能应对言不由衷的萧执,甚至能应对不苟言笑的叶知行,可眼前这位恩人……会让他显得很被动。
时乐应付不来,但并不讨厌这样的人。
二爷放下切鱼用的破虹剑,把鱼块井然有序的放入滚水中,加了仙草灵药做调料,盖好盖子慢慢炖煮,又将满是鱼腥的手洗干净,才坐回榻边替时乐诊脉,半晌得出结论:“要想活动自如,快的话也得三个月。”
时乐点头,二爷又去给他沏了杯水,时乐捧起竹雕的杯盏一口口抿,清凉的泉水润入喉咙,他渐渐有了还活着的实感。
“我说,你曾中过浣灭蛊,还养了散血蛊,是怎么回事?”
“……”闻言,时乐噎了噎。
二爷看不得漂亮的脸蛋露出为难的样子,忙无所谓的笑笑:“我也就随口一问,不方便解释就别说,对啦,散血蛊我给你除了。”
时乐呼吸一滞,原书里并没有万鬼冢太多描述,眼前这个人能在万鬼冢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随手就能除了散血蛊,肯定是什么隐藏的大佬。
这种小说的套路向来如此,被封印的万鬼之地一定藏了什么了不得的宝物或曾经叱咤风云的高手,自己这趟算是遇上了。
“多谢前辈。”
二爷笑:“我先前在涂煞宫待过,所以略知一二。”
都能发现浣灭蛊,除了散血蛊,还是略知一二?
时乐迟疑片刻,开口:“请问前辈是……”
二爷脸上的笑加深了:“以前在涂煞宫扫扫地栽栽花的。”
“……”
火炉上的贝壳锅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二爷起身:“汤好了,余下的事以后在慢慢聊,来日方长,现下先填饱肚子。”
时乐不知不觉放松了紧绷的弦,闻到了浓郁鲜甜的香气,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
这个人是谁不重要,但他基本能确定,这人对他没什么歹心。
这点看人的直觉,他还是有的。
第49章 回归
时乐虽暂时清醒了过来,但如二爷所言,他并不能活动自如,从床榻到门槛,他都能走上半个时辰。
但令他意外的是,原本被萧执一碗毒药毁掉的灵脉渐渐复苏,比当时在南桑国灵隐瀑修行时更顺畅通透,这位将他救活的恩人,真不简单。
因为有了二爷的庇护,万鬼冢的恶灵凶兽并不敢靠近时乐,甚至有点任他差遣的意味。
有次时乐躺得实在烦了,一步步挪到屋外打算晒晒太阳,一时心情舒畅走远了些,突然冒出了一只不识时务的蚩狸,看到一个鲜活又病弱的人在眼前晃悠,兴奋得两眼放光,不停的咽着口水喘着气。
还未等蚩狸将相中的猎物扑倒,二爷站在不远处吹了声口哨,蚩狸立刻吓得全身毛都竖立起来,一溜烟逃回树林子里。
时乐无语,这位二爷就这么威风?
待了一个月,时乐也晓得万鬼冢的魑魅魍魉恶鬼凶兽都管他的救命恩人叫二爷。
二爷优哉游哉的走了上来,负手而立朝林子漫不经心的嘟哝了一句:“下回长点眼睛,我的人也敢碰?”
闻言,时乐脚底一滑差点摔倒,这恩公怎么回事?他可不是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的小女子……
哦,这是本脆皮鸭,虽然现在身处万鬼之地,也是脆皮鸭的万鬼之地。
二爷看他脸色微变,忙笑了笑:“乐儿别介意,我随口说说吓唬那些东西的。”
乐儿……?
二爷还眨了眨眼:“没被吓着?”
