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执意要让沈齐氏尝点苦头的林果岂能就这么轻易罢休?巧妙地躲过沈齐氏婢女的碰瓷,林果的声音里满是真诚与恭敬:“母亲,请喝茶。”
不满地瞪了一眼扑在地上给自己丢人的侍女,沈齐氏假笑着接过少年手上那杯热茶,忍着疼痛掀开杯盖抿了一口,沈齐氏差点就要失态地痛呼出声。
可她不能,老爷向来注重规矩面子,无论原因如何,在众人面前出丑的那个定会招来对方的不喜。
这当家的主母果然是个狠人,垂手用袖子遮住自己通红的指尖,林果十分好奇对方的喉咙里有没有被那口茶烫得起泡。
为了一个男人的喜好隐忍到这个份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杀人不见血的宅斗?
没人能回答林果的疑问,接下来的一切都没有出现什么意外,除了沈齐氏借口身体不适避过了早饭,所有人都安静且和乐融融地用了这一餐。
高门大院里的规矩实在太多,直到彻底从那各怀鬼胎的正厅中迈出,林果才放松似的塌了塌肩膀。
“疼吗?”
走在前方的男人突然停下脚步,神游天外的林果一个刹车不及,鼻尖便狠狠撞上了对方硬邦邦的脊背。
“嗯?”皱了皱鼻子,少年欲盖弥彰地将手向后藏了藏,“什么疼吗?”
“不要对我说谎。”一把拉过对方藏在身后的右手,沈霁抬手撩起对方宽大的衣袖。
鲜红的痕迹铺满了少年漂亮的手指,细白的指尖涨涨地发烫,不知不觉间就已变成了五个红彤彤的胡萝卜。
“相公说这个……”不安地蜷了蜷手指,少年小声地解释,“还好,没有看起来那么痛。”
被对方一声突如其来的相公打蒙,沈霁动作一顿,一瞬间几乎忘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
是了,现在出了房门,按照他的嘱咐,少年合该叫他一声相公。
倒是个听话的。
心里飞速闪过这个念头,沈霁脚步一变,拉住对方便要转道药房。
他平日里出门素不爱带下人,谁成想在今日,这个习惯却给他带来了一点麻烦。
“不用了,我回去自己涂点药膏就好了,”掌心细瘦的手腕轻轻向后拉了拉,少年咬耳朵似的凑近沈霁,“刚给母亲敬完茶就去药房,下人们会说闲话的。”
更何况沈齐氏刚在他手里吃了个暗亏,林果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触对方的霉头。
闲话?好笑地挑了挑眉,沈霁新奇地看着身后满脸执拗的少年。
怎么,他沈霁看起来很像是个怕人非议的男人?又不是平日里只有家长里短的深宅妇人,他疼自己的人,难道还要怕其他人说道不成?
“走吧,”软软地撒娇,少年再次向后拽了拽身前的男人,“相公,我们回去吧?”
对于这种小事,沈霁当然不会没道理地非要勉强,见对方是真的不愿,他便也顺着对方的力道向回走。
联想到昨夜今早少年在医术上展现的眼力,沈霁忽然觉得对方八成也是看不上他们沈家的药房。
一路无言,直到回房见对方从小小的陪嫁包袱里翻出一个不起眼的圆扁小盒,沈霁这才给自己倒了杯温茶开口:“你好像对医术很有天赋。”
从自己调查到的资料来看,少年早逝的母亲只是一名最普通的医女,就算年幼时曾受到母亲的影响,对方的医术也不该高明到一眼能看出自己身上的寒情毒。
“只是很喜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少年肿着十个指头苦恼地看向那个要用力拧才能打开的小盒,“小时候不能乱跑,只能跟着娘亲一句一句背医书。”
“我的味觉很灵,所以在分辨药材上很有一手。”
看不过去少年笨拙的模样,沈霁放下只抿了一口的茶杯,默默替对方拧开了那个装着药膏的小盒子。
淡青色的药膏携带着清新的香气扑面而来,沈霁精神一振,不自觉就想到了昨夜藏在对方唇间的丸子。
真是魇了。
放弃被少年放在一边的干净木片,沈霁用手轻轻地蘸了药膏涂在少年红肿的指尖,指下的肌肤温度偏高却仍旧细腻柔滑,若不是对方手掌间还有几个明显的茧子,沈霁几乎以为少年是在花轿上被掉了个包。
像是太久没被人这样温柔体贴的对待,少年呆愣愣地看着沈霁,眼里是一片藏都藏不住的雀跃。
“一出门就蔫耷耷,这会儿倒是精神起来了?”吹了吹少年被涂满药膏的手指,沈霁随手拿过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今日面对沈齐氏时,你怎么不怕?”