时乐也很配合的莞尔:“不瞒二爷,吓到了。”
二爷爽朗一笑:“乐儿真坦诚,我喜欢。”
相处时间长了,时乐发现这个二爷虽然言语放浪不羁,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误会,但他为人却是规规矩矩坦坦荡荡,虽然修为在时乐之上,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但决不会逾矩半分。
二爷这人虽不正经,却有事说事,从不拐弯抹角,人也自在随意,在他身边待着会不自觉放松下来,加之这间竹舍搭在离无往海不远之处,时乐日日听着潮起潮落,日常不是调息入定就是到海边捉虾摸鱼,时不时和二爷言语调笑,身上的伤倒恢复得极快。
阴差阳错落入万鬼冢,远离了各种纷争烦恼,反倒平复了心绪,可与世相隔的同时,时乐一直被乱梦所困。
二爷为人虽不拘小节,心思却敏锐,看时乐总是睡不安宁,给他配了养神安眠的药,调笑间试探道:“怎么?外边有放不下的人事?”
“倒是没有,只这儿虽好,可太荒凉了。”
“那确实,从前此处没酒也没美人,如今有了美人,但没酒如何吟风赏月?真是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时乐早习惯了这人的不正经,反而笑模笑样问道:“除了酒色,二爷在外边可还有牵挂的人和事?”
二爷难得的皱了皱眉,旋即笑着摇头:“我猜,那些故人都死了。”
时乐沉默下来,半晌才道:“那也未必。”
“乐儿,你若不累,就同我说说外边的事儿。”
时乐清醒了一个多月,这还是二爷第一次同他询问外界之事,于是时乐就耐心的,尽可能多的将外边的人和事同二爷一一道来。
“先前涂煞宫宫主已经是萧执了?”
时乐迟疑了片刻:“是。”
“那萧闻孤他……是如何死的。”
萧闻孤,正是萧执他爹,涂煞宫的老宫主。
“据说当年宫主夫人生了萧执后,就过世了,萧闻孤自此一直郁郁寡欢,将萧执养到六岁,他也跟着去了。”
二爷的脸上闪过从未有过的落寞,片刻又消失得干干净净,清淡的笑了笑:“这人就是傻。”
时乐看了眼二爷,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那张笑脸下:“你认识他?”
“我先前在涂煞宫做炊子。”
这人满嘴跑火车,时乐无奈笑笑:“不是扫地栽花的?”
二爷挠了挠头,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漏嘴了。”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二爷突然漫不经心的问:“萧执其人,如何?”
时乐惨淡一笑:“很不好,性情乖张阴鸷,手段歹毒狠辣。”
二爷啧了啧:“那脸蛋呢?”
时乐笑:“极好看。”
二爷点头:“那真是像极了他娘。”
又过了一个月,时乐每次看二爷下海摸鱼抓虾,总想起当年在浮余山的时候,萧执犯了禁忌下河捉鱼,被莫怀尘发现两人大打出手,其实不过是一年前的事,现在想想却恍如隔世。
当时的四人,他自己“死”了,莫怀尘神志不清了,不知萧执与秋觉如何了。
萧执若当时逃过一劫,想必这会儿个头一定又窜得更高了……
至于秋觉,他跟着叶知行应该也不会差,但愿叶知行已经控制住了那个让他黑化的锦鲤纹。
“乐儿,在想什么呢?”二爷将十来只青蟹装进篓子里,上了岸,看时乐坐在礁石上拿着鱼竿盯着远方发呆,就生了调戏之心。
时乐回过神,才发现有鱼上钩,忙收了线,是一尾巴掌大的黄花鱼。
“在想,二爷和我一位故人有些相似。”
二爷挑眉,饶有兴味道:“哪儿像?”
时乐不怕他调侃,也佯作一副认真的模样回望:“下巴的线条。”
二爷哈哈一笑:“想必你那位故人,一定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时乐也笑:“我说的,正是萧执。”
二爷怔了怔,旋即拍拍沾满沙粒的衣摆:“走,回去蒸螃蟹炖鱼汤。”
顿了顿又道:“想必,萧执要比我好看得多。”
时乐没言语,心里掂量了一下,确实,萧执的脸无人能比。
二爷一进屋就用破虹剑料理鱼虾蟹肉,时乐便打水洗碗擦桌,二爷边哼着曲儿边调侃:“乐儿,若我们今生都出不去,在此结为夫妻得了。”
“抱歉,我还是直的。”时乐知对方是玩笑,也调侃回去。
“那真是可惜。”
时乐突然道:“如今我的伤好了许多,也是时候想想出去的法子了。”
二爷沉吟一瞬,漫不经心抬眼道:“你可还记得跌入万鬼冢时,契机是什么?”