完全不意外男人这么冷漠地称呼自己的“母亲”,少年一本正经地抬头道:“因为我不想给相公丢人。”
“而且我知道的,”声音忽地变小,少年再不敢对上沈霁的眼睛,“母……沈齐氏把我嫁给相公,本来就没安什么好心。”
“像我这样的人,又哪来什么能冲喜的命格。”
“叶家的人都在挖苦我,他们嫉妒我嫁给了礼部尚书家英俊潇洒的嫡子、也笑话我就这么断了一个大好儿郎的香火,”盯着手上渐渐被吸收的滑腻药膏,少年闷闷地出声,“我以为相公也会和他们一样打我骂我嫌弃我,但是你没有。”
“所以我想回报你。”
“相公,在见到你家人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们是一样的。”
第三十八章
38 第三十八章
上午卧房内的谈话到底还是在沈霁的沉默下无疾而终, 知道对方不会轻易对自己这么一个摆设似的妻子敞开心扉, 林果面上失落,心里倒是看得很开。
约莫是沈霁在沈家不受待见的缘故,对方的松涛阁内平日里都没什么人走动, 除了沈霁特意派给他的婢女抱琴,林果眼熟的就只有那么几个平日里洒扫的小厮。
脑内有剧, 林果并不觉得这样闲散的日子有多无聊, 躺在抱琴特意帮他放在梅树旁的摇椅上吃点心,林果的小日子别提过得有多滋润。
现下正是这个世界的早春, 林果往往随意披了件大氅,在梅树下一坐就是一天。
原因无他, 最近的沈霁忙得他连个人影都抓不到, 不知是不想再洗冷水澡还是真的抽不出空,对方自大婚之夜后已经有小半个月没有和他同过床。
[我估计他是真的在忙事业, ]躲在林果宽大的袖子中,监控不到反派的零十一只得干巴巴地安慰自家宿主, [沈霁那个便宜老爹不是说太子的梅园会就快到了?粗略算一下, 原著里反派的发迹就应该是从这场宴会开始。]
[谁知道呢, ]懒懒地翻过一页手中的志怪话本,林果恹恹地打了个哈欠,[我现在只庆幸我和那些妯娌们男女有别不能同席,否则我连每日坐在这里安静追剧都是一种奢望。]
[啧啧啧, 你这语气可有点深闺怨妇的味道,]拿耳朵蹭了蹭林果的手心, 零十一替对方鼓劲儿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为了爱情和面包,果子冲鸭冲鸭冲鸭!]
[可别,]顺了顺零十一的毛,林果想也不想地拒绝,[原主不是外向的性子,太过主动反而会引起沈霁的怀疑。]
杀母之仇再加上从小受到的冷待与嘲讽早已让沈霁对沈家没了半分感情,出人头地然后毁了沈家更是沈霁目前心中最大的执念。
然而沈家势大,沈霁要想达成自己的目标,便只能极力去拥立一个新皇。
一个与沈家站在对立面的新皇。
老皇帝年岁已高,通过零十一的监控,林果知道沈父现下正在五皇子和太子之间摇摆不定,时不我与,若换了自己处在沈霁的位置,他想必也没有心思去谈什么儿女情长。
原主的人设注定让林果无法成为能与沈霁共谋大事的事业伴侣,所以在这种相对被动的情况下,林果所能做的便也只有等待。
两人三月十五大婚,如今算来时间已整整过了十一日,原著中每月二十七的寒毒发作,便是林果所选择的破冰点。
沈霁能力运气一样不缺,只要自己能保住对方的小命,这个世界的任务就很难再出什么差错。
心中有谱,任凭零十一再怎么调侃他消极怠工,林果也还是老神在在地躺在摇椅上不说话。
于是,当终于完成第一步计划的沈霁带着一身浅淡酒气回到自己的院子时,他看到的便是一副静谧烂漫的美人春睡图。
花期已过,院内的梅树上只剩了几片摇摇欲坠的浅红花瓣,少年盖着雪白的大氅姿态娇憨地躺在摇椅上,垂下的手里还半掉不掉地拽着一本书。
看来手上的伤应是好了。
脑海里第一时间跳出这个念头,沈霁步伐一顿,讶异自己竟然将半月前的一件小事放在了心上。
偏首看了看上前迎人的抱琴,沈霁指了指树下睡得香甜的少年:“他怎么睡在这儿?”
晚风寒凉,就凭少年那瘦瘦小小的身子骨,十有八|九要染上风寒。
“夫人说这梅树下的景色好,便特意嘱咐下人搬了摇椅放在一旁,”揣摩着自家少爷问话的用意,抱琴谨慎地斟酌着自己的用词,“衣料和汤婆子奴婢都选了最好的,定然不会叫夫人受冷着凉。”
听着倒不像一时的心血来潮,不受控制地迈步走向对方,沈霁又道:“他这样多久了?”