“破虹剑,就你手中切鱼这把。”
二爷拿着满是鱼鳞的破虹掂了掂:“这凶剑?”
“当时,是破虹剑划开万鬼冢的入口。”
二爷拿着破虹在半空中比划了几下:“这段时日没少用它强身健体消磨时间,看来是用的方法不对。”
“……”
“破除万鬼冢的结界,天时地利人和一样差不了,每年大暑那夜,无往海形成海漩,刚巧你我跌入此地也是大暑时节,这应该就是天时地利,我虽知这个道理,但从前凭一人之力很难破除结界。”
时乐笑:“待我恢复完全,与你合力,还有这把上古凶剑在手,值得一试。”
“所以当下最紧要的,便是养好你的身子。”
时乐沉吟片刻道:“二爷,冒昧一问,当年你跌入万鬼冢时……发生了什么?”
二爷撇了撇嘴,没个正经道:“我当年把宫主夫人弄哭了。”
闻言,时乐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的啊了声:“弄哭?”
“对,夫人大着肚子,骂我是吃了不认账的负心汉,以后他们娘俩要遭罪了。”
时乐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抹了把额角不存在的汗:“所以萧执是你儿子?”
“你前些日子不是说我们像吗?”
时乐认认真真的看着他,怔愣片刻,突然僵硬的笑道:“二爷又诓我了。”
虽然二爷满口跑火车,但当他说自己和宫主夫人有染那一刻,眼中掠过一丝波澜,极清淡的,稍纵即逝,时乐嘴上否认得轻巧,实则也是另一层试探。
二爷也跟着笑:“是乐儿太聪明,我糊弄不过。”
顿了顿又道:“不过,虽然萧执不是我儿子,但宫主夫人在我面前哭,可不是我胡说的。”
“……”
“当年我与她斗得天昏地暗,整个涂煞宫都要掀翻了,若非阴差阳错落入万鬼冢,如今我早就是她刀下的孤魂野鬼了。”
言尽于此,二爷面色微沉,没再继续说下去。
……
这破虹剑既为上古凶剑,需用人血喂养才能保持锐气,时乐每隔十天半月就割破自己的手指,用自己的血去养剑。
二爷最受不得美人流血吃疼,自己也割破了手企图用他的血喂养,谁知这上古凶剑脾气差还认人,一碰他的血就不安的震颤,想是生气了。
“果然年纪大了,脾气差。”
自从二爷吐槽了这句话后,破虹再也不让他碰了,就连切鱼砍柴都不让,二爷与这把剑的关系正式决裂。
如此过了半载,大暑这夜,无往海风平浪静,时乐和二爷在海边等到后半夜,仍旧没一点动静,时乐有些沮丧,二爷笑着安抚:“没事儿,哪能次次都算这般准,总会有些差错的,大不了再等一年。”
时乐落寞的笑了笑:“也是,横竖在此也不难过。”
天破晓时两人回屋睡觉,因为熬了夜,一睡就睡到翌日傍晚,时乐身上发疼,极少生病的他竟突然发烧了。
二爷给他喂了汤药,他又迷迷糊糊的躺下,在混沌中做了诡异的梦,梦中的萧执满身是血,仓惶又悲戚的望着他,声音有些颤抖:“一年了,你该回来了。”
“……”
“你不是怨我没保护好你,让你被剜了心么?”
“……”
“大不了,我把心脏也给你。”
如此说着,萧执用手中的破虹往自己心口处捅,捅了个大窟窿,时乐惊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破虹坠地,萧执苍白又虚弱的笑了笑,亲手将自己的心脏从胸膛掏了出来,并把那团血肉模糊的事物放在时乐手上,时乐浑身发抖,能清晰感知到心脏贴着他的手心,微弱的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