“约莫有十日的光景了,”轻声回了一句,抱琴犹豫一瞬,还是决定为这个本分随和的少夫人说上点好话,“就从少爷睡了书房那日开始。”
聪明人说话向来点到即止,摇椅的位置抬眼便可看见通往内院的正门,不必挑破,沈霁便明了了少年日日守在这里的原因。
竟是在等自己回房。
莫名愉悦地上前几步,沈霁轻轻拂掉几片落在少年身上的梅瓣,然后一弯腰将人裹着大氅打横抱了起来。
没有想象中惊慌失措的挣扎,少年只是小动物似的嗅了嗅沈霁身上的味道,而后便揪着男人自己的衣襟闭着眼嘟囔:“相公,你回来啦。”
瞧着少夫人这迷迷糊糊还不肯撒手的模样,一旁收拾东西的抱琴忍不住轻声笑了笑,不轻不重地瞥了某个偷笑的婢子一眼,沈霁长腿一迈,抱着怀里的少年回了卧房。
然而直到进屋将人放到榻上,沈霁也没能成功将自己的衣襟从对方的手里解救下来,无奈抱着人坐在床边,男人伸手戳了戳少年那睡得粉扑扑的脸颊。
大概以为又是脸上落了什么花瓣,少年皱了皱眉,抬手便“啪”地给了沈霁一下。
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把手拍掉的沈霁:“……???”几日不见,这小东西的胆子倒是愈发的大了。
报复似的捏住少年小巧的鼻子,沈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如此幼稚的举动,但在看到对方终于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后,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相公?”终于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少年慌乱地起身,差点没一个后仰直接从男人的腿上折下去。
怀中抱人的姿势本就敏感,少年无意磨蹭的地方又恰好都是要紧之处,眼神一暗,沈霁在对方臀上轻轻拍了一下:“别乱动。”
小孩子似的被人打了屁股,一直在男人怀里乱动的少年立时安静下来,扶着沈霁的肩膀坐在对方的腿上,少年的脸红得简直能渗出血来。
“我还以为是梦呢,”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蛋,少年不好意思地小声嘀咕,“原来相公真的回来了。”
“要忙的事情做完了,便想着回来看看你。”面不改色地撒谎,沈霁绝口不提自己这十几日全然没有想起对方。
若不是进门时那梅树下的惊鸿一瞥,他今晚怕是根本不会在少年这里做任何耽搁。
明夜便是二十七的毒发之日,按照原本的习惯,他此刻本应在书房准备所有突发状况的应对之策,而不是在这里抱着美人耳语厮磨。
可温香软玉在怀,沈霁却也不想就这么简单放手,加之今日梅园会上万事顺利,酒意微醺的男人心弦一松,索性便决定留下陪对方一晚。
倒不是非要做些什么,只是在外面明争暗斗久了,他偶尔也想和人简单地说说话。
吩咐抱琴替少年准备好晚膳,沈霁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对方聊着家常,而舒服窝在男人怀里的林果,也正美滋滋地享受着他睡了十几天躺椅换来的战果。
郎情妾意谁不会,反正都是做戏,端看咱们谁能演得过谁。
古人晚上的娱乐活动实在太少,顺顺当当地在沈霁的陪同下用完晚膳,林果看着一桶一桶向房内送热水的小厮犯了难。
自己泡还是鸳鸯浴,这、是个问题。
[别想了,]贱兮兮地出声,零十一嗑着瓜子幸灾乐祸地坏笑,[我赌一百积分,沈霁甚至都不会让你近他的身。]
[但我要找机会“诊”出他身上的病和毒啊,]郁卒地咬了咬手里擦嘴的帕子,林果不甘地看着某人挥退下人挡了屏风,[一眼看出他的身体状况,华佗再世也不可能这么神吧?]
[要不你干脆找个机会咬他一口?反正原主的舌头很灵,到时候你就说你是不小心尝出来的,]兴致勃勃地为自家宿主出谋划策,零十一摩拳擦掌地露出一脸坏笑,[不过具体要怎么咬、最后尝到的又到底是啥,这一切就要看果子你个人的努力了。]
自动屏蔽对方不靠谱的后半段建议,林果老老实实地沐浴更衣躺在了沈霁身边,不知是不是怕两人同床异梦太过尴尬,沈霁拿了卷书倚在床边看了许久,直到林果熬不住地昏昏欲睡时才上床吹了灯。
身边人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林果在零十一的提醒下睁开眼,然后蹑手蹑脚地向被子里缩了缩。
悉悉索索的声响在黑暗的卧房中显得格外清晰,本就浅眠的沈霁在少年动作的第一时间便清醒过来